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楣好说歹说才说服耿辞不在大喜的日子打死楚羌愈,也算是给阿陌留下一个囫囵师父。

    隔天钟楣又领着楚羌愈换了一身衣裳,大红大紫的,惹得耿辞频频皱眉。

    非要给耿辞准备聘礼,还拉来了阿陌,还有主子死前给安排在钟楣手下的范觉觉,可惜范觉觉怎么也不肯换下白衣,说要给弈重燃守孝三年,好在那一脑袋紫毛比谁都喜庆。

    最后就连南修这个新娘子的亲哥哥,也被南觅赶过来帮忙了。

    倒显得耿辞这个没父没母的孤家寡人身边闹哄哄的围了一大帮子人,几个老爷们围一起对着聘礼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南修道:“你娶我妹妹,就住在这儿?”

    耿辞看了一眼他在赤幡殿的住处,觉得南修这一辈子还能说出一句人话,实属不易,于是点头:“那就去买个庭院。”

    “神君不给个公主府?”钟楣不解。

    “给是要给的,只是他们婚期定了,这公主府修建还需时日,不如先在耿辞的地儿住下。”南修立刻解释。

    于是几个老爷们又出门去挑挑选选,离着水漓宫不远的如意坊选了一处住宅,买下来就开始修建庭院,恨不得日夜赶工。

    最后还是钟楣请来了帘娘将婚嫁习俗一一讲解了,他们才开始七手八脚的准备,婚期仓促,耿辞却舍不得委屈南觅,南修自然更是苛刻。

    好在有两个老家伙在,缺什么少什么钟楣都能托关系找到,有什么不懂的,楚羌愈也能引经据典的给补齐了。

    准备了一堆东西,最后却在选纳彩之人的决定上,犯了难,虽然就是走个过场,耿辞也觉得别少了,就打算让楚羌愈去,结果南修不同意,说楚羌愈满身药气,不吉利。

    耿辞就说让钟楣去,南修又说钟楣烟柳气太浓,不合适。

    气得耿辞恨不得揍他:“那你自己去吧,圣殿下,多吉利。”

    南修:“...”最后他只好妥协,勉强在俩老头里挑了钟楣。

    纳采礼在耿辞的新居——浔圆。

    钟楣要一早进宫,就住进了客房,耿辞寻思后头免不了还要麻烦,就没拒绝其他人也要入住的请求。钟楣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干这种事,竟然有些紧张。

    于是半夜三更跑到耿辞那里找安慰,刚一进门瞧见平时杀人如麻,阴戾冷漠的耿大人,正借着桌上的烛火在...绣花???

    钟楣挨过去,忽然出声:“您这是...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耿辞吓得手一抖,把手指扎出血了:“啧,你有病?”

    “不是,您这大半夜...绣花呢?”

    “...”耿辞咂咂嘴,憋了半天道:“想给公主绣一个扇面...”

    钟楣这才恍然大悟,挨着他坐下了,去看他手里的绣样:“呦,还是双面绣?我瞧瞧...正面是海波纹的图腾?嗯,吉利,这背面...是你们火族婚嫁时用的图腾?”

    耿辞点点头。

    不知怎么,映着烛火,可能是耿辞正拿着针线,显得他居然有点可爱。

    钟楣的母性都要被激发了:“婚服是宫里给准备,问名、纳吉、请期这几礼也都免了,娶皇家的闺女可不容易着呢,说是驸马,您这不就是入赘么?”

    “啧,滚,我乐意。”耿辞一瞬又恢复了冷厉的样子。

    钟楣那点母性立刻卷了铺盖卷滚了,又问:“行,你夹带点私货,公主不会揭发你的,要不你一个火族大修灵者穿上水族的婚服,确实太像入赘了。”

    “滚。”

    “别这么凶,”钟楣拿了他绣了一半的扇面:“明儿我多给你说点好话,还别说,你这弄的有模有样的,不愧是你啊。”

    耿辞伸脚在桌子下把废了半匹的布料往里头踢了踢,没吱声。

    宫外头热闹,宫里面也没闲着。

    常喜听闻公主被赐婚,还没等南觅回宫,就去了司服局,结果刚到就被赶出来了,司服局的女官急急忙忙道:“我们这为了公主的婚服都忙疯了,常喜姑娘,你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先回吧。”

    常喜当时就蒙了,怎么我还没来告诉你们,你们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她只好回了宫,正好和南觅遇见:“殿下,我刚才去司服局,本想着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在神君下旨之前有个准备,结果告诉我早就准备上了,神君的旨意下的这样快么?”

