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至一半，刑自珩闭眼侧着身往后仰了过去，见刑自珩未往下说，秦绾才敢抬头直视着他。他窝在木质的椅塌里，发色有些枯黄，黑色狐裘上绣着不知道是什么花样，只觉得矛盾且妖艳，透过壶中向四周弥散的袅袅药气，秦绾才看清他的五官。
秦绾默默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甚至还心想：“这人可是怪，话都只说一半，也不喊我起来。”
“主子！”直到小厮的惊呼，秦绾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晕了过去。
秦绾不敢离开，她一方面以为刑自珩是为了训自己而气晕了过去，另一方面又想让刑自珩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便只能悄悄地跪在刑自珩脚边。
冬日的风声格外大，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从屋子的缝隙中刺到人们的身体中。
只有刑自珩的床榻附近，是暖和的。
她只能蜷缩着身体，尽量靠得离刑自珩近一些，这一靠，竟发现刑自珩睡着时还会说着梦话，双腿也不知道在蹬着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劲儿地朝空中扑腾，额头上还流着涔涔冷汗。
“你、你还好吗？”秦绾接连打了几盆热水，不断地为他擦拭着冷汗，累了便靠在床沿上睡过去，不知不觉中，东方的天边出现了一抹红。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不踏实，盆里的水不知道换了多少，刑自珩醒来的时候还依旧冒着热气。而他被病痛折磨，时不时梦中呢喃，又忽而蹬掉被子，秦绾便是认为照顾小孩子都没有他麻烦。
“子錾！我来看你了！”一语未了，便听见前厅来个爽朗公子，惹得本就有些冷淡的宅院内，多了几分灿烂阳光。那公子一踏进暖阁，便看见秦绾穿着破破烂烂的红衣跪在地上，还以为是误了什么事，迅速地收回了前脚，“呦，我不知道你这有客人，那啥，要不我去前厅待会吧。”
“宋公子留步，她不是我的客人。”刑自珩迅速起身，仿佛昨晚的病气已然消散了。
来的是宁远侯家的嫡子，宋长景，尤爱穿红着绿，即便是每日要守着官服的限制，他也硬是要和别人与众不同些，看着样貌，像是个贪图享乐之徒。
“这也没啥，你也是该找个女眷侍奉了。”宋长景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又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昨日听说你病的厉害，想着近日得了些上好的补药来看看你。”
“多谢。”
两人原还想继续攀谈着，门口扫雪的老奴突然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主子。”
“怎么了？”
“宫里那位来了。”
“就他一个人来了？”
“秦家嫡公子随侍。”
“知道了，我这就去前厅。”
话音刚落，刑自珩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倒吸凉气，还伴随着药炉落在地毯上的声音。滚烫的汤药与地毯的毛料碰出不小的火花，作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刑自珩冷眼扫去，起身整理好着装：“你慌什么？这不过才刚开始，这都怕了让我怎么留你待半个月？”
秦绾并不敢搭腔。
老奴向来是在外院侍奉的，昨日也听说了主子收留了个女子，原想着是院子里的人乱嚼舌根，没想到竟是真的，便止不住好奇心朝里面望去。
“别看了，不过就是条狗而已。”刑自珩待这老奴似还有几分尊重，见老奴越对秦绾好奇，他便越想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老奴却慈祥地笑了笑：“主子身边也是该留个可心的人，娘娘知道了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刑自珩没有反驳，宋长景倒是趁机搭起了腔：“我也觉得刑叔说得不错，要是觉得趁手那便留下来吧。不过说正事，陛下这次来寻你，恐是因为户部官银丢失的事情。”
“户部官银丢了，那也是该找户部尚书才对，与我有何干系，我都这副模样了，还要他的钱作甚？”刑自珩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转而一想，又觉得是那人惯用的手段。
“这回不同，陛下通过秦如桦的手查到了前朝的账薄，官银便是从那时开始少的。”经宋长景这么一提醒，刑自珩心里也有了几分底，也更加确信宸妃在跳楼前对他说的那段临终遗言是真实存在的了。
前厅与暖阁相连，不过中间隔了三层仪门，悉皆小巧雅致，不似暖阁那般冷僻，园中一步一绿景，一入正厅，便见熙熙攘攘数十人挤在一起，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以翠羽为饰的车盖，六龙拥紫盖，令别有一番雅致风味的宅院突然在此刻显得格外寒酸。
