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悬于正空,火辣辣炙烤着大地,黄土地像一张架在烤炉上的焦黑面饼,处处弥散着苦气。

    郢都四门紧闭,高耸的城楼上剑弩密布,魏蜀国联军已攻破晋国南部防线,一路势如破竹,正杀奔郢都,南部州郡的百姓们,为避战乱,全都向王城涌来。短短几日,郢都城下就聚集了数万流民,他们围在紧闭的城门前,巴巴盼望着那两堵巨门早些打开。

    楚澜疲惫的靠在树上,脸上全是黑灰 ,脏乱的头发用木簪子胡乱挽在头顶,有几缕从右边垂下,搭在细长的脖颈初 。她跟无数流民一样,望着城门的方向,心急如焚。

    郢都进不去,敌军又随时会杀到,囊中口粮也所剩无几,在这样下去,毙命于此只是早晚的事。她起身想再去城门口看看 ,但刚挪动身子,眼前就一阵阵发黑。

    四天来全靠半块饼撑着 ,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楚澜不得不重新坐回地上,从包裹里翻出半块儿手心大小的饼,小心翼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包起来收好,正准备把另一块儿送进口中。

    突然,一个黑影从后方冲出,抢掉她手里的饼向右前方冲跑出去。楚澜一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腾的一下站起来朝着那个人影追过去,边跑边喊:“站住,还我的饼。”

    那人体力显然也不充沛,跑起来的身形有些踉跄,好几次还差点摔倒,速度并不快,只是楚澜实在挤不出多余的力气跑的更快,因而两人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为了甩掉楚澜,他在人群中七拐八绕,专挑难走的地方,但凭他如何使绊子,楚澜仍紧紧跟在身后,像粘在身上的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眼见逃脱无望,那人瞥了一眼静静流淌的护城河,心一横,纵身扎了进去,一只手将饼举出水面,另一只手配合着双腿游向下游城门。

    楚澜不会水,站在岸上气的直跺脚,对她来说,那块饼至少可以支撑三天,就这么在眼皮子下被人抢了,怎能不恼恨?她看着那人越游越远,取出包里的饼啃了一口补充些体力,顺着河堤跑了起来。

    约莫三柱□□夫,那人觉得楚澜肯定被自己甩掉了,才探头探脑爬上岸,晃了晃手里的饼,脸上绽出一丝欣慰。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楚澜尽收眼底,她额上青筋暴露,大步冲将过去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人察觉到异常,猛然抬头,正对上楚澜杀气腾腾的脸,惊的合不拢嘴,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个瘦弱的大姐姐哪里来的力气跑这么远。

    短暂愣怔后,他回过神来,忙转动身子,拐入旁边的牛车后,楚澜扫视一圈周围环境,冷冷一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她没有选择绕行,而是直接爬到牛车上,再从顶端跃下。

    但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那人这次并没有跑,而是直挺挺立在牛车对面,四肢张开成大字,像是在保护什么。

    楚澜目光冷冷,伸出手道:“把饼还我。”

    那人清澈的眼神中带着祈求:“姐姐,这饼算我借你的,日后一定双倍奉还,不,三倍四倍奉还,我娘病了,在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说着,他突然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求姐姐行行好 ,救救我娘,我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姐姐。”

    楚澜这才发现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眉眼间还透着几分稚气,两颊向内凹陷,瘦的只剩一层皮,他身后空地上躺着一位中年妇人,已有油尽灯枯之像。

    楚澜心头颤动,为了救自己,阿爹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挡住近百名敌军合攻,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哪怕只是想一下,都足以让她痉挛。她低下头打开包裹,拿出最后的小半块儿饼,扔到男孩怀里:“给你,不用还了。”

    男孩惊讶的张大嘴,一时间忘了说话,见楚澜要走,才猛的回过神,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姐姐大恩,我永远不会忘。”

    楚澜摆摆手,苦笑一下,自己现在一口吃的都没有了,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都两说,哪里还能等到他报嗯,便半戏谑半认真道:“下辈子吧。”

    男孩还想说什么,人群忽然躁动起来,有人激动高喊:“城门开了,兴泰门开了——”

    这句话像薪火投入碳盆,将难民心中死去的希望瞬间点燃,所有人都激动不已,纷纷挤向城门口,好像这样就能冲进去似的。

    楚澜所在位置离城门不远,她并没有像旁等人那般疯狂,只是蹙眉望着门内走出的人,他们已经在这儿守了五六日,城门一直没开,现在打开,真是接他们进城的吗?

