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显然已经是很久没有被收拾过了,衣服乱糟糟的窝在一起,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散在地板上,还有酒液泅过的痕迹,泡面碗随便堆在桌子上,散发出的浓烈的香辛料的味道混着被子的潮气以及房间里无处不在的酒气好像一头恶龙张牙舞爪往人鼻孔里钻,教人头昏脑涨。但是很显然窝在椅子上的女人不在乎,她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着,一行又一行的字像蚂蚁大军很快爬满了整个屏幕。

    胃里因为只有一些过期啤酒混着早上匆忙塞得泡面开始习惯性的绞痛翻涌起来,她有点犯恶心,眼睛也因为长期盯着屏幕酸痛酸痛的,耳朵一阵阵地耳鸣,她甩甩头,抓起来桌子上搁的啤酒想猛灌一口,但是什么都没倒出来,于是烦躁地把瓶子甩到地上,炸出来一地玻璃渣子,有的飞出来刮伤了脚也全然未觉。

    “林善文坐在副驾驶,摸着手上的婚戒不住地笑,她问沈愿:“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沈愿回答她:“去看看妈吧。她说我们领完证就回家,她买了桂花糖藕。”

    说着,轻轻握住林善文的手,专注地望着她:“我爱你。”

    林善文愣了一下,又有点骄傲地仰起头,眼睛闪闪发光,笑着说:“我知道啊,你一定会爱我,我也爱自己。”

    沈愿失笑,点点头说:“对啊,我来到你身边的使命就是爱你。回家吧,我命中注定的爱人。”

    太阳落下来,月亮升起来,曾经的林善文害怕时间,因为害怕它会带走自己挚爱的一切,但是现在她开始期待时间了,因为妈妈依然留在她身边,因为出现了一个沈愿在跨越时间恒久地爱她,因为她的所有朋友都还在,因为时间没有改变她,而是看着她越来越美好,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爱与被爱的时间在等着她。

    这是最美好的结局。”

    打完最后一行字,女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长期积压的疲惫与被自己糟蹋的一塌糊涂的身体一起反过来劲,困倦,恶心,疼痛,神经突突地跳着,她现在感觉天旋地转的,身体控制不住后仰,于是就那样躺在了一地碎玻璃片上。

    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还在活着这个事实,她木着脸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念着最后一段“太阳落下来……月亮升起来……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爱与被爱的时间在等着她……”

    月光冰冰凉凉的,落在她的脸上,她的呼吸慢慢放缓,变得绵长,眼睛紧闭着,好像是睡着了。可是脸上还有一道闪亮的泪痕,眼泪无声地滚出来顺在泪痕流下去。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一声压得很轻很轻的“妈……我想你了……”,似乎是随着抽泣一起呵出来的,很快又消散在月光里。只有地板上的人慢慢蜷曲起来。

    “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可一晚上没睡,就叠这小星星了,你要是跟那谁成了,你必须请我吃食堂一楼的卷饼,大满贯那种!加肠加鸡蛋加里脊肉……”

    好吵。她像是一块浮木,飘在海面上,耳朵里灌进海浪积压耳膜那种咕咕噜噜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失了真的人声,渺茫地传过来,漏一点只言片语,她想睁眼,可眼睛也干涩得睁不开,只有白光透进来。

    “美得你,我顶多请你吃个烤肠。”

    她好像听到浪潮层层叠叠地卷过来,然后“哗——”地一声撞碎在礁石上的声音。她像是终于被海浪推到岸上的美人鱼,一下子踏进了人间的声色光影之中,声音一下子清晰了起来,眼睛也能看见晃来晃去的人影了。

    “哎~那我这可就告诉那谁了嗷!”

    吵死了。她捂住耳朵,又换了一边胳膊压着。

    “别别别……”

    哐——

    哪个瘪犊子撞她,看她要不要拿啤酒瓶给他颅顶开个洞。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可是她现在头疼得像是被人锯开了,哪里还能再睡个回笼觉。她阴着脸从臂弯中抬起头,费了好半天劲适应刺眼的白光,准备开口讲讲“道理”,结果视线里先闯进来一群脸嫩生生的小萝卜头,身上还穿着初中时丑不拉几的红白校服——她印象很深,因为自己觉得这和隔壁学校的黄白校服搁在一起像西红柿炒鸡蛋。

    又做梦了。

    她站起来,木着脸看着周围这群小萝卜头。

    “哎,林善文……对不起啊……”

    始作俑者挠着头,怯生生地看着她。可是眼前这个直戳戳杵着的少女就用一种让人发毛的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他尴尬极了,刚想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就看到这人一下子窜出去,他发誓这三年都没见过林善文这么有活力的样子。

    “哎!”等他想起来还有三分钟上课要叫她时,林善文已经向学校大门冲刺了。

    “又是梦,又是梦。”

    林善文说不清楚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咬着牙,眼里噙着眼泪飞快地跑着。

    “再快一点!赶在这该死的梦结束之前!”