车前车后跟着一大群人，方圆十里全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随后便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身侧，除了内宫的太监外，还跟着一身量挺拔，满身清冷气质的青年男子，他就是秦府嫡长子秦如桦。
待那皇帝坐正身后，秦如桦回道：“刑公子，近日发觉自前朝时这账面的银两便文不符实，你可作何解释？”
刑自珩该做的礼数都做足了，他双膝跪在殿中，墨色的狐裘流水般拂在肩头，他苍白的面部有些病态，唇色隐约泛着干涸的暗红，明明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神里却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前朝之事，与在下何干，如今在下不过垂死挣扎之人，又能有何危害？”
不是他面对皇帝出言不逊，而是不论他如何回答，这账都是要算在他头上的，只不过是轻是重的区别。
果然不出刑自珩所料，皇帝大手一挥，压根就不想细查此事：“好，朕一早便猜到了你会这么说，来人！赏其二十大杖，朕亲自监刑！”
“陛下！刑公子尚有疾病在身，这一罚下去，恐会没了性命啊！还请陛下三思！”别看宋长景是个花花公子的模样，到了该挺身而出时还真有副正义君子的样子。
皇帝斜眼瞥了一眼，双手背于身后：“朕觉得你甚是面熟，你是宁远侯家的嫡子？”
“回陛下，臣是。”
“宁远侯世代忠诚，若见你当庭为这个前朝余孽下跪求饶，会不会后悔有你这么个不肖子孙？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朕倒是想起来，宁远侯也曾是前朝臣子，不如就让你们宁远侯替朕平了这账吧？”
他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一句话便能决定九族的生死，没人敢在此时愿意上前搏一搏，而刑自珩也不断拉扯着宋长景的衣角，示意他不要惨和进来。
“陛下，秦家愿意倾尽家产，为替陛下了了这冤账！”秦如桦趁热大显忠心，也难怪他能深得皇帝信赖，这般好使的刀，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被秦如桦这么一弄，皇帝心里对那些前朝旧臣更多了几分厌恶，但为了稳固朝堂的秩序，且那些前朝旧臣也并未犯下过错，这锅，便只能由刑自珩一个人背了。
“说得好！刑自珩，你看看这才是我朝的大好男儿，为了让你铭记于心，便再加十杖吧！哦对了，便由宁远侯嫡子施刑，若被朕发现你手下留情，朕定去找宁远侯问个明白。”
还不等其他人动手，刑自珩便自觉地趴到了院子早已备好的板凳上，怕是整个京都，没人比他更懂这长凳上的滋味。
宋长景接过刑杖，却迟迟不肯下手。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让朕在这等你吗？”
刑自珩咬了咬牙关，深吸一口气：“来吧！”
宋长景双手颤抖，语气缭乱：“你这是何苦啊！这三十杖，会要了你命的！”
“我若不受刑，那宋伯伯怎么办？宋姐姐前不久才被送入了宫，你让她怎么办？来吧，只有我皮开肉绽了，你才能向那人表示你的决心，也为了让我更好的记住今日的恨。”
一声声刑杖落在刑自珩的背上、腰上，背部传来炸裂般的疼痛，四周乱窜的从刑杖落下的地方蔓延至全身，他的唇色愈发苍白，仅凭着一丝精神力支撑中。
刑自珩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开，他总算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看这周围。
“刑叔！快！快扶他去暖阁。”
这是刑自珩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秦绾自乱葬岗出来后，便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血肉和衣衫粘黏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来是血还是薄衫，加之在雪地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血液凝结处还有冰碴，这一顿操作虽不致死，却也足以要了他半条命。
刑叔趁着宋长景在安顿刑自珩时，悄摸地将秦绾拉到了屋外：“姑娘，我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但主子愿意将你收入暖阁，想必对你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如今他身受重伤，我们院子里又都是男人，没得女子细心，这几日还需你多多照拂一下。”
秦绾头一回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尊重，这种感受，是她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刑叔面前：“老爷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姑娘您肯答应可太好了，唤我刑叔即可，我一般都在前厅侍奉，后院的事若遇到需要帮忙的就找我儿子刑可，他会帮您的。”刑叔指了指站在暖阁外的小厮，原来他们是父子，难怪秦绾觉得两人面相同出一宗。