    南觅闻言,也是一愣。

    绝不会这样快,大殿上兵荒马乱的大臣们还没安抚好,哪有心思管婚服的事,除非是早有安排。

    还没等她想完,神君身边的内官就来了。

    南觅只好跟着内官去见神君。

    神君难得面露疲色,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大臣有些难缠。

    南觅有点心疼:“爹爹,大臣们为难您了?”

    “没有,耿辞那么厉害,他们谁好意思开口?”

    “那就是爹爹太操劳,”南觅伸手覆上神君眉间的细纹:“感觉您好累。”

    神力柔软的注入神君体内,神君感觉很舒服,一时恍神,忽然听到南觅声音轻颤:“爹爹...你..你的神力呢?”

    “放心吧,”神君捉住她的小手:“爹爹有安排,爹爹不会有事的。”

    见他说的认真,南觅稍稍安心:“爹爹,司服局说,早就开始准备我的婚服了。”

    神君轻笑道:“吾的公主那么喜欢耿辞,都计划跟人家到民间去生活了,吾自然要早做打算,免得女儿哪天当真和人私奔了。”

    “这...这..爹爹你...”南觅脸羞得通红,险些无地自容。

    好在司服局和司饰局的掌事女官及时来了,打断了这个话题。

    司服局的盛掌事是位老人了,在宫中多年,南觅很多宫宴上的礼服都出自她手;司饰局的吴掌事是个年轻的,最近刚升上来的吴家的小女儿。

    盛掌事行礼道:“神君,给公主殿下的婚服已经完成大半,只是如今有一事还需和殿下和君上请明:因为驸马是火族人,这..宫中历代历朝也未曾有过,所以这婚服上是否有改动?”

    神君神色动了动:“火族又如何,驸马却还是我南家的驸马,自然要依规矩行事。”

    这时候南修也来了,就瞧见往日里宽仁的父亲,忽然摆起了帝王的谱,他觉得还挺可爱的。

    盛掌事拱手道:“是。”

    吴掌事又上前行礼:“之前君上给的凤冠图样,司饰局已经系数制作完成,只是按礼制,凤冠上还缺驸马的一样物件,从前皆是驸马族中挑中宝石珍珠,所以还请君上定夺。”

    耿辞无父无母,又哪来的宗族替他筹谋。

    还没等神君发话,南觅先开口了:“我…我这有…”

    还没等她说完,南修又打断她了:“无妨,驸马早有准备,”然后将手中拿着的木盒递过去:“上好的南海玉髓。”

    吴掌事欣喜道:“玉髓?驸马果然玲珑心窍,竟用玉髓,南海玉髓极为难得,是独一无二的宝物,玉髓质地纯白,阳光下别有光彩,到时殿下定是最美的新娘。”

    吴掌事是个痴人,最爱研究步摇钗环,在神君面前一时竟也有些失态。

    神君点点头:“嗯,那就如此吧。”

    盛掌事和吴掌事这才行礼:“臣退下了。”

    神君忽然又开口道:“那个…驸马的婚服,改成红色刺绣吧。”

    盛掌事一愣,又俯首:“是。”

    神君有抬了抬手:“那个…既然改了颜色,那就图样也改了吧,毕竟,那图样也不衬红色。”

    盛掌事又一愣,俯首:“是。”

    南觅歪头看神君,心说爹爹何时研究过图样配色了?今日爹爹有些莫名其妙。

    站在一边的南修轻咳了一声,心说父亲还真是个别扭的老头。一边又觉得父亲实在是对耿辞关怀的过分了些。

    因是神君赐婚,自然与寻常家的婚嫁不同,三书六礼皆有所不同,算生辰、测吉日,全都是宫中的天象官一手操办,皇家嫁女,且是神君心尖尖上的宝贝公主,自然又是隆重再隆重。

    因为耿辞让钟楣去送纳采礼和聘礼,钟楣不得已人模狗样换上了正经儒生的衣衫,手执折扇,就连扇上都是画的桃花十里,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意。