    兴泰门下,两队士兵手持利刃,率先出城,在人群中劈开一条两丈左右的阔路。

    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军跨着匹深红色高头大马,赫然闯入人们视野,他黑衣黑甲,身姿挺秀,长发高高束起,右手提着一杆银枪,面容清冷肃杀,尤其是那双眼睛,宛如千年寒冰,目光所过之处,连空气都是冷的 ,所有人被他的气势所摄,吵杂之声迅速安静下来,只是眼里的期待不减反增。

    李潇扫视过翘首以盼的百姓,面上无波无澜,握着长枪的手却微微收紧,他双腿轻夹马腹,赤兔马乖顺的迈开四蹄,阔步前进,他身后跟着四位将军,前面两位年龄稍大,约莫三十五六,后面两位则与他年纪相仿,四将皆是面色凝重。

    最后出城的是三百名士兵,他们整齐划一 ,纵列排开,每两人一排,每排中间抬着一个大竹筐,竹筐沉甸甸的,上面盖着乳白色棉布,中间部分被内置的东西顶起,鼓出一个个小山包。

    待队伍尽数出城,李潇勒停赤兔宝马,冲身侧一将点点头。那将得令,大手一挥,高声道:“发粮——”

    棉布揭开,露出满满当当的面饼,被饥饿折磨良久的难民们眼睛乍亮,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之洗劫干净,但又一 看 李潇阴冷的脸和他手里刺眼的长枪,生生将这股子冲动摁了回去。

    士兵们抬着竹筐背靠护城河一字排开,一人负责发饼,一人负责组织百姓,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无一处混乱,就眼下形势而言,说是奇迹也丝毫不夸张。最后一块儿饼发完后,士兵们恢复成纵队,返回城中 。

    但百姓们最渴望的“入城”,却自始至终没人表态。

    眼看城门即将关闭,楚澜咽下嘴里饼,将剩下的饼往怀里一塞 ,冲到路中间,拦在李潇马前,高声问:“将军,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她这一言,问出了众人心声,众人立刻附和道:“是啊,将军,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李潇双目平视前方,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他身后那两位年轻将军慌忙跳下马,欲将楚澜架开。

    楚澜推开两人,朗声道:“《孟子》有云: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我等都是晋国百姓,千里迢迢来投,朝廷却将我们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李潇的脸像是假的一般,始终紧绷着,只冷冷道了声:“绑了。”

    “是——”四名正要上前 ,人群中冲出来一个瘦长人影,护在楚澜身前,用木棍指着面前甲胄齐整的兵士:“谁,谁敢动我大姐姐。”

    楚澜一愣,没想到半块儿饼真换来个便宜弟弟,这可赚大了,但看着他笨拙的身形,楚澜又无奈的摇摇头,道:“傻小子,有你什么事儿,哪凉快哪待着去。”

    傻小子倔强的挺直脊背,道:“不行,除非杀了我,否则谁也不能欺负你”

    李潇对他们姐慈弟孝的真情没有丝毫兴趣,淡淡撂出几个字:“都绑了 ”

    “是——”

    众人呼吸为之凝滞,这个刚才还送吃食给他们的阎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都为楚澜捏着一把汗。

    但楚澜从来都不是束手待毙的人,见状夺过傻小子手里的木棍,把他推到一边儿 ,迎着那几名士兵冲了上去,身姿敏捷,进退有度 ,一时之间那几名士兵竟无法近身。

    李潇微微偏头,眼底终于有一丝波动,这个灰头土脸的野丫头,先是搬出孟夫子压他,在是当众违抗军令,到底该说她胆色十足,还是愚蠢莽撞呢?

    不过,李潇神思转动,从另一个角度想,流民之中有可用之材,对郢都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不知,她究竟成色几何?一念及此,李潇给身侧两位将领递个眼色,两将会意,当即翻身下马,喝退正与楚澜交手的士兵,挥刀而上。

    楚澜上身后弯,一手越过头顶撑住地面,双腿借力踢出,从下方击中两将手腕。两将见她是女子,本有轻敌之心,并未使出十成力气,所以这一击,差点让他们兵器脱手,趁二人惊讶愣怔之际,楚澜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以木棍为剑 ,将之横在胸前 ,摆出“只管放马过来”的姿势。

    两将提起凝神,在不敢大意,楚澜是个急性子,见他们呆愣不动,脚尖点地,先扑杀过来。

    于是,郢都城下,两个手持钢刀的粗壮汉子与一位手拿木棍的消瘦女子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火热厮杀,黄土拌着沙粒层层荡开,渐渐笼没三人身形,呼喝声,兵器碰撞声穿透厚厚沙土撞击人们耳膜,围观众人无不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不停擦汗。

    颤抖持续了半个时辰,楚澜越战越猛,越杀越狠,砰砰两声,两俱躯体从阵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两条优美的弧线后重重摔在地上,将松软的土地砸出两个深坑。

    楚澜得意的咧开嘴:“废物”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飞来,楚澜面色一凛,仓皇后退,但冰冷的枪头已在她迈动脚步前抵上咽喉。

    风乍起,吹尽黄沙,视野清晰无比。

    楚澜呆呆望着近在咫尺的李潇,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过来的,方才那一击,就是她阿爹也做不到。

    如此近的距离 ,李潇脸上每一处细节都分毫毕现,方才他高坐马上,楚澜只能看到薄薄的嘴唇和黑洞洞的鼻孔,现在才发现,这个仿佛全世界都全欠他钱的罗刹,居然长了如此一副魅惑三界的俊颜。

    李潇对她的炙热眼神熟视无睹, 薄唇轻启:“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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