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因幸运而固步自封,不因厄运而一蹶不振,真正的强者,善于从顺境中找到阴影,从逆境中找到光亮,时时校准自己前进的目标。

    ——挪威戏剧家易卜生

    人总会在最脆弱的时候,才不再吝啬地吐露自己心声,因为虚弱时连伪装也是件很累的事情,但意识与潜意识还在进行相互博弈,屠戮,最后潜意识胜出,游离出幽居很久的洞穴,一见阳光。

    这样的状态下,我们说的,听到的才是真的。

    医院里,电梯中,如果能不期而遇见到熟人,也算是一件异事。

    回过头的胡晓,诧异地楞了一会儿,才仿佛回过神来,笑着说:“咦,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个病人,你呢?”冯点点话音未落,电梯开了,居然到了一楼。

    “我也是看个熟人,车祸,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胡晓亲昵地拉着点点走出电梯。

    冯点点拍了一下头,笑到:“我到二楼的啊,怎么跟着到一楼来了,你好久结束呢,要不中午一起吃饭吧?”

    胡晓赶紧说:“可以,可以,你先去忙,一会联系,中午一起吃饭,不介意多个朋友吧?”点点做了个OK的手势,挥挥手,从步行梯到了二楼。

    来到诊室,发现是另一位医生坐诊,一询问,才知是舅舅下楼带人看病,同科的医生来替半小时。点点走到二楼环形玻璃回廊向下看,一楼大厅尽收眼底,扫描了两圈也没发现,拨打了手机,舅舅说马上上来。

    点点此时心里在纠结,如何邀约舅舅和母亲一起吃饭,这两人始终有着隔阂,而这隔阂的心结,源起十多年前。

    其实点点也没有亲历,是听说的,那次,母亲和姐姐,也就是点点的大姨,一起出去旅行,两人都有徒步越野的爱好,也有体能,途中结识了几个驴友,看似荒野求生的技能满满,交谈起来头头是道。人多胆肥,大家决定一起去跨越一条野线路,翻山越岭途中,在攀爬时出现了临近山体滑坡。尽管当时妈妈和大姨还在安全区域,但大姨惊慌中把左脚扭伤了,而走在最后的一名男子很惨,胸口被砸伤。

    为了抢救伤员,妈妈让大姨停留原地不要动,自己跑去处理伤员,是肋骨骨折,表现看,似乎是创伤性气胸,在野外,只能让他平静呼吸,尽量不动,而这时又有零星石块滚落,不偏不倚朝向大姨,惊呼中,大姨脚受伤难以快速移动,被砸中后坠下山崖。当搜寻队找到的时,已经死亡。

    舅舅4岁多姥姥就病故了,大姨是家里最疼爱舅舅的,从小到大,就像母亲一样,舅舅心心念念的温暖,就被点点母亲的一念之变,成了永久回忆。其实本来这些细节是没人知道的,母亲回来后也没有提,后面是被他拯救的人专门登门拜访,而母亲不在,那名死里逃生的男子充满感激时讲出来的。

    当知道这一切,家里人有表示理解的,理解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长期在这样的一个职业环境下,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条件反射,产生了一个似乎不可理解的行为。但从感性的角度上来讲,尤其舅舅,他无法原谅,当面骂她冷血,点点当时在场,被吓坏了,清晰记得舅舅吼叫:“有些人死了,她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面对这一切的指责,母亲也没有反驳,但之后,两人几乎不再往来。

    这次母亲来,点点也还没告诉他。

    正在陷入冥想时,突然,右肩被人连续快速拍了三下,一回头,舅舅一手拿着手机笑着看着她。

    舅舅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对手机另一边的人说:“关键看有无形成颅内血肿或有无颅骨骨折等,这些可能会导致生命危险,如果排查了没有问题,我们医院就常规治疗即可,一般无大碍,现在只要头颅CT检查排除了颅内出血,虽然有头晕头痛现象,但没有出现呕吐,所以对症处理即可,一般2周左右可恢复,一般也无特殊后遗症……饮食? 饮食低盐低脂的就行……好,你先等着,我上门诊,半小时后下来。再见。”

    挂掉电话,舅舅笑着说:“我的一个朋友,和你的朋友一样,也是外伤。说,今天又想干啥?除了找我看病,蹭饭,平时根本就不关心我!”

