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重听庆明、庆知说他们的船出了意外,又听叶清平说贼人追着郑成不放,脑子里顿时跳出《美人出浴图》。从这幅画出现在郑府,目前遭遇不测的只有一个□□。陆小重以为,如果画上的人真是汪彦卓的夫人,他不可能只盯着一个□□不放。□□死状惨烈,可知杀他的人多么的恨他。由此可推断出,与这幅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叶清平和郑成,必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叶清平忙了一天,神志疏懒,腰酸背疼,看他发呆,问:“想什么呢?”

    陆小重一屁股坐在床上,盘腿道:“我觉得你们这次遇险,十有八九跟那幅画有关。如此说,他已动了杀机,以后出门,得多带几个护卫。可是,其他人呢…….”

    叶清平知道,因为让郑成带走了画,□□惨死,他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每每有些风吹草动,不自觉的便跟画联系到一起。但对叶清平而言,自己这颗脑袋怕是时时刻刻有人惦记。至于郑成,原本是个太岁,恐怕早就得罪了不少人;做了斗鸡卫副将,在斗鸡林又被人偷袭;后来去金家要账,更是被人劫持。如此说,两个人今天此番遭遇,还真不一定和那幅画有关。于是宽慰道:“我们俩在你眼里,可能是对难兄难弟;在有些人眼里,是臭气相投、狐朋狗友。是否因为那幅画,等枯水院的人醒了自有分晓。你不要整天乱想。”

    陆小重叹了一声,心想,怎能不想?□□好好一个孩子,现在在左丘大人那里成了一个无头公案,若查不出凶手,□□岂能瞑目?

    叶清平困了,打了一个哈欠,喃喃道:“睡吧,明天你去看看郑成。沈秀好像也伤着了,一起去看看……..”

    陆小重答应一声,回去睡了。

    秋原惦记着五个黑衣人,知道只有盯住他们,才能查出背后之人。于是让万小山、蒋小玉看好枯水院,孤身一人去了总督署大牢。他找到左丘公,扮作一个腌臜的乞丐由狱卒带进牢房,关在五人左右。

    次日一早,陆小重奉命去郑府看望郑成。郑成溺水受了惊吓,回府喝了汤药,文树衣不解带在身边陪了一宿,如今已好了九成。听陆小重说,叶清平担心他,心里大为感动,剩下的一成也好了大半。让他回去跟叶清平说不必担心,他已活蹦乱跳了,明天就去扶光园小聚。

    离了郑府,陆小重又去沈府。沈秀一样的病症,但看起来要比郑成严重。大夫看过,不过是喝些汤药,在家静养。陆小重逗留一会儿,返回扶光园复命。

    刚走到渺渺山脚下,便见一个粗布衣裳的男子和驻守的将士讲话,又是拱手又是哀求,一副卑微可怜的模样。陆小重走过去,问怎么回事。话刚出口,那名男子一眼认出他,叫道:“哎呀,公子,是我呀!咱们见过的。”

    陆小重朝他看过去。男子赔笑道:“公子,在总督署门前,你们给了我二百两银子。”

    陆小重恍然大悟,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找你呢,你就来了。对将士道:“熟人。”说完,带着他上山。

    一路上,陆小重也不跟他多话,直接带进了淑景阁。

    花厅里,叶清平正在和万小山说话。陆小重带着男子走了进来,对叶清平道:“岛主,你看谁来了?”

    叶清平记性极佳,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卖给他《美人出浴图》的人。

    男子“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道:“岛主,小人张简,年前在你老人家这里暂存了一幅画。听说昨日出海遇到些麻烦,小人担心岛主遭人暗算,我的冤屈就再也无人做主。所以不敢再东躲西藏,今天冒死来扶光园,求岛主为我做主啊!”说完,连磕了几个响头。

    叶清平让陆小重把他扶起来,让他坐了,又让庆明给他端来一杯茶。然后道:“我当时看见你,就觉得你有话要和我说。没猜错,你是故意在那里等我吧?”

    张简擦干泪,道:“岛主英明,小人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陆小重问:“你有何冤屈,说说吧。”

    张简一字一顿,娓娓道来。

    原来,他是泰州城里的一个小画匠,幼时与邻居一位叫素雪的姑娘定了亲。后来俩人长大成人,郎有情妾有意,两家商定来年草长莺飞就为他们办婚礼。

    不想,有一日,城里来了一位财大气粗的大爷,找到张简,说有位贵人看上了素雪,请他割爱。张简自是不肯。大爷一挥手,身后蹿出来十几名彪形大汉,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大爷道:“你解除和素雪的婚约,我给你三千两银子。三千两,娶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咱们痛痛快快的把事办了,你拿钱我交差,两全其美。若不同意,我们贵人有的是法子,到时候钱没得拿,素雪我也得带走。”说完,让人抬来一个箱子。手下打开箱盖,露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张简畏惧对方不想惹事,又见钱眼开,便答应和素雪解除婚约。但他知道素雪对他情义深重,担心她不肯同意。

    大爷道:“这也好办,你假装横遭不测,弄个假死的场面,她自然会死心。等我将她带离泰州,你再死而复生,去过你的逍遥日子。”

