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的身子像被撕开缝合,再撕开再缝合, 疼,好疼,因为这场战争,她父亲死了,因为这场战争,她背井离乡,因为这场战争,她落得遍体鳞伤,心上和身上的伤口同时裂开,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坚强,此刻,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再也不想忍了。

    “疼——”楚澜放声痛哭。

    李潇没有说话,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衣衫,像哄孩子似的伸出手在她背上轻拍,一遍又一遍,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悄然离开。

    这一觉,楚澜睡的很沉,很香。

    日子转瞬即逝,不知不觉间,已是八月中旬,楚澜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在王小乐和刘氏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可以下床了,  她坐在帐门外的老槐树的阴影下,正眯着眼睛感受夏日难得的凉意。

    这时,王小乐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浑身衣服湿淋淋的向下滴着水,一看就是刚从河里出来,他看到楚澜,立刻咧开嘴跑过来:“姐姐你看我抓的鱼,大不大?今晚让我娘给你炖鱼汤喝。”

    刘氏闻声走出来,看到王小乐的样子,笑骂道:“卖鸡子换筐的货,还不赶紧回屋换衣服去。”

    王小乐挠挠鼻子,嘿嘿一笑,把鱼递给刘氏,径直回到自己的帐子。

    刘氏掂掂鱼,赞道:“好肥的鱼,眼下光景能捉到这么大的鱼真不容易,姑娘歇着,我把它放水盆子里养着,免的晚上死了不新鲜。”

    王小乐换好衣服,搬个小凳坐在楚澜身边,绘声绘色的讲起他在郢都城里的所见所闻,眼睛里的光亮让楚澜想起夜里闪烁的星辰。

    “傻小子”楚澜问:“如果姐姐搬出去,你愿意跟姐姐一起走吗?”

    王小乐微微一愣,有些诧异的问道:“姐姐为何要搬出去?是不喜欢这里么?”

    楚澜道:“你只说愿不愿意跟姐姐一起走?”

    王小乐重重点头:“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

    楚澜心里一暖,道:“姐姐已经没有亲人了,以后你跟你娘就是姐姐的亲人,我们找个宅子搬出去,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好不好?”

    “嗯”王小乐往楚澜身边靠了靠:“姐姐放心,我力气很大,我能养活娘跟姐姐.”

    “小乐,快抓住它”刘氏大叫着冲出来,撵着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大鲤鱼:“割脖子的鸡还想飞,门儿都没有”

    王小乐见状,忙起身跑过去,不料那鱼做困兽之斗,竟从两人的包围圈中跳了出去,两人一左一右,再次追上去.......

    楚澜靠回椅背上,欣赏着面前滑稽又温馨的画面,心里平静而踏实,躺在床上的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寻思,虽然李潇此人并不像看上去那般难相处,吃穿用度上也从不苛待,但待在这里总有一种仰人鼻息的感觉,而且,她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再不抽身离去,她很可能会卷入郢都朝廷这滩浑水中,成为一名身不由己的棋子,对于野惯的楚澜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更何况还有父亲的叮嘱——永世为民,不涉官场。

    现在自己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跟李潇辞行了。

    “李潇”楚澜咂摸着,为什么每次想到这个名字,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不同于对父亲的敬爱,也不同于对王小乐的怜惜,像草叶子上挂着的露珠,晶莹灿烂,当伸手总是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最敏感的神经,而后消失不见.....

    楚澜用力摇摇头,甩开这些光怪陆离的念头,起身向李潇住处走去。

    此刻正是申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李潇的白色帐篷没有树木遮掩,赤条条暴露在太阳底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李潇正埋在一堆书卷里,不停写着什么,两道长眉斜插入鬓角,额前两束碎发垂下,停在胸前,他今天没有披甲,穿了一件象牙白素面锦缎袍子,头戴碧玉冠,宛如画里走出的温润公子。

    楚澜在帐门外站了一会儿,原本笃定的心突然有一丝动摇了,正踌躇着不知要不要进去时,李潇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了就进来”

    “是”楚澜没想到自己偷窥的行径被发现,心里一臊,脚下慌乱差点摔倒。

    李潇蹙眉望着她,似乎在责备,又好像在担心:“刚好些就到处跑,我看是伤的太轻了。”

    楚澜将落下的发丝挂在耳后,笑道:“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床上躺这么久 ,再不活动活动人迟早得废掉 。”

    李潇没示意她坐下,重新将头埋进书卷里,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事?”

