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高梁产酒香、玉米产酒甜、大米产酒净、糯米产酒绵、小麦产酒冲。
那晚喝过榴花酒后，安絮清随口提起女儿红。
“江城人会在女儿出生时，往树下埋一坛酒，待到女儿出嫁那天挖出，是谓女儿红，可惜我不记得家里的模样，恐怕此生也没有机会喝上它了。”
本来只是因这特殊日期的榴花酒所产生的感叹，没想到喝醉了的安絮初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安絮清酿酒埋酒。
但是天色已晚，实在不是酿酒的好时辰，安絮清费劲浑身解数才勉强哄得她回屋睡觉。
然而第二天一早，安絮初就兴高采烈地来到素茗轩，她还没忘了要酿酒的事。
安絮清哭笑不得，只得随她。
酿酒之事非一日之功，索性安府还是有几分薄产，可以任由安絮初胡闹。
既然要酿，安絮清就绝不许这酒随意将就，先是精心挑选了最适合酿酒的圆糯，之后又选择颗粒饱满的小麦为辅料制酒曲。
至于酿造用水，安絮清则忍痛贡献出自己泡茶的山泉水。
在经过泡粮、蒸煮、出甑、晾晒、撒曲等一系列步骤后，这坛她们两人一起酿的酒终于有了雏形。
不知为何，这次安絮初的兴趣坚持得格外久，酿酒之事繁琐无趣，她竟硬生生做到了有始有终，不再像之前三分钟热度。
几天过后，安絮初扛着锄头在花园里刨坑。
她的脸上还沾上了点点春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上的，一点也没有大小姐的样子。
安絮初一边偷偷瞄着堂妹，一边自以为隐蔽地往酒坛里面扔了几朵杜鹃花。
在安絮清视线转过来之前，她东拉西扯，试图不让她看到枝头上缺少的花朵。
“皎皎，我们给这坛酒起个名字吧。”
虽然只是情急之下想出的说辞，但安絮初又想了想，没错啊，人家的酒都有名字，她安絮初的酒又怎么能没有名字？
“阿姊决定便好。”安絮清佯装没看到光秃秃的枝干，笑眯眯地回应着。
“就叫初与清的酒怎么样？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安絮初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好极。”安絮清招手叫翠苓送来笔墨。
安絮初大手一挥，便在酒坛上留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墨宝。
初与清の酒。
酒坛被埋入地下，只待未来哪一天开封取酒。
那一天，一定是很快乐的一天，安絮初如是想着。
两人刚走出花园，旁边就冲出来一个穿着三等丫鬟服饰的丫鬟。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她伏在安絮初脚下便拜。
安絮初被吓了一跳，“你是谁？起来说话。”
丫鬟颤抖着身子，头抵着地，“奴婢阿莲，是负责打理花园里的杜鹃花的丫鬟，但前几月家中小弟生病，奴婢一时大意，不小心让杜鹃花枯萎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大力地磕着头，鲜血染红了地面，和她养护的那颗杜鹃花颜色如出一辙，在阳光的照耀下，鲜红得刺眼。
“奴婢命贱，但奴婢家里还有老母和小弟要照料，求大小姐开恩，求大小姐开恩啊！”
在阿莲哆哆嗦嗦的声音中，安絮初勉强理清了事情经过，她的目光从丫鬟身上逐渐转到安絮清身上。
只是因为没养好花，便要杀了她吗？
“皎皎……”安絮初迟疑中带着困惑。
她不懂为何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抹去一条人命。
就像她即使有贴身丫鬟，却依旧执着地自己动手一样。
这是她的坚持。
安絮初刚一开口，安絮清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因为一个丫鬟，也只是一个丫鬟，阿姊便要与她唱反调吗？
安絮清的心底莫名烦躁，她闭了闭眼睛，“阿姊，你是这个安府的主人，你想要一个丫鬟的命，不必和我商量。”
就像安絮清不明白，明明安絮初才是安府的主人，却偏要唯唯诺诺地征求她的意见。
安絮初也不明白，为什么安絮清能那么轻易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明明那是一条命啊。
安絮清无意与她争辩，她上前两步，“既然阿姊既往不咎，那此事就算过去了，但你今日冲撞了阿姊，回去领二十棍，另罚半个月月钱，没意见吧？”
安絮清居高临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丫鬟的命运。
“记得把你的血处理了，放在这是要碍谁的眼。”
阿莲感恩戴德地退下了，她的脸上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感谢小姐放过自己一命。
可明明她的死亡也是安絮清决定的。
