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意颓然坐在桌案边,她设想过嫁入林府后的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荒谬,离谱,仿佛是光怪陆离的一场荒诞梦。

    若早知如此,早些解释,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怪只怪她缺了记忆,被碧如和宋凌霄仿佛天塌地陷的反应弄得先入为主;怪只怪,林家家风清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难道抱一抱、亲一亲也算坏人贞洁吗!

    ……好吧,在林家眼里很有可能真是如此。

    现在和离来得及吗?

    宋明意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脑海中嗡嗡地响。

    这时,手边有人适时又贴心地递来一杯清茶,宋明意连喝几口才缓过神来。

    抬头一看,递茶的正是林凤岐。那双俊秀雅致的凤眸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宋明意:……

    她低低惨叫出声,俯身把脸埋进臂弯,趴在桌案前捂着脸道:

    “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早点解释!”

    林凤岐申冤:“我不知道宋姑娘记不得了……我以为你知道。”

    宋明意一哽:“那你就没有跟你伯父说清楚吗!还有我兄长!”

    林凤岐无言片刻后,迟疑道:“当时……我确实做了错事。所以在伯父和凌霄面前,无可辩驳。”

    宋明意:……

    道德水准要不要这么高啊!

    她又气又悔又羞,情绪大起大落,脸颊泛起一片潮红。偏偏又无法指摘林凤岐,也做不出拿别人撒气的事情,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对方,然后一头埋进臂弯里。

    她闷闷道:“你想笑就笑吧。”

    林凤岐本就常年是眉眼含笑的温润模样,并没想嘲笑她。可是伏在桌上的毛茸脑袋下传来这声不情不愿的话,却林凤岐再没忍住。

    一声轻笑从上方传来,宋明意忍不住捂住了脸。

    然后,头顶上方传来温柔的触感。

    宋明意一骨碌直起身来,林凤岐放在少女头顶的手便滑落到了鬓后。

    她向来不喜欢繁复的首饰,哪怕是今次回府省亲,也不过是松松挽鬓,铅华淡妆。

    发丝柔软如云,杏眸潋滟如波,望向他的眼神还多了一丝惊讶和茫然。

    但是没有抗拒和警惕了。

    兴许宋明意自己都不知道,花烛夜时,她隐在冷漠下的抗拒在林凤岐眼中有多么明显。

    林凤岐自然地收回手,温声道:“害宋姑娘被迫出嫁,是在下之过。”

    宋明意犹豫:“倒也不能全都……”

    “所以,能否给在下一个补偿的机会?”

    这弯拐的出乎意料,宋明意迷惑道:“……啊?”

    “凌霄与我相交多年,总与我说起家中幼妹。我也曾答应凌霄,如能尽绵薄之力,定护宋姑娘周全。只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我知宋姑娘对我无意,如若不弃,可以试着将我当做和凌霄一样的兄长。”

    “对于宋姑娘来说,这几天和外男朝夕相处,很难捱吧?如果把我当做兄长,兴许会好一些。”

    宋明意眸色一动。

    和外男呆在一起,对宋明意来说岂止是难捱。

    除了宋氏叔侄和阿玉,她和男人相处的所有经验,都来自于花船上的恩客。每一次被勾起那些记忆经验,都足以让宋明意想立刻逃跑。

    林凤岐……竟然看出来了?

    宋明意久久不语,久到林凤岐以为她连“兄妹”这种折中的相处方式都无法接受时,她终于说话了。

    “……可以。但是称呼就不必了。”

    林凤岐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明意顿了顿,别扭道:“……我不会叫你‘兄长’的。‘哥哥’也不行。”

    她的兄长是宋凌霄,哥哥是阿玉。

    林凤岐明白过来,含笑道:“但我觉得,称呼还是有必要的。”

    更漏已深,夜幕沉沉。

    月色隐在薄云之后,如轻纱覆面的美人,徒留几分清光与雪色相辉映,照进雕花格窗之中。

    听到林凤岐极其自然地唤出一声“明意”,宋明意总算明白了这话是何意。

    她默了一瞬,没有阻止。而是岔开话题:

    “所以,你怀疑阿渠口中的‘闽商’并非行商?”

    林凤岐颔首:“至少,并非单纯的行商。”

    “阿渠口中的‘药商’,只是他的推测。那人确实来找阿渠师父询问龙涎香之事,却不一定是要拿来出售。官商有别,即使是在江南淮阴掌尽漕事的徐家主,也不敢高调张扬。更何况闽州漕事还在官府掌控下,一介行商,怎敢妄动?”

    宋明意蹙起眉,提出一个猜想:“假如对方勾结了闽州官吏呢?”

    林凤岐道:“确有这种可能。可是官商勾结,在大梁是大罪,稍有不慎就会被御史弹劾,闽州靠近港口,靠海运贸易,虽然地处偏远,但还算富庶。官吏何至于为了钱财铤而走险?除非……”

    他顿了顿:“为了升迁。”

    在阿渠的回忆中,那个“药商”乃是京城口音。

    来京城做生意的闽州行商并不少见,愿意去国离乡奔赴沿海闽州的京都人却稀少如凤毛麟角。

    此人更有可能是常驻京都,地方官员与中央官员之间的“中间人”。

    宋明意了然。

    京官与地方官是两个系统,天差地别,地方官无不想着有朝一日调回京都,这才算是有了参与政治中心的资格。

    当年林凤岐去了淮阴,宋凌霄为他送行,回来时还醉醺醺地大骂好友“别人都上赶着回京,你倒好,居然赶着离京”。

    宋明意追问:“闽州官吏借漕运便利运龙涎香来,意图升迁……那这龙涎香便是行贿之物了。他最有可能对谁行贿?吏部吗?”

    林凤岐缓缓道:“除了吏部,还有一个人,对于官员考核升降也有极大的影响。”

    “谁?”

    “内侍省,温敬。”

    *

    景文帝年少时并不受宠,这皇位原本也并非他的。

    只因中宫嫡子资质平平,不能服众,他顶头三位皇兄为了皇位斗得天昏地暗,最终三败俱伤。

    三个儿子冷血无情也就罢了,还均在这场夺嫡中暴露出了自己才德有缺。先帝心灰意冷,临死前,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个宫女所出的小儿子,便将皇位传给了他。

    彼时景文帝还在冷宫中辗转,陪在身边的只有一个宦官温敬。

    温敬受过景文帝母妃之恩,任他人如何冷嘲热讽,依旧硬气地守在小皇子旁边。

    后来小皇子成了皇帝,不忘旧恩,将温敬擢升成了内侍省首屈一指的大太监,内侍监大人。

    就连温敬后来收的养子温麟,也成了少监大人。

    也许是从前看人冷眼的日子过多了,温敬哪怕成了内侍监大人,也对金银财宝有着极度的狂热。没有别的爱好,就爱敛财。

    就连景文帝,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前,温敬虽然小节有亏,但终究没有把手伸太长。官员们知道景文帝对于温敬的维护,也就心照不宣地放过了。

    可是人心难料,谁知温敬会不会逐渐被喂出了饕餮之心,贪心不足呢?

    林凤岐的猜测并不算错。

    京郊药堂,大门紧闭。

    所有仆役都齐齐聚在一起,跪在冷硬的地上,无人敢抬头一寸。

    唯一站着的身影发出轻蔑的嗤笑,摘下斗篷兜帽,露出一张面白无须的青年面庞。

    “说啊,咱家就几天没来,你们就闹出这样大的事?”

    正是温敬的义子,内侍省少监大人,温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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