    “我.....”楚澜刚开口,门外一军士进来:“殿下,陈将军回来了。”

    “叫他进来”

    “是”

    楚澜见状,只得闭上嘴。陈忠风尘仆仆,铜色的方脸上全是汗,他左手托着头盔,右手擦拭额头,刚进门就扯开嗓子道:“这狗天气,真他娘热。”

    然后不待李潇发话,径直走到桌子跟前,端起茶壶就往嘴里倒。李潇仍然低着头,没有丝毫怪罪陈忠的意思,楚澜咋舌,没想到私下里李潇对下属如此纵容。

    陈忠喝干最后一滴茶,意犹未尽的匝匝嘴,才发现帐里有两个人,嘿嘿一笑道:“呦,楚姑娘也在,失敬失敬,姑娘受那么重的伤居然没死真是奇迹,将来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

    楚澜一头黑线,真是有什么上司就有什么下属,夸人的话都这么难听。

    李潇忍不住,偷偷抿了抿嘴,不过这抹笑意,在他抬头时被不露痕迹的藏了起来:“那边怎么样?”

    陈忠叹了口气,在楚澜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太子来了”

    李潇神色一凛:“他来干什么?人呢?”

    “还能干什么,眼红了呗,殿下这次立了大功,朝廷上下赞声不绝,他不得想想办法挽回点面子”

    “父皇怎么说?”

    “老样子,贵妃娘娘几句好话哄的陛下心花怒放,一下就拨了八万精锐给太子,还说若太子能把联军赶出晋国,就给他记首功。”

    “哦”李潇放下笔,双手摊开:“交给他好,我也省些力气。”

    “殿下,你不能这样”陈忠蚕眉紧锁:“你是无意争储位,但他们会这么想吗?您知道太子他们怎么说吗?说您没有请旨就擅自拆毁郢都,是存心不想让皇上回来,还有戎狄的事,说什么殿下勾结戎狄,八成心怀叵测。要不是朝中有识之士据理力争,陛下就着了太子的道儿了。”

    “父皇不是没怎么我么?担心什么?

    “殿下——”陈忠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您豁出性命保住郢都,皇上只拨十万两下来犒赏将士,对您的封赏只字未提,太子干了什么,仗着自己母妃得宠,随随便便就能捡个肥差,您可以顾念父子兄弟之情,但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啰嗦”李潇神色一冷:“太子人呢?”

    陈忠半截话卡在喉咙里,无奈摇摇头,道:“太子以防御外敌为名,在城外扎营了,其实是害怕感染疫病,不敢进城。”

    李潇揉揉酸疼的手腕,起身走到帐门口,道:“我知道了,这里没你事了,下去收拾收拾,我们回封地。”

    陈忠腾的一下窜起来,甲片随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回封地?”

    李潇轻轻点头:“嗯”

    “不,殿下”陈忠道:“臣觉得您可以争一争,现在回封地太便宜他们了。”

    李潇侧过头:“太子就在城外,你若觉得跟着本王没油水,可以去投太子,本王绝不阻拦。”

    陈忠本就热的一头汗,听李潇这么一说,汗流的更多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陈忠若有半分二心,就让老天爷降一道天雷劈死我 。”

    李潇扶起他,语气缓和下来:“爬的越高,除了得到越多虚情假意的恭维,还能得到什么?本王不想成为父皇那样的孤家寡人,这样的事以后不准在提。”

    陈忠躬身抱拳:“是,臣记下了。”

    “去吧”

    李潇目送陈忠离开,转向楚澜:“继续”

    楚澜看着李潇,他好像比第一次见时更瘦了,她突然觉得他比自己这个平头老百姓还可怜,虽然自己只有一个白身父亲,但父亲一直视她为掌心至宝,疼爱有加,可李潇却被仍在这里无人问津,父母兄弟如同摆设,怪不得父亲日日说越往高处越无情,今日她可算是见到了。

    辞行的话在楚澜齿间绕了两圈,变成没头没脑的一句:“你娘呢,她怎么不替你说话?”

    李潇眼里仿佛淬了寒毒,暑热的天,楚澜竟觉得背上一阵阵发凉:“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楚澜一愣,最近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她凡事都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但这次她无论如何忍不了,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劳殿下费心,我本就是来辞行的。”

    李潇长臂一伸,挡住楚澜:“站住,你去哪?”

    “我不是你养的狗,不需要向你汇报”

    李潇揪住她胳膊:“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楚澜直视着他,眼里没有一点惧色:“只要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哪本姑娘都自在。”

    李潇松开她,不屑的笑笑:“你趟了郢都这滩浑水,还妄想置身事外?就算我放你走,也会有别人找上门,你能躲到哪里?”

    “哦?”楚澜挑眉,同样回以轻蔑的笑:“那依殿下之意,我该怎么办?”

    李潇正色道:“跟我回封地。”

    楚澜后退两步,躬身行礼:“多谢殿下美意,不过我是一只野鸟儿,做不得笼中金丝雀,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楚澜容身之地,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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