安絮初满眼悲痛，她和安絮清相隔不远，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可她们之间却仿佛隔了一道银河。
那是一条名为时代的银河。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合拢又张开，似乎要抓住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将手收回了体侧。
“皎皎，答应我，不要再随便杀人了。”
“我的皎皎这么漂亮，不应该手染鲜血。”
她的语气太过哀伤，安絮清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她。
少女垂下眼眸，“阿姊不愿，我便不做了。”
她的态度甚至称得上乖顺。
“为什么呢？”安絮初这样问道。
安絮清缓缓展开了笑颜，语气轻柔，“因为我是菟丝子呢。”
纤细、脆弱，攀附他人生长的菟丝子。
嘘，才不是杀人藤。
*
回到素茗轩后，安絮清头也不回，“跪下！”
翠苓一声不响，膝盖直直磕在地上，没有一丝犹豫。
安絮清的声音如同寒冬腊雪，“是你吧，是你告诉了那个丫鬟我们的行踪。”
翠苓不说话，只是伏下身去，表达自己的顺从。
她感慨，“真是善良啊，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奴婢不敢。”翠苓终于开口了，这一句不敢，包含了多少不卑不亢，她这个主子反倒成了坏人了。
安絮清气笑了。
“那你知道，她其实是别人家的眼线吗？”
翠苓的身体一僵，背后瞬间生出一身冷汗。
“杜鹃花，民间称它为山里红，春季到来，于是开遍山野，可就是这样生命力顽强的山里红，在那个丫鬟的照料下，枯萎了。”
“你要知道，她身为专门负责养花的丫鬟，所熟悉的地方除了她的住所，就是这片杜鹃花丛了，你猜猜看，那棵杜鹃花下埋着什么？”
翠苓深深低下头，她知道自己错了，不是因为无所谓的善良，而是她的不忠心。
“请小姐责罚。”
“去外面跪着吧，跪足三个时辰，你知道我的意思。”
翠苓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一声不吭地去外面跪着了。
在跪着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想到她早死的爹娘，想到仁善的安老爷和安夫人，想到她和小姐相依为命的这些年。
三个时辰后，她刚要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这时阿莲突然出现。
她一脸担忧地扶着翠苓的胳膊，“翠苓姐姐，你没事吧？”
翠苓静静地审视着这个致使自己被罚跪的罪魁祸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
*
新雨初晴，日色斜照。
一个穿着破旧的人缩在昏暗的小巷里，他的身上盖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破被褥，和京城的乞丐别无二般。
“哒，哒，哒。”巷口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特意加重了脚步，提醒着男人她的靠近。
男人抬起头，看向来人，他认出，她就是那日站在安絮初身后的女子，也是造成他现状的罪魁祸首之一。
安絮清用扇子轻轻遮挡着鼻子，旁边的丫鬟替她打着伞，她一身兰苕色撒花罗裙，与这条脏乱的小巷格格不入。
她望着前几天才放过狠话的人，满脸嫌弃，“我还没有出手，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总是知道怎样能刺痛人心的，杜青深眼睛瞬间红了。
“无耻小人。”他咬牙切齿，“在下寒窗苦读十余载，只因你们一句话前途尽毁，你如今前来是要干什么，看在下的笑话吗？”
安絮清轻笑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吗？”
她不等对方反驳，“若是你不畏强权，挥墨书写一篇精彩的檄文，齐家会护佑你。”
“若是你识时务，诚恳向阿姊道歉，阿姊会原谅你，你也不会再被针对。”
“若是你都不愿，回到你的家乡也能当一个被敬仰的夫子。”
“但是你什么也没做，只知道在这怨天尤人，你说，你为什么前途尽毁？”
头低不下去，腰挺不直，没有过人的才华，却长了一颗高傲的心，这样的人，他不失败，谁失败？
杜青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反驳不了，但是他不肯接受自己的懦弱，“这不公平。”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这是在干什么，是在抱怨吗？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懊恼。
