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有比赛。”她抿了一口水,平定了心情后她的整张脸都略显苍白。

    “你这样还去吗。”吴韵担心地看了看她,“不会影响比赛吗。”

    祁落摇头,毕竟祁丰和祁冀也要参加比赛。她在这个紧要关头拼了小命也要去。

    “阿姨,回去陪陪小悦吧,她知道您回来了可高兴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柔声说道。

    吴韵点头:“这个点数小悦也该回去了。”

    “您知道她出去了?”

    “她跟我说吃完火锅她陪你去买东西。”吴韵看着空手进门的祁落突然一愣,“她陪你去买东西?”

    完了,这个沈悦,撒谎撒谁不好。

    吴韵正打算打电话去问,转念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喻铭那小子回来了?你俩确实中午去吃火锅了没错。你身上有火锅味。”

    祁落忙站起身,打了个哆嗦,支支吾吾道:“啊,我们没买到……她可能是先回去了。”她转身去房间里抱事先准备好的演出用的裙子,一边小心在心里念叨着沈悦好好活着。

    喻铭和沈悦又是对欢喜冤家。因为在国外,心态便开放了不少,吴韵对他俩的事一直算是无所谓的态度,只要成绩没什么影响就无所谓。但是之前喻铭的事情真的让吴韵彻底对这个男孩子抱有十分敌意。

    因为喻铭在南区的小混混里爬摸滚打过一阵,家里有钱,也不太管他这件事,只要他成绩说得过去怕是根本不管儿子在外面惹了什么问题,只要钱能摆平就行。但在吴韵看来这是原则问题,她绝不能把女儿交给小混混。

    但是祁落知道喻铭从来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也从来没对别的女孩有过什么。那些狐朋狗友里不少女孩因为他的家室好想接近他全部被他从哪里来撵到哪里去。

    就算去了美国看病,看向沈悦的眼神也是那种羞羞涩涩的少年感。

    他到底多喜欢沈悦啊。

    还有江翊,她不否认最近总是想起这么个人,或许是相处时间变长,或许是巧合太多,又或许是总三番两次救她一把——她说不明白,但知道江翊是个好人,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泡完澡就出门了,新衣服被柔顺剂浸泡过,裙摆在膝盖上轻轻蹭,她伸手拉了拉裙边,从架上取下了琴匣。外婆在客房里休息,恰巧翻了个身,祁落放轻了脚步,也没去打扰她,但不巧还是把外婆吵醒了,她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了。

    外婆起身想送她,她说自己去,没事的,转身开门,却诧异地在楼下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还是我送……”

    砰地一声。

    祁落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挤进屋子里:“呃,外婆,我拿点儿纸巾,我自己去,没事的。”

    外婆愣住,又看祁落实在执拗,于是摆了摆手:“算了,那你自己去吧。”

    “江翊?”

    江翊微笑着冲她摇了摇手里的手链:“我给你送手链来。”

    祁落开门的手一顿,动作小心把门关合,鲜少地敛去了笑容,在最后两级台阶江翊终于看清了面前女孩僵硬的表情,便试探着把手往前递。

    祁落一步一步走下阶梯,江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距离越来越近,她伸出手,接住手链。

    下一秒她一脚踩空,手链顺势滑出来,沿着抛物线滚到地上。

    “祁落?!”江翊想伸手把她拦住,却被祁落一把拽开,她直直冲着手链而去,蹲下去,捡起来。

    江翊看见她认真地用手指一点点捻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近乎是虔诚地把它覆到手腕上,然后扣上。

    他没说一句话,半晌才开口问道:“没事吧?”

    祁落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来祁落的反常,想说什么又决定把话吞回去:“那走吧,我帮你拿着琴。”

    到了大剧院的时候大概还有十多分钟开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因为气色实在太差只能去稍微化点妆,江翊在她旁边站着,他比祁落先几个号,已经去候场了。

    祁落盖上口红的盖子,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又稍微用纸巾擦掉了点颜色。

    她站在后台看江翊演出,江翊学的时间真的不长,堪堪一年多的时间,能够站在台上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超出她想象的流畅度呢。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台,祁丰给她报的名,乔慧安坐在台下,她那时候那么紧张,上去第一声就破了音,又重新开始。那种恐惧留存在她心里很久很久,才真正地克服。

