正至半夏,骄阳似火。

    今年的南衡比往年要热的多。

    常椿院,丫鬟们守在屏风外寸步不离,个个满头大汗却无动于衷。

    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额前渗出细小的汗珠,正虚弱的呼吸着。

    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丫鬟小声嘀咕:“内务苑当真是不将小姐放在眼里,这都几日了,还不将冰块送来。”

    旁边梳着双丫髻,面容青涩的丫鬟停下摇团扇的动作,有些无奈:“王爷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常椿院,更别说是送冰块了。”

    杏色衣裙的丫鬟用方帕将桦椿额上细汗拭去,神情有些忐忑。

    再次掀开帘帐时,她对上一双冷眸,紫月从没见过桦椿面露此态,惊的一身冷汗,忙探头喊道:

    “秋香秋香!小姐醒了!”

    屋内丫鬟皆不知,被禁足的这几日,桦椿已经换了个人。

    原本桦椿只是摔摔打打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直到被禁足的第七日,她病倒了。

    病的一发不可收拾,弥留之际,桦椿继承了她的身体和全部记忆,甚至更多。

    原身出生显贵,是皇帝的亲妹妹,被赐封号莞柔公主,自幼便在皇宫生活。

    后因符宁王抗敌有功,桦椿便被皇帝许配给符宁王。

    有这般好的开端,本该荣华富贵,高高在上,

    但好景不长,符宁王娶回桦椿后,便不管不顾,只因符宁王心有所属。

    桦椿不争不抢,只想牢牢坐稳王妃之位,但有心人总是百般陷害,万般诋毁。

    最后落得个无人问津,与世隔绝的下场。

    而原身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落得这般下场。

    那边丫鬟们还在相继问候,面上的担心半真半假,唯独一个丫鬟,扑在桦椿身侧哭成泪人。

    “小姐您知不知道,秋香担心死您了!呜呜……”

    秋香是桦椿的陪嫁丫鬟,打小便在宫里陪伴桦椿,两人关系要好,情同姐妹,

    秋香怕桦椿嫁入符宁王府会有思乡之情,便主动当了桦椿的陪嫁丫鬟。

    “小姐!小姐您理理秋香啊!秋香……”

    话音未落,一只手盖在了秋香头上。

    “我没事。”一道沙哑的声音从秋香头顶传来,连着几日滴水未进,桦椿已经发不出正常声音了。

    “快快,催内务苑送冰块!麻溜点!”秋香连忙跑到门口朝站岗的侍卫喊道。

    斜倚在床旁,盖着厚重棉被的桦椿,身上竟连一丝汗都没有。

    她抬眸望向院中的桦树林,那是符宁王亲自监管,命下人栽的。

    桦树在桦椿日渐衰败时,逐渐茁壮。

    “这些,”桦椿起身走出房门,伸手指着桦树林,“通通起了。”

    院外巡逻的侍卫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望向桦椿。

    秋香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桦椿会提这种要求,“起了?小姐您……”

    “这桦树既不挡道,又能遮阳,为何要起?”

    桦椿面无波澜,摆弄着保养极好的指甲,“我不喜欢。”

    院门口匆忙跑来个人,

    “启禀王妃,内务苑说今日没有多余的冰块了。”

    “还是没有?我看他们明摆着欺负人!”秋香撸起袖管就要往内务苑跑,被桦椿一把抓住,

    秋香不明所以的回头望着桦椿,她分明是在替桦椿打抱不平,为何要拦。

    凭什么别的妃子都有冰块用,连府里的嬷嬷都有冰水可以降温,而自家小姐身为王妃,屋里的冰鉴都空几日了,也没人管顾。

    “秋香,”桦椿松开她的衣袖,“这是王爷的意思。”

    “啊?明明是内务苑……”

    秋香突然反应过来,符宁王从不在乎桦椿的生死,连桦椿何去何从都不过问,甚至将桦椿分配在曾经被符宁王所弃妃子居住的院子。

    所以府内有限的东西自然不会分给桦椿一丝一毫。

    秋香瘫坐在地上,咧咧个嘴,记恨着符宁王对桦椿的不公。

    两年前,当今圣上下旨将自己的皇妹桦椿许配给符宁王祁绪,此举轰动整个南衡,符宁王府张灯结彩,南衡百姓举杯同庆。

    三天后,符宁王赴皇城完婚,大婚之后,符宁王便对桦椿置之不理,只因符宁王心有所属,其并非桦椿。

    而让符宁王心系者便是符宁王府最受宠的侧妃,夕婧妍。

    “秋香,随我出院走走。”桦椿走的有些踉跄,转头又对院内侍从叮嘱道:“起干净点,一颗别留。”

    “是。”

    “小姐,王爷已经将您禁足于此,”秋香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沾了灰尘,跑出去扶着桦椿“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桦椿冷哼一声,脚步没停。

    “那便责罚。”

    秋香没辙,只好听话。

    花院的花开的烂漫,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后院满墙凌霄花、蔷薇娇艳欲滴。

    桦椿心生喜欢,赞不绝口,“今年凌霄花开的格外好。”