“公平？你在和我说公平？”安絮清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张开双臂，“你看看啊，这官场上的东西我比你懂得多，这权势我利用得比你明白。”
她一步步逼近杜青深，声音如鬼魅般在杜青深的耳边环绕，杜青深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安絮清投下的阴影一点点将他吞噬。
“只因为我是女子，便不可能考取功名，便不可以凌云壮志。”
“只是因为我是女子，便必须相夫教子，将全部命运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只是因为我是女子，便要受到你这种人的鄙视，认为我们轻轻松松靠男人就能得到一切，什么也不用付出。”
锋利的匕首插入他脚边三寸的土地中，吓得他浑身一抖。
安絮清背对着阳光粲然一笑，姣好的面容落入杜青深眼中，却比恶鬼还可怕，“开玩笑的，阿姊不喜我杀人。”
她慢条斯理地收起匕首，起身便要离开，兰苕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恭喜你，获得了从这里爬出去的资格。”
为什么她能随意说出那种话，在扰乱别人心绪后，还能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充斥着杜青深的胸腔，他冲着少女的背影大声喊道：
“你也只是一个庶民！如此经营谋算又有何用！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成为有钱富商的妾！”
安絮清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侧头，轻笑。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
杜青深狠狠打了个寒颤，他想，他这一生可能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今日暖风和煦，少女的帷帽被轻轻吹起，她的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像是神明无声的嘲笑。
帷帽下那双墨色眼眸里，流动着浮于表面的笑意，那层寒冰下埋藏的，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野心。
你知道吗？菟丝子的生存方式从不是依赖，而是寄生。
那晚喝过榴花酒后，安絮清随口提起女儿红。
“江城人会在女儿出生时，往树下埋一坛酒，待到女儿出嫁那天挖出，是谓女儿红，可惜我不记得家里的模样，恐怕此生也没有机会喝上它了。”
本来只是因这特殊日期的榴花酒所产生的感叹，没想到喝醉了的安絮初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安絮清酿酒埋酒。
但是天色已晚，实在不是酿酒的好时辰，安絮清费劲浑身解数才勉强哄得她回屋睡觉。
然而第二天一早，安絮初就兴高采烈地来到素茗轩，她还没忘了要酿酒的事。
安絮清哭笑不得，只得随她。
酿酒之事非一日之功，索性安府还是有几分薄产，可以任由安絮初胡闹。
既然要酿，安絮清就绝不许这酒随意将就，先是精心挑选了最适合酿酒的圆糯，之后又选择颗粒饱满的小麦为辅料制酒曲。
至于酿造用水，安絮清则忍痛贡献出自己泡茶的山泉水。
在经过泡粮、蒸煮、出甑、晾晒、撒曲等一系列步骤后，这坛她们两人一起酿的酒终于有了雏形。
不知为何，这次安絮初的兴趣坚持得格外久，酿酒之事繁琐无趣，她竟硬生生做到了有始有终，不再像之前三分钟热度。
几天过后，安絮初扛着锄头在花园里刨坑。
她的脸上还沾上了点点春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上的，一点也没有大小姐的样子。
安絮初一边偷偷瞄着堂妹，一边自以为隐蔽地往酒坛里面扔了几朵杜鹃花。
在安絮清视线转过来之前，她东拉西扯，试图不让她看到枝头上缺少的花朵。
“皎皎，我们给这坛酒起个名字吧。”
虽然只是情急之下想出的说辞，但安絮初又想了想，没错啊，人家的酒都有名字，她安絮初的酒又怎么能没有名字？
“阿姊决定便好。”安絮清佯装没看到光秃秃的枝干，笑眯眯地回应着。
“就叫初与清的酒怎么样？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安絮初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好极。”安絮清招手叫翠苓送来笔墨。
安絮初大手一挥，便在酒坛上留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墨宝。
初与清の酒。
酒坛被埋入地下，只待未来哪一天开封取酒。
那一天，一定是很快乐的一天，安絮初如是想着。
