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落,去买点白糖回来吧。”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外婆的声音透过厨房油烟机的轰鸣声传到祁落耳中。

    祁落应了一声,塞上耳机,拿起门口摆放在鞋柜上的雨伞。

    出门的一刹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暖橙色的灯光,在灯光下笼罩着外婆慈祥的背影,油烟机的轰鸣和锅铲的翻动声交织着在她耳边削弱耳机里的歌声,她心底忽然一片暖意和孤寂交织的酸涩。

    人总在一些特别的时候怀念。当时她还不知道为什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就转身出了家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加快脚步,在奔跑中看着脚下溅起的水花,过十字路口时她抬起头,一滴雨水顺着伞边滴到脚下,然后是一声鸣笛,刹车的巨响。

    迟钝的五感,错乱的神经,一点点微小的火花都会掀起燎原大火,在她的整具身体肆意凌虐。

    她没抬头,躺在满是雨水和泥泞的路上,旁边的轿车调转车头逃逸的时候她抬起了胳膊,在路灯的照耀下看着胳膊上的血液顺着衣袖绽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红花朵。

    耳边传来一阵惊雷声,像是记忆里的那个潮湿的雨天。

    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祁落闭上眼睛,适应着白色墙壁的明亮的光。外婆趴在她旁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她的手机。

    祁落抽出手机,满满当当的消息列表里挤着一条江翊的消息。她点开。

    “明天去上课吗?”

    祁落动了动疼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腿:“我去买白糖时被车撞了。”

    那边隔了好久才回话:“严重吗?”

    “没事,小伤。”祁落敲打着屏幕,“明天你自己去吧,我等会跟老师请个假。”

    “好好休息。”

    “诶?就只有好好休息嘛?”

    “你又没病。”

    “我这还不算有病吗?”

    “脑子有病。”

    外面细雨交织,时间已经午夜12点了,病房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陌生的地方,她索性起身,腿上的抽痛惹得她呼吸一顿,差点把水杯丢出去。

    她怕吵醒外婆,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水杯,拖着那条受了点儿伤的腿走出去,走廊安静无人,她等着水打满,就往回走。刚走到通往病房的拐角,就听见楼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担架吱呀,车轮从地面狠狠擦过,上面躺着的病人脸色灰败、呼吸急促,旁边是家属们凄厉的呼喊,一瞬间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席卷而来。

    她站在栏杆旁,远远地看过去,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默不作声地回了病房。

    第二天中午吃的是医院食堂。医生说她伤的没多重,只是身上有部分挫伤,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幸好是因为下雨天啊,车开的慢。祁落想着,不然不知道要在这床上躺多久。

    外婆那边却在电话里争吵了起来。

    “妈,爸病了,你总得回来照顾爸吧。”小舅在电话里朗声问道。

    外婆看了一眼病房里专心致志看着手机的祁落,“小落才刚刚好一点……”

    “哎呀,我和小静都很忙的,谁有空照顾?大哥整天忙个不停,姐就不必说了,自己女儿都照顾不了……”

    “你……”

    “外婆。”祁落的声音静静地从房间里传来,“那您就回去吧。”

    “手机声音太大了。我听的见的。”

    没剩下多少“剩余价值”的老年人还要面对子孙的压榨,总会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可子孙辈总不同,小舅瞬间高兴起来:“既然小落都这么说了,您还不快点回来啊,小落,舅舅要谢谢你啊!下次给你带吃的过去!”

    祁落含笑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揶揄道,刚刚还“那个祁落”呢,这怎么就喊“小落”了。

    外婆只能无奈地挂断电话。

    第二天外婆就回去了。她只能拖着自己走路还瘸瘸拐拐的身体到住院部楼下拿外卖。同病房的病人家属想帮她拿,却被她拒绝了。

    她最终在医院待了一周,医生说再待两天是最好的,她只说是家里没矿,没空在这耽搁。

    有次沈悦给她送了作业过来,还嘲讽她要在被子里变成裹尸了。她还倒打一耙说沈悦没同情心,还给她送数学作业,看着都头疼。

    就是这么待着,她才能意识到,网上交友果然有其魅力所在,之前交换过联系方式却从没聊过天的江翊终于在那天一段“上不上课”的对话后,跟她主动说起了话。

    这种不见面的说话方式让他的话多了不少,这一个星期的交流过后,两人的线下交流终于正常了不少。此后一个学期,上下同路,到底是让两个人熟稔了起来。

    入目是深青的背景色,耳边依稀可辨嘶哑的呼救声,周围仿佛围着满满当当的人群,他们争相向前撕裂她周围的幕布,想把她拽到他们怀中,跟他们一起嘶吼。

    祁落从梦中惊醒时,连发梢有点微微黏腻湿润。她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深呼吸一口气以平复慌乱的心跳。