秦绾默默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甚至还心想：“这人可是怪，话都只说一半，也不喊我起来。”
“主子！”直到小厮的惊呼，秦绾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晕了过去。
秦绾不敢离开，她一方面以为刑自珩是为了训自己而气晕了过去，另一方面又想让刑自珩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便只能悄悄地跪在刑自珩脚边。
冬日的风声格外大，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从屋子的缝隙中刺到人们的身体中。
只有刑自珩的床榻附近，是暖和的。
她只能蜷缩着身体，尽量靠得离刑自珩近一些，这一靠，竟发现刑自珩睡着时还会说着梦话，双腿也不知道在蹬着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劲儿地朝空中扑腾，额头上还流着涔涔冷汗。
“你、你还好吗？”秦绾接连打了几盆热水，不断地为他擦拭着冷汗，累了便靠在床沿上睡过去，不知不觉中，东方的天边出现了一抹红。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不踏实，盆里的水不知道换了多少，刑自珩醒来的时候还依旧冒着热气。而他被病痛折磨，时不时梦中呢喃，又忽而蹬掉被子，秦绾便是认为照顾小孩子都没有他麻烦。
“子錾！我来看你了！”一语未了，便听见前厅来个爽朗公子，惹得本就有些冷淡的宅院内，多了几分灿烂阳光。那公子一踏进暖阁，便看见秦绾穿着破破烂烂的红衣跪在地上，还以为是误了什么事，迅速地收回了前脚，“呦，我不知道你这有客人，那啥，要不我去前厅待会吧。”
“宋公子留步，她不是我的客人。”刑自珩迅速起身，仿佛昨晚的病气已然消散了。
来的是宁远侯家的嫡子，宋长景，尤爱穿红着绿，即便是每日要守着官服的限制，他也硬是要和别人与众不同些，看着样貌，像是个贪图享乐之徒。
“这也没啥，你也是该找个女眷侍奉了。”宋长景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又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昨日听说你病的厉害，想着近日得了些上好的补药来看看你。”
“多谢。”
两人原还想继续攀谈着，门口扫雪的老奴突然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主子。”
“怎么了？”
“宫里那位来了。”
“就他一个人来了？”
“秦家嫡公子随侍。”
“知道了，我这就去前厅。”
话音刚落，刑自珩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倒吸凉气，还伴随着药炉落在地毯上的声音。滚烫的汤药与地毯的毛料碰出不小的火花，作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刑自珩冷眼扫去，起身整理好着装：“你慌什么？这不过才刚开始，这都怕了让我怎么留你待半个月？”
秦绾并不敢搭腔。
老奴向来是在外院侍奉的，昨日也听说了主子收留了个女子，原想着是院子里的人乱嚼舌根，没想到竟是真的，便止不住好奇心朝里面望去。
“别看了，不过就是条狗而已。”刑自珩待这老奴似还有几分尊重，见老奴越对秦绾好奇，他便越想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老奴却慈祥地笑了笑：“主子身边也是该留个可心的人，娘娘知道了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刑自珩没有反驳，宋长景倒是趁机搭起了腔：“我也觉得刑叔说得不错，要是觉得趁手那便留下来吧。不过说正事，陛下这次来寻你，恐是因为户部官银丢失的事情。”
“户部官银丢了，那也是该找户部尚书才对，与我有何干系，我都这副模样了，还要他的钱作甚？”刑自珩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转而一想，又觉得是那人惯用的手段。
“这回不同，陛下通过秦如桦的手查到了前朝的账薄，官银便是从那时开始少的。”经宋长景这么一提醒，刑自珩心里也有了几分底，也更加确信宸妃在跳楼前对他说的那段临终遗言是真实存在的了。
前厅与暖阁相连，不过中间隔了三层仪门，悉皆小巧雅致，不似暖阁那般冷僻，园中一步一绿景，一入正厅，便见熙熙攘攘数十人挤在一起，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以翠羽为饰的车盖，六龙拥紫盖，令别有一番雅致风味的宅院突然在此刻显得格外寒酸。
车前车后跟着一大群人，方圆十里全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随后便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身侧，除了内宫的太监外，还跟着一身量挺拔，满身清冷气质的青年男子，他就是秦府嫡长子秦如桦。