    “哪里有啊?经常约你,好几次自己不出来,还怪我!哼!”点点撅起了嘴,又眨了眨眼睛,“今晚嘛,请你吃饭!但你中午要请我,还有我朋友吃饭,就吃你们食堂就行!”

    舅舅神情有些犹豫,缓缓地说:“晚上可以,但中午有朋友在……也无妨,我们一起到外面吃也可以的……”

    点点接过话头,“晚上就定了,刚好我妈在,我们就一起吃,我马上订餐?”

    这句轻描淡写中,有着一个想掩盖的敏感关键词,却被觉察了。

    “你妈来了?她来看你吗,要不还是算了,我们下次约吧……”舅舅皱起了眉头。

    点点扯了下舅舅的白大褂,很是认真地说:“她马上退休了,最近身体也不好,昨天还询问你好不好,见个面吃个饭又没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呢!”

    沉默了一会,舅舅终于点了下头。

    中午12点过6分,点点在医院外瞎逛了一会,到了医院职工食堂,因为下午舅舅还有手术,休息时间很短,还有两个朋友要一起午餐,说是与点点年龄相仿,可以相互认识下。最后,还是选择在食堂吃饭,这个时候食堂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刚走进餐厅门,就看见有三个女孩在一桌吃凉面,每人面前一碗,都才刚动筷。一个说这个分量还不错,就是太甜了。另一个说,我觉得不甜呢,稍微有点辣。第三个说,我觉得味道还是很合适,就是有点少。

    其实就是一碗凉面而已,但折射出百人百味,一人多面。谁人背后不说人,说的是别人,却凸显了自己内心的镜像,谁人背后又不被说,只是角度不同,立场不同,利益不同,何妨太在意。

    而自己,冯点点心想,感情的归属和真正的自我价值又在哪里?还有心里盘算的那盘棋,看似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但又似乎像雾像雨又像风,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舅舅预定了堂食大厅里侧的一个简易雅间,1号间。点点掏出手机,发现胡晓给自己打了好几个电话,因为医院嘈杂都没有听见。

    她急忙或拨过去,胡晓那边却又暂时无法接通,应该是信号不好,再一看手机,基本没有信号。点点走到雅间门口,朝里看了一下,舅舅和一个样貌气质俱佳的女人正在交谈,想必就是说要一起吃饭的两个朋友之一,还有一个人没到。

    感觉舅舅和这个女子十分熟悉也很有默契,交谈时两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对于谈话的内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说着说着就相识一笑。

    点点顽心顿生,急忙悄悄闪在一旁,偷听两人在交谈什么。

    只听那女子侃侃而谈:“医院的餐饮,非常特殊也非常具体,烹饪的中心温度要高于70℃,因为这种状态能杀死大多数细菌,但是营养素在这个温度区间又会迅速流失,所以烹饪必须稳准快狠,既坚守了食品卫生安全这条不可逾越的红线,又能满足营养和色香味的口感。餐食运输中因安全考虑除了不能离人,但还要无微不至照顾到医院员工,尤其是一些特殊科室,如手术室、急诊科、ICU、血透、体检等,也得照顾患者,及时点送餐到床,还有些特殊的膳食如糖尿病等,也是要兼顾的,每天的饭菜还得4℃以下在48小时内留样。总之要求很多,烟道还涉及消防安全问题,每年必须得四次清洗……”

    正听得津津有味又云里雾里时,忽然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一看,是胡晓。

    点点正正身,有些无辜地,装作自己没有偷听的样子,拉着胡晓走进雅间,冲着里面的两个人介绍起来:“舅舅,这是我的朋友,叫胡晓,是个大律师!”

    顿了一下,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胡晓,手掌翻了一下指向舅舅。

    “这是我舅舅,这个医院的大夫,叫龙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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