    张简听他说的轻巧,不明白如何弄个假死的场面,于是问怎么做。

    大爷道:“死的法子有许多种,或溺水,或上吊,或吃药…….假死嘛。不如这样,你就溺水吧,我让人给你吃些药,保证验尸的时候不被人发现。然后我再派人把你送到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看着箱子道:“这里是一千两,事成之后,再给你两千两。”

    张简看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才一千两,过几天还有两个这么多。一时间,他的心都飘了起来。

    大爷留下四名大汉守着他。两个时辰后,他便不小心跌到了河里,溺水死了。再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在杂草丛生的坟堆里,几个拾荒的乞丐救了他。

    张简大惊,问这是哪里。乞丐告诉他,这是泰州和丹州交界处,往北走是泰州,距城里有二百八十里;往南走是丹州,距城里也有二百里。但你首先得走出这片坟堆。

    坟堆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里经常有些活死人。他们身上有的带着财宝,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所以,时常成群结队的进来在这些人身上翻翻找找。后来索性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这些人活过来,想要走出去,必须留下买命钱。

    张简死的莫名其妙,身无分文,哪里有买命钱。坟堆已经被圈住了,只有两个出口,都有人把守。张简苦苦的哀求乞丐,请他们带自己出去。乞丐道:“他们知道我们一无所有,靠乞讨为生,乞讨不到,就到这种地方翻翻找找,我们算是熟人了。若带你出去,下次我们也没地方找东西吃了。”说完,丢下他走了。

    张简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那片坟地,也许是饿急了眼,和他们拼了命。

    回到泰州城自己的家时,已是半年之后。父母下落不明,素雪和她的家人也失去了踪迹。问街坊四邻时,一条街上的邻居都换成了新的面孔,上百个人竟无一认识。

    张简找到绸缎庄,绸缎庄关门闭户,老板已不知去向。短短半年时间,泰州城里和素雪有关的人全都没有了消息。他去官府报案,官人说“泰州张简已死”,将他赶了出来。

    九年时间,他找遍了六州十二郡,直到去年,才在青州城太平楼斗鸡台看到了当年给他一千两银子的大爷,才知道了他姓甚名谁。他在青州城做了一个乞丐,每天都去太平楼门口转悠,想看看能不能遇到素雪。天可怜见,没见到素雪,拆散了他们的人却归西了!哈哈哈哈!

    张简心情大好,这么多年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终于吐出来了。这才是天不藏奸,恶有恶报。

    张简觉得,如果素雪还活着,一定嫁人了。嫁人了,行走在内宅,岂是他能见到的。仇人死了,他心安了。也许他和素雪有缘无份,该到此结束了。

    张简打算离开青州城,漫无目地,一路向西。走到一个叫黄花地锦湘居的门口,看到停在那里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一位雄伟的男子,抬手搀下来一位妇人,然后从车里抱下一个小公子。三个人手拉手笑着走了进去。

    张简如遭雷击。他朝思暮想的人呐,真的嫁作了贵人妇。九年不见,依旧是十六岁的模样,脸上青春明媚,身材一分不增一分不减。

    他不仅认出了素雪,也认得她身边的男人,在景成祠的时候,就领略了他的风采。难怪走遍斗鸡岛也找不到素雪,原来她早就成了总督大人的夫人。

    张简在锦湘居门口徘徊,想再见素雪一面,看看她还记不记得世上有一个叫张简的人。

    守门的看是个乞丐,让他快走。张简装病,倒在门口不肯离去。守门的急了,叫来几个人,把他一顿暴揍。他没有哀求,任他们打着。不知为何,明明被人打的口鼻流血,浑身是伤,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末了,人们把他抬起来,丢到了街边。

    张简躺在地上,心如死灰。九年,九年呐,为了找到心爱的女人,他做了九年的乞丐!就因为一时贪财怕死,落了个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亡命天涯的结果。而他心心念念的恋人却在别人的枕边温言软语。前一刻,张简还想与她相忘于江湖,这一刻他心里却充满了仇恨。

    “我恨呀!我恨呀!总督大人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人他娶不到,为什么要和我一介平民抢老婆?为什么抢了我的老婆还要驱逐我的爹娘?让我家破人亡!我要报复,我要报复!”张简讲完了,情绪一下喷薄而出,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道。

    “所以,你画了那幅画,想借岛主的手除掉他们?”陆小重问。

    张简哈哈大笑,道:“我和素雪从小长在一处,她肩上有五颗痣,我早就见过。总督大人一定想不到,他怀里的女人和他成婚前,就和别人耳鬓厮磨、暗通款曲。我要看看,这个岛上最伟岸的男人,受不受的了如此奇耻大辱!”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陆小重又气又怜,怜他遇人不淑、境遇可悲,气他是非不分、连累无辜,牙齿咬的嘎嘎作响,气的浑身打颤。

    叶清平不像陆小重那般激动,一番话听下来,对汪彦卓又多了一层认识。只是素雪和汪彦卓成婚多年,传言中两人很是恩爱。如此,要如何处理这桩姻缘官司?

    叶清平正想着,张简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仨人吓了一跳。万小山、陆小重忙弯腰去扶。张简口鼻流血,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叶清平马上叫陆小重去取药。

    张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道:“岛主,我刚才说的,都写在纸上。这事让你为难了,也连累了无辜的人。可我恨啊,我恨啊!我死不足惜。死之前把它说出来,不做冤死的鬼。”说完,闭上眼,两腿一蹬,含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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