待那皇帝坐正身后，秦如桦回道：“刑公子，近日发觉自前朝时这账面的银两便文不符实，你可作何解释？”
刑自珩该做的礼数都做足了，他双膝跪在殿中，墨色的狐裘流水般拂在肩头，他苍白的面部有些病态，唇色隐约泛着干涸的暗红，明明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神里却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前朝之事，与在下何干，如今在下不过垂死挣扎之人，又能有何危害？”
不是他面对皇帝出言不逊，而是不论他如何回答，这账都是要算在他头上的，只不过是轻是重的区别。
果然不出刑自珩所料，皇帝大手一挥，压根就不想细查此事：“好，朕一早便猜到了你会这么说，来人！赏其二十大杖，朕亲自监刑！”
“陛下！刑公子尚有疾病在身，这一罚下去，恐会没了性命啊！还请陛下三思！”别看宋长景是个花花公子的模样，到了该挺身而出时还真有副正义君子的样子。
皇帝斜眼瞥了一眼，双手背于身后：“朕觉得你甚是面熟，你是宁远侯家的嫡子？”
“回陛下，臣是。”
“宁远侯世代忠诚，若见你当庭为这个前朝余孽下跪求饶，会不会后悔有你这么个不肖子孙？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朕倒是想起来，宁远侯也曾是前朝臣子，不如就让你们宁远侯替朕平了这账吧？”
他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一句话便能决定九族的生死，没人敢在此时愿意上前搏一搏，而刑自珩也不断拉扯着宋长景的衣角，示意他不要惨和进来。
“陛下，秦家愿意倾尽家产，为替陛下了了这冤账！”秦如桦趁热大显忠心，也难怪他能深得皇帝信赖，这般好使的刀，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被秦如桦这么一弄，皇帝心里对那些前朝旧臣更多了几分厌恶，但为了稳固朝堂的秩序，且那些前朝旧臣也并未犯下过错，这锅，便只能由刑自珩一个人背了。
“说得好！刑自珩，你看看这才是我朝的大好男儿，为了让你铭记于心，便再加十杖吧！哦对了，便由宁远侯嫡子施刑，若被朕发现你手下留情，朕定去找宁远侯问个明白。”
还不等其他人动手，刑自珩便自觉地趴到了院子早已备好的板凳上，怕是整个京都，没人比他更懂这长凳上的滋味。
宋长景接过刑杖，却迟迟不肯下手。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让朕在这等你吗？”
刑自珩咬了咬牙关，深吸一口气：“来吧！”
宋长景双手颤抖，语气缭乱：“你这是何苦啊！这三十杖，会要了你命的！”
“我若不受刑，那宋伯伯怎么办？宋姐姐前不久才被送入了宫，你让她怎么办？来吧，只有我皮开肉绽了，你才能向那人表示你的决心，也为了让我更好的记住今日的恨。”
一声声刑杖落在刑自珩的背上、腰上，背部传来炸裂般的疼痛，四周乱窜的从刑杖落下的地方蔓延至全身，他的唇色愈发苍白，仅凭着一丝精神力支撑中。
刑自珩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开，他总算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看这周围。
“刑叔！快！快扶他去暖阁。”
这是刑自珩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秦绾自乱葬岗出来后，便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血肉和衣衫粘黏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来是血还是薄衫，加之在雪地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血液凝结处还有冰碴，这一顿操作虽不致死，却也足以要了他半条命。
刑叔趁着宋长景在安顿刑自珩时，悄摸地将秦绾拉到了屋外：“姑娘，我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但主子愿意将你收入暖阁，想必对你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如今他身受重伤，我们院子里又都是男人，没得女子细心，这几日还需你多多照拂一下。”
秦绾头一回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尊重，这种感受，是她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刑叔面前：“老爷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姑娘您肯答应可太好了，唤我刑叔即可，我一般都在前厅侍奉，后院的事若遇到需要帮忙的就找我儿子刑可，他会帮您的。”刑叔指了指站在暖阁外的小厮，原来他们是父子，难怪秦绾觉得两人面相同出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