    秋香还未来及作答,就听一道甜腻的嗓音传来:

    “是啊姐姐,这后院开了去年王爷为我种的凌霄花,今儿一看,开了满墙呢。”

    众妃子齐聚花院,穿着雍容华贵的锦缎,头上插满金钗玉簪,趾高气昂的打量着桦椿。

    那些妃子为首的便是符宁王最宠爱的侧妃,夕婧妍。

    她生的一副楚楚可怜的相貌,墨发及腰,白皙的皮肤衬得五官更加深邃,娇小玲珑的身躯让人很有保护欲。

    “给姐姐请安。”夕婧妍浅浅屈膝,行了个礼。

    随后众妃齐齐附和。

    “不必多礼。”桦椿握着秋香的手,示意让她别紧张。

    “姐姐也觉得这凌霄花开的好吗?”夕婧妍手持乌木雕花团扇,斜遮在额前,轻轻笑着:“王爷只听说我喜欢,就种了满墙,拦都拦不住。”

    “王爷可真是疼你疼得紧。”

    “那是自然。”夕婧妍面露喜色,转头拉过身侧穿着紫色云锦,头戴杜鹃玉钗的妃子的手,笑盈盈的说道:“紫萱,这是王妃。姐姐”

    “紫萱给姐姐请安。”

    桦椿见紫萱嘴角噙着笑,好一个温婉的女子,刚想美言几句,便被紫萱打断。

    “姐姐被王爷解了禁?”

    她一开口,所有妃子的目光都聚在了桦椿身上,随后传来阵阵低语。

    “我记得王爷并未将她解禁。”

    “难不成是私自出院?”

    “王爷的命令都敢不从。”

    ……

    众人一度以为桦椿会像往日那般,被抓现行后慌忙逃窜,可她们失策了。

    桦椿抬眸看她,

    “你敢管我?”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没了声响。

    “……”紫萱见无人帮腔作势,顿时无言以对,羞红了脸。

    虽说桦椿在符宁王府不受宠,但对待王妃,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紫萱,不得对姐姐无理。”夕婧妍看似在阻止紫萱胡闹,实则并任何做为。

    “妹妹说的属实。”紫萱声音渐小,她忽然瞥见凌窗后的蟒袍,知道是符宁王来了,声音又大起来:“能与下等丫鬟执手同行,也只配受到下等待遇。”

    “妹妹说得对。”桦椿笑盈盈地牵起紫萱的娇嫩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起她手掌的纹路,“一辈子很短,怎么过不是过呢。”

    紫萱明显愣了一下,她连忙抽回手,故作嫌弃的用方帕擦拭着手心,像是刚才碰着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一般。

    一墙之隔的石路,为首之人气宇轩昂,听到桦椿的话后,眸子微动,神色难辨。

    “在闹什么呢?”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此时微尬的气氛,众人目光寻去,纷纷变了神色。

    “臣妾给王爷请安。”众妃子欠身,恭敬行礼。

    符宁王祁绪,当今圣上亲封的外姓亲王,管辖整个南衡,权势滔天,有时甚至连皇帝都不敢违抗他的话。

    因刚下早朝,符宁王身侧只跟随了两个侍从,一袭蟒袍加身,墨发绾在头顶盘成发髻,眉宇间透露清冷气息。

    果然,久居上位者,气势磅礴。

    那细长的凤眸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桦椿身上。面上添了几分不屑。

    “本王刚想解你禁闭,你到好,自己出来了。”

    众人目光皆落在桦椿身上,等待看场好戏。

    “臣妾以为王爷知道,”桦椿淡淡的笑着,表情有些忧伤,

    “知道什么?”

    “臣妾感染疟疾,卧床不起,禁闭几日,并无太医前来诊治。”在一片哗然中,桦椿慢条斯理道:“能再醒来,已是奇迹。”

    “竟有此事?”符宁王虽不在意桦椿的生死,但这般损人心神之事,他是不允许发生的。

    符宁王刚想开口,就听夕婧妍“哎呦”一声,坐在地上。

    “妍妍?”符宁王快步走向夕婧妍,将她抱在怀中,声音紧张的有些发颤,慌忙询问着:“伤着哪了?”

    “臣妾只是崴着脚了,无妨大碍。”夕婧妍意味深长的从符宁王肩头看着桦椿,嘴上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王爷还是多关心关心姐姐吧。”

    “本王没那心思。”符宁王说完,打横抱起夕婧妍,大步向康明堂走去。

    “散了吧都散了吧,今日也算是热闹。”紫萱掩唇轻笑,目光愈发狠毒,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

    “小姐,我们走吧。”秋香吓得一身冷汗,连忙扶着桦椿朝花院外面走。

    “小姐,您今日好威风,”秋香手舞足蹈演示着桦椿今日所为,滔滔不绝。

    “小姐,您往日不会像这般呛她们的。”

    “小姐,您想吃什么吗?”

    “小姐,您口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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