两人刚走出花园，旁边就冲出来一个穿着三等丫鬟服饰的丫鬟。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她伏在安絮初脚下便拜。
安絮初被吓了一跳，“你是谁？起来说话。”
丫鬟颤抖着身子，头抵着地，“奴婢阿莲，是负责打理花园里的杜鹃花的丫鬟，但前几月家中小弟生病，奴婢一时大意，不小心让杜鹃花枯萎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大力地磕着头，鲜血染红了地面，和她养护的那颗杜鹃花颜色如出一辙，在阳光的照耀下，鲜红得刺眼。
“奴婢命贱，但奴婢家里还有老母和小弟要照料，求大小姐开恩，求大小姐开恩啊！”
在阿莲哆哆嗦嗦的声音中，安絮初勉强理清了事情经过，她的目光从丫鬟身上逐渐转到安絮清身上。
只是因为没养好花，便要杀了她吗？
“皎皎……”安絮初迟疑中带着困惑。
她不懂为何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抹去一条人命。
就像她即使有贴身丫鬟，却依旧执着地自己动手一样。
这是她的坚持。
安絮初刚一开口，安絮清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因为一个丫鬟，也只是一个丫鬟，阿姊便要与她唱反调吗？
安絮清的心底莫名烦躁，她闭了闭眼睛，“阿姊，你是这个安府的主人，你想要一个丫鬟的命，不必和我商量。”
就像安絮清不明白，明明安絮初才是安府的主人，却偏要唯唯诺诺地征求她的意见。
安絮初也不明白，为什么安絮清能那么轻易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明明那是一条命啊。
安絮清无意与她争辩，她上前两步，“既然阿姊既往不咎，那此事就算过去了，但你今日冲撞了阿姊，回去领二十棍，另罚半个月月钱，没意见吧？”
安絮清居高临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丫鬟的命运。
“记得把你的血处理了，放在这是要碍谁的眼。”
阿莲感恩戴德地退下了，她的脸上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感谢小姐放过自己一命。
可明明她的死亡也是安絮清决定的。
安絮初满眼悲痛，她和安絮清相隔不远，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可她们之间却仿佛隔了一道银河。
那是一条名为时代的银河。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合拢又张开，似乎要抓住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将手收回了体侧。
“皎皎，答应我，不要再随便杀人了。”
“我的皎皎这么漂亮，不应该手染鲜血。”
她的语气太过哀伤，安絮清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她。
少女垂下眼眸，“阿姊不愿，我便不做了。”
她的态度甚至称得上乖顺。
“为什么呢？”安絮初这样问道。
安絮清缓缓展开了笑颜，语气轻柔，“因为我是菟丝子呢。”
纤细、脆弱，攀附他人生长的菟丝子。
嘘，才不是杀人藤。
*
回到素茗轩后，安絮清头也不回，“跪下！”
翠苓一声不响，膝盖直直磕在地上，没有一丝犹豫。
安絮清的声音如同寒冬腊雪，“是你吧，是你告诉了那个丫鬟我们的行踪。”
翠苓不说话，只是伏下身去，表达自己的顺从。
她感慨，“真是善良啊，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奴婢不敢。”翠苓终于开口了，这一句不敢，包含了多少不卑不亢，她这个主子反倒成了坏人了。
安絮清气笑了。
“那你知道，她其实是别人家的眼线吗？”
翠苓的身体一僵，背后瞬间生出一身冷汗。
“杜鹃花，民间称它为山里红，春季到来，于是开遍山野，可就是这样生命力顽强的山里红，在那个丫鬟的照料下，枯萎了。”
“你要知道，她身为专门负责养花的丫鬟，所熟悉的地方除了她的住所，就是这片杜鹃花丛了，你猜猜看，那棵杜鹃花下埋着什么？”
翠苓深深低下头，她知道自己错了，不是因为无所谓的善良，而是她的不忠心。
“请小姐责罚。”
“去外面跪着吧，跪足三个时辰，你知道我的意思。”
翠苓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一声不吭地去外面跪着了。
在跪着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想到她早死的爹娘，想到仁善的安老爷和安夫人，想到她和小姐相依为命的这些年。
三个时辰后，她刚要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这时阿莲突然出现。