    后宫空悬,既无君后,也无君妃,只好由南修随神君接待。

    见到钟楣时,南修一口茶差点喷他脸上。这整日里淫词艳曲的钟大楼主,装扮起文绉绉的先生来,倒还算是有模有样的。

    因着我们人模狗样的钟楼主见多识广,博古通今,于是与神君甚是投缘,竟然相谈甚欢,颇有些忘年之交的错觉。

    南修坐在一边黑着脸,感觉若不是父亲有神君这个身份的桎梏,怕不是要和这衣冠禽兽拜了把子。

    可算是送走了钟楣,神君非说叫南修去远送。

    送至宫门,钟楣忽然郑重道:“聘礼中,有一柄扇子,是耿辞送给公主的,可万万要交到公主手里。”

    懒得再看钟楣的嘴脸,南修摆了摆手就回了。

    好在南修还是靠谱的,没因为钟楣迁怒到妹夫。将那柄扇子送至南觅手里。

    锦盒里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吾妻亲启。

    南觅看到时先是一愣,然后连忙红着脸屏退左右,常喜正在清点最近陆陆续续收到的贺礼,瞥一眼公主,这才含笑退下了。

    吾妻亲启,见字如面。婚期将至,寻然却愈发念殿下至极,乃至夜不能寐,思及嫁娶之礼,每每念之,皆是殿下却扇之倾城之貌。特寻数匹喜锦,亲绣扇面,手艺不精甚,故而毁布半匹,夫心甚痛。然不负夜夜钻研,虽不及吾妻绣工之万一,还望海涵。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南觅眼角弯弯,搁下信,拿起那柄驸马爷钻研了数夜的扇子。

    针脚算不得平整,绣法虽是精巧的双面绣,却不够细致。但是,很喜欢。

    原本以为,马上要大婚了,会紧张的睡不着,没想到这一夜反而睡得极其安稳,第二天一早还是被常喜叫醒的。

    “殿下大婚都睡得这么好?”常喜伺候南觅简单梳洗,忍不住笑她。

    束发之前要有母亲梳头的,三梳送女,只是南觅没有母亲,就连个贴身的奶嬷嬷也没有,这一环节本就取缔了,没想到神君却来了。

    “吾来的不算晚吧,”神君拿起玉梳,一下下的给南觅梳头:“觅儿,今日爹爹会一直陪你。”

    原本也没什么,听说耿辞的驸马府就在水漓宫边上,只要想回宫随时都可以,也许是气氛使然,南觅居然有点想哭,于是点头:“知道了,爹爹。”

    常喜和宫里的老嬷嬷将发髻梳好,老嬷嬷泪眼婆娑道:“平日见殿下都是小姑娘的发式,如今这样新妇的发式,更称的温婉,殿下..长大了。”

    南觅伸手去拉嬷嬷的手,安慰的点点头,冲她笑。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梳妇人的发式,以前也梳过一会,耿辞给她梳的,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为了他。

    吴掌事亲自捧来了凤冠,为公主佩戴。

    点翠九翚四凤冠,珍珠缀于期间,冠间由玉髓打磨而成的浑圆玉珠缀于中间,阳光透过窗撒进来,玉珠流光溢彩,小公主轻描眉眼,眉间饰有珍珠花钿,轻点口脂,胭扫脸颊。

    盛掌事将婚服拿来,亲自为公主更衣。

    以白色为底色,海蓝色的海波图腾由混了金线的绣线缝制缀于裙底领口以及袖口,广袖几乎垂于双膝,袖口处另点缀珍珠无数,裙摆的图腾一路延伸,在身后连接至后领口,身前是海蓝色坠珠霞帔,间以鹅黄色图样与海蓝色交相辉映。

    微微挺立的衣领簇着小公主纤长的脖颈,神君和圣殿下在外殿等候,回眸时,惜时的小公主今已娉婷。

    耿辞一大早被宫里的嬷嬷安排着套上了红色常服,佩玉带,骑上了雨后,雨后通身雪白,脖颈上被坠上红色绸花,竟然意外的喜庆。

    楚羌愈和钟楣另骑两匹马一左一右跟着,钟楣揉了揉因为早起发闷的太阳穴:“我说,咱们俩这岁数还在这折腾什么?”

    楚羌愈捏着一把折扇,心不在焉道:“嗐,权当给儿孙辈接亲...”