    她拼命地跑着,路上认识她的人叫她,她全然当没有听到,差点在拐角撞到一辆自行车,也爬起来继续跑,只一心一意地加速再加速,一直到她大喘着气跑到电梯口,不停地戳着上升的按钮,眼睛死死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一颗又颗地泪珠从眼睛滚出来,有的从嘴角渗进去,嘴里一片咸苦咸苦,她有些恍惚——上一次做梦,有味觉吗。

    电梯缓缓上行,林善文飞快用衣摆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盯着一片濡湿的衣摆她又哭又笑:被梦中的马女士看到会不会又骂她小埋汰孩儿,好好的纸不用,非要用衣摆?她会猜这是眼泪吗?不,不会的。她一定不会告诉马女士这是眼泪,就算是在梦里,她也不想让马女士知道她有多难过多糟糕。

    叮——电梯门开了,她抹了一把脸,硬生生扯出来一个笑容去拍门。没拍两下,门就从里面拉开了,还蓬乱着头发的年轻妇人一脸怒容,嘴里叽里呱啦骂着“教了你多少次了?女孩子家家能不能斯文点,回回都跟来抢劫的一样往死里拍,生怕老娘的门不坏是不是?!哎这上课时间你怎么就回来了?你是不是又逃课……”剩下半截还没说出来,就被突然的拥抱打断了。

    马女士显然惊愕极了,手里还拿着的半根油条都丢地上了。怀里的人浑身都颤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只是从一抽一抽里挤出来几个似乎含了天大委屈的“妈……”,她一双手在半空中停着,冒着油腻腻的光,几次想落到少女单薄的背上,目光触及刚洗的干干净净的校服,最后犹豫半天只是用手腕部分一下一下的顺着。

    “妈在……妈在……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呀?”马女士自从林善文十岁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这幅天都塌了的样子,骤然一见,心都觉得被攥紧了直冒酸,第一个念头就是是不是又有人欺负她家呆闺女了。

    怀里小小的少女不说话,只是往她怀里钻,一抽一抽的,马女士心火更盛,看她不说话便直接判定必然有人欺负她闺女了,又心疼又怒——得欺负成啥样才让这傻姑娘哭成这样啊。

    一只手搂着已经哭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姑娘,一手把门带上,好声好气的哄起来:“别哭了,啊,谁欺负你了,妈这就带你找他去!有妈在,怎么敢有人欺负你的?”她有意说点俏皮话逗小姑娘乐起来,结果怀里的人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摇头,整个脸都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更是红极了,掺满了血丝,不断的涌出来眼泪。

    她显然哭懵了,已经说不出来完整的话,完全无法思考了似的只重复着“没,没有,欺,欺负我的……呜呜……我,我就是……嗯……好,好想你啊妈呜呜……”

    “我,我真的,好,好想你,每,每一天……”

    “我,我做梦都……都梦不到你……你,我,我,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我,我吃药,我想,我想醒不过来,我,我想,我想再看你一次,但是,没有,都没有啊呜呜呜!”说到这儿她又崩溃的大哭起来,死死地搂住眼前这个可能马上就会消失的泡影。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她没有梦到马女士,哪怕她没日没夜地喝酒,吃药,不分昼夜地睡觉,在那些长的好像她不会再醒过来的梦境里,始终都是她坐在纯白的空间里枯坐,无论她怎么发疯,马女士都不愿意降临她的梦。她想过,这会不会是惩罚,因为她耽误了马女士一辈子,因为她是一个该死的不该出现的错误,所以马女士不愿意回头来看她。

    她发了狂,更加折磨自己,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除了依旧吊着命活着全然按照马女士希望她成为的样子相反过,她希冀这样就可以让马女士哪怕生气了进到她的梦里骂她。可是依旧是空荡荡的让人绝望的梦境,她偶尔会清醒,看到自己这种烂透了的样子更绝望,她把自己搞得这么糟,马女士怎么会愿意见她?于是她又继续坠落,一直到她没有知觉为止。

    她其实在马女士刚离开她的那段时间,梦见过一次马女士,梦里也是这样,她醒来,身边还坐着马女士,鲜活的马女士,她痴痴看着她,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说今天自己工作遇到一个特别讨厌的人,她买了打折的荔枝冰在冰箱,林善文觉得,那就是现实,关于马女士离开自己,可能只是一个噩梦吧。于是她放心的看着马女士说她去取荔枝然后转身走出房间。然而等了许久,周围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死寂,慌乱和冰冷一起爬上了她的心,她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家里哪还有刚刚温馨的样子,灶台是冷的,家里所有家具都蒙着白布,一张黑白相片摆在客厅,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发疯一样的叫起来,倒在地上,胃里一阵一阵酸反上来,头晕眼花,却又在幻影中看见了马女士端着荔枝走过来,于是她挣扎着朝马女士爬,拼命地想大叫“妈……等等我……妈……带我一起走……妈!”

    最后的意识就是马女士安静地注视着她,把荔枝搁在桌子上,就慢慢变成了她最后看见她的样子——枯败,呆滞,麻木,然后凋零了。她不断的磕着地板,眼泪在地板上聚了一摊,她觉得胃里倒腾极了一阵一阵的痛,最后抠着自己的血肉一阵阵干呕着,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昏。再醒来时,所有人都告诉她,节哀顺变,不要再刺激自己了。

    可是她只是想做个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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