    看看墙上的钟,也已经下午两点了。

    该去上课了。

    前段时间小提琴考级总算是过了十级,于是学校的老师就帮她报了市里的比赛,初次之外,江翊和另外几个学生也被上报,虽然学的时间不算长,但是见见大场面无疑是好的。

    祁落那批的学生,大多因为高中学业没参加比赛,剩下几个初中生分配到了几个班,由不同的导师带着,穿插在中等偏上的班级里练习。

    她恰好分到了江翊那个班。

    江翊从始至终没说过自己为什么来学小提琴,见到祁落只是如当时在在班里见到一样,微微点头,礼貌又疏远。

    祁落赶到教室前,他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就抿着嘴看着祁落步履蹒跚地溜进来。

    “你今天坐着拉吧。”老师抬头看了她一眼,“比赛影响吗?”

    “还有一个月呢。”祁落笑道,“没问题的,老师。”

    江翊看着祁落坐到教室拐角的空间,架起小提琴,慢条斯理地试音。

    他猜到她在赌气,前段时间的熟识,总让祁落吐露了些许深处的小心思。小提琴是她父亲的夙愿,在她父亲眼里小提琴绝对是高于一切的存在,这次的比赛,祁落父亲那边不会没有动静。她越讨厌他,就越要赌气去赢。

    小提琴是她自己要学的,她说。

    祁落放下琴弓,深深吐了口气。

    她眯着眼睛,看向江翊和班里的学生。江翊手指生的特别好看,祁落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嗯,细细长长的,虽然没有男孩子那样骨节分明,但是胜在白嫩。

    “后天上课时我打算带两个孩子去市大剧院。”韩老师挠了挠脑后勺,“祁落嘛,肯定是要去的,走个过场,到时候在比赛对现场熟悉,也不会太紧张。你们几个里面我看那个江翊不错,后天把江翊也带着,见见场面。”

    祁落看见江翊有些错愕地抬头,瞟了自己一眼,似乎是疑惑为什么被选中的会是自己。可怎会是别人呢?看班里毫无异议的众人便知道这个班里江翊的水平自然算是上上等。

    不过也正如老师所言,见见世面,并不指望他拿名次,不然要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有什么用?

    对她而言重中之重的还有祁冀。

    说清楚自己的感情,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爱与恨都不纯粹,所以即使她能够很确信地认识到祁丰不会在乎自己,祁冀一定会来参赛,自己与母亲的不幸确实是因为那个人,但是她就是说不出纯粹的恨。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远在异国他乡的,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的母亲,却又因此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地爱自己的母亲。

    她的飘忽的思绪伴随琴声停止,她跟老师道谢,转身收琴。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夕阳正好,她迎着夕阳向家的方向走去。

    人都有七情六欲,她不由自主想起父母离婚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父亲头也不回地走,母亲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并没将目光落在父亲身上。

    哪怕一秒。

    没有纯粹的爱与恨,也就没有纯粹的伤心与难过。

    在那之后她听见她母亲与父亲的出轨对象对峙。她印象里的母亲,那么高傲镇定的一个女人,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与她相比,多像电视剧里的恶毒女配,猩红的嘴,无暇的面颊,掩盖着粉雕玉砌的虚假。

    她听见他们的私生子说:“什么你爸爸,是你抢了我爸爸。”

    她转脸看向那个比他高一点点的男孩子。那是她和祁冀的第一次见面。

    她并不认为上一代人的恩怨应该牵扯到自己这一代人身上,谁的错误和她这个个体都该是没有关系的,可当她每次这么告诉自己,母亲在宋惠莲离开的时候说出的那句话就会一次次地回荡在她耳边。

    她说: “我们都有错。”

    谁有错?谁都没有错。她一直这么执拗地认为着。

    其实有时候她不能理解祁冀。她的角度看祁冀,就是个在一段不伦恋情里诞生的产物,肩负着和她一样的使命,去完成祁冀那个执拗的、坚不可摧又小心翼翼的音乐梦想。

    如果说她自身还尚且有着对音乐的热爱和追求,让她显得不至于那么狼狈,那么祁冀呢?左右不过是个被拉扯长大的牵线木偶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牵线木偶,却自以为是地高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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