    耿辞回头看了一眼楚羌愈。

    楚羌愈立马改口:“忘年交,咱们也算是忘年交了,也没什么。”

    言毕,耿辞收回目光,楚羌愈松了口气看向钟楣:这小子脾气有点大,忍着点。

    钟楣点点头,投来目光:主要是打不过。

    楚羌愈:有理。

    赤幡殿难得有喜事,阿陌领着赤幡殿的执幡人们换了红袍,耿辞看到的时候,眼角的青筋差点蹦出来。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铺满了多半条主街。

    范觉觉混迹在阿陌身侧:“都说十里红妆,原是这般景象。”

    楚羌愈耳力好,老远听见道:“今日这场景,许多年后又是一桩佳话。”

    “也好,不让咱们耿驸马白白入赘...”钟楣嘴贱,又收了一记眼刀,改口道:“白白经受如此多的考验。”到了水漓宫宫门,众人翻身下马。

    由内官引着,到合欢殿殿内换婚服。

    婚服一拿出来,耿辞先愣了一下。

    以白色做底色的广袖婚服,捻金线混以朱砂红线在领口袖口和衣摆处绣以图腾无数,腰带是鸽血玉,像是火红鸽血与牛乳相融,一块鸽血石便是半座城池,耿辞是知道的。与之相配鸽血玉冠。

    那婚服上的图腾,他见过,以前有幸参加过一次民间的火族婚礼,那是火族喜服上的图腾。

    “驸马爷,您稍等。”内官给他换了衣裳,束起头发,却未戴冠。

    没过一会,殿门口呼呼啦啦跪了一片,神君到了。

    耿辞惊了一下,然后跪地行礼,还没跪下,就被神君扯住:“不必跪了,一会误了吉时,”没等耿辞答话,神君已经将他按在镜前,将玉冠戴上:“吾想着你父母不在,宫中又找不出合适的长辈为你戴冠,便由吾又做你的岳丈,又做你的父亲好了。”

    “君上...”耿辞盯着镜中的神君,几乎有几个瞬间有些恍惚。

    “嗯,吾的驸马爷果然是人中龙凤,竟不知昔日的耿殿主还有如此芝兰玉树的一面。”

    耿辞起身,一时失语,喉咙里像是塞满了腻人的糖,甜的发苦。

    神君又伸手替他理了理婚服,这才道:“吾去浔园等着你和觅儿的茶。”

    神君走后,立在一边的内官笑吟吟道:“宫中德高望重的老人都还在,朝中诸位老臣也还在,哪里是不合适,是神君觉着谁都配不上给驸马爷戴冠。”

    耿辞到了南觅的住处,南修在门口刁难他了一会,又是喝酒又是改口叫兄长的,这才肯把公主迎出来。

    南觅手里拿着他给的扇子,半遮着脸,一双桃花眼不太安分的瞄过来,正如他们初见。

    她也是躲在兄长身后,只漏出一双眼。

    耿辞忽然低眉笑了,原来那时,他就已经记住她了,也许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南觅上了凤鸾轿,由耿辞在前引着,轿撵上的纱幔随风飘动,她瞧见轿前若隐若现的身影。仍旧是发丝尽束,不一样的是穿了广袖长袍,婚服很称他。

    哪怕是只看背影,也能看出,她的驸马还真是万里挑一。

    一路行至浔园,耿辞到轿前接她下轿,备婚至今,终于算是碰到了,耿辞盯着她看了一会,领她进门。神君一早已经在上位坐好,等着新人的茶了。

    礼官在一旁喜吟吟喊:“拜——”

    新人冲上位行礼,神君喜吟吟受了。

    “兴——”

    两人起身。三拜之后,内官端来茶,又敬给神君,神君含笑接下了。

    又是一些吉祥唱词,公主这才去了新房,耿辞净了手,留下来入席。

    神君早早就回去了,驸马爷颇胜于酒力,反倒是圣殿下,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恶狠狠的揪着耿辞的手腕,本想揪着他的婚服,被耿辞拍掉了手。

    南修醉的话都说不明白了:“耿寻然,我可告诉你,我。我打小就最烦你,你娶了我妹妹,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告诉你,我打不过你,我妹妹自己也能收拾你...”

    钟楣被逗笑了:“好家伙,还记着谁最厉害呢。”

    楚羌愈哭笑不得的把他拉走了:“得了得了,您再喝下去,公主殿下先收拾你了。”

    耿辞摇摇头,轻笑一声,这才回了新房,打发了守在新房的各家贵族重臣的孩子,又打发了各个小厮丫鬟,发现楚羌愈给准备的红包还剩一堆呢,苦笑着想:真是瞎了心相信了楚羌愈那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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