她一脸担忧地扶着翠苓的胳膊，“翠苓姐姐，你没事吧？”
翠苓静静地审视着这个致使自己被罚跪的罪魁祸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
*
新雨初晴，日色斜照。
一个穿着破旧的人缩在昏暗的小巷里，他的身上盖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破被褥，和京城的乞丐别无二般。
“哒，哒，哒。”巷口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特意加重了脚步，提醒着男人她的靠近。
男人抬起头，看向来人，他认出，她就是那日站在安絮初身后的女子，也是造成他现状的罪魁祸首之一。
安絮清用扇子轻轻遮挡着鼻子，旁边的丫鬟替她打着伞，她一身兰苕色撒花罗裙，与这条脏乱的小巷格格不入。
她望着前几天才放过狠话的人，满脸嫌弃，“我还没有出手，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总是知道怎样能刺痛人心的，杜青深眼睛瞬间红了。
“无耻小人。”他咬牙切齿，“在下寒窗苦读十余载，只因你们一句话前途尽毁，你如今前来是要干什么，看在下的笑话吗？”
安絮清轻笑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吗？”
她不等对方反驳，“若是你不畏强权，挥墨书写一篇精彩的檄文，齐家会护佑你。”
“若是你识时务，诚恳向阿姊道歉，阿姊会原谅你，你也不会再被针对。”
“若是你都不愿，回到你的家乡也能当一个被敬仰的夫子。”
“但是你什么也没做，只知道在这怨天尤人，你说，你为什么前途尽毁？”
头低不下去，腰挺不直，没有过人的才华，却长了一颗高傲的心，这样的人，他不失败，谁失败？
杜青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反驳不了，但是他不肯接受自己的懦弱，“这不公平。”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这是在干什么，是在抱怨吗？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懊恼。
“公平？你在和我说公平？”安絮清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张开双臂，“你看看啊，这官场上的东西我比你懂得多，这权势我利用得比你明白。”
她一步步逼近杜青深，声音如鬼魅般在杜青深的耳边环绕，杜青深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安絮清投下的阴影一点点将他吞噬。
“只因为我是女子，便不可能考取功名，便不可以凌云壮志。”
“只是因为我是女子，便必须相夫教子，将全部命运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只是因为我是女子，便要受到你这种人的鄙视，认为我们轻轻松松靠男人就能得到一切，什么也不用付出。”
锋利的匕首插入他脚边三寸的土地中，吓得他浑身一抖。
安絮清背对着阳光粲然一笑，姣好的面容落入杜青深眼中，却比恶鬼还可怕，“开玩笑的，阿姊不喜我杀人。”
她慢条斯理地收起匕首，起身便要离开，兰苕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恭喜你，获得了从这里爬出去的资格。”
为什么她能随意说出那种话，在扰乱别人心绪后，还能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充斥着杜青深的胸腔，他冲着少女的背影大声喊道：
“你也只是一个庶民！如此经营谋算又有何用！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成为有钱富商的妾！”
安絮清停住了脚步，她微微侧头，轻笑。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
杜青深狠狠打了个寒颤，他想，他这一生可能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今日暖风和煦，少女的帷帽被轻轻吹起，她的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像是神明无声的嘲笑。
帷帽下那双墨色眼眸里，流动着浮于表面的笑意，那层寒冰下埋藏的，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野心。
你知道吗？菟丝子的生存方式从不是依赖，而是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