    接下来就是她候场上台了。从见到吴韵起心口的一阵阵发闷,酸涩,几乎成了这首悲伤基调的曲子的最好的和声。

    她站在台上的一瞬看见了台下的祁丰一家,离的那么远都能感受到宋惠莲焦灼的目光,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但在他们身后那一排,她感受到了江翊认真的眼神。

    愤怒,仇恨,桎梏,被操纵的牵线木偶剪断手,剪断的脚上紧紧附着的黑色丝线,将勒出的鲜血洒在众人面前。

    一人逃离,就会有另一个人接替。然而逃离的人只会觉得庆幸,不会对替代品感到心疼。

    可最后竟不知谁才是替代品。

    她架起小提琴,缓缓闭上眼睛。

    祁落走到江翊旁边的座位上坐下,看眼前的灯光暂时熄灭,才小声说道:“表现得不错嘛。”

    “谁啊?”江翊挠了挠头发,在昏暗中看向她。

    “咱俩。”

    宋惠莲正巧坐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目光从她上台开始就一直黏在她身上,正巧这时中场休息,正巧祁丰要出门买水,正巧祁冀去后台候场。正巧正巧,真巧啊,她禁不住感叹道,宋惠莲可是抓到折腾她的好时机了。

    不出所料,没多久前面传来的女声咕哝了一句:“18号这拉的什么玩意。”

    江翊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祁落身上贴着的18号次序,带着询问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祁落悄悄翘起嘴角,拿着次序表对着江翊说:“江翊你看,下一场怎么也有个姓祁的,长的好丑。”

    江翊看了一眼名字,祁冀。

    前面的女人又开始絮絮叨叨:“乔慧安的女儿也是够恶心的,刚下场也不知道歇歇就勾引别人家的男孩子,遗传来的那张贱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这乔慧安也不来管管,跟她一样的贱胚子。”

    祁落听到乔慧安的名字又是一愣,她倒是不怕面前这女人骂自己,只是不想从她嘴中听到乔慧安的名字。

    她又吸了一口果汁,这次没看向江翊,直直地看着前面的女人的后脑勺:“这保安也真没够眼力见的,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从一开始就在前面见谁都咬,18号就算长了张贱脸勾引别人也比有些三儿生的儿子强吧,回头连个女人都娶不到只能找自己亲妈这样的真不知造了多大的孽。”

    江翊失声。

    宋惠莲却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后,扬起手臂,江翊反应很快,一把拦住宋惠莲的胳膊。

    “你干什么。”他问道。

    “这里没你的事,有时间擦亮眼睛别招惹这小妖精,可不好惹。”

    祁落拽了一把江翊的胳膊,迎了上去:“宋惠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别拿我妈在我面前说话。”

    江翊总觉得事情好像牵扯到了些旧事,总之是他不便于掺和的一些家事,看着人多,两个人也不会打起来,他索性给祁落留了些位置。

    祁落也明白不该把江翊牵扯进来的,可她才不想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她担心祁冀报复到江翊头上。毕竟江翊当时怕她被祁冀跟踪袭击,还特意照顾她一小段时间,也算脸熟。

    这时祁丰正好回来:“祁落,你怎么能这么对长辈,快点道歉!”

    祁落不客气地把江翊推到后面:“你听好了祁丰,我可不知道喊她什么。”她微微停顿,“你明知道我今天没心情跟你说这些,你要是还想保存你那张薄面,就赶紧把她从我面前拉走。”

    江翊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情况不好了赶快拉着祁落跑路。这时他的手机接收到了沈悦的信息,“大帅哥比赛怎么样了!我给小落发信息小落都不理我!”

    祁丰似乎自知理亏,把宋惠莲拽走后,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

    祁落吸了口果汁,看祁冀表演。

    要说到祁冀和自己究竟有什么差别,他更像是祁丰为了梦想而寄予希望的工具,曲调完整毫无瑕疵,但却没有一点自己的节奏。换句话说,牵线木偶果然难以逃离掌控。

    他眼里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一瞬间祁落居然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起了好奇心,她有种莫名的感觉,祁冀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地在她身上徘徊。最后他索性低下了头。

    台下掌声四起。

    她觉得祁冀是在看前面的祁丰和宋惠莲,但是她与他对视的那个瞬间她明显听出了琴弦的乐音变的不和谐了起来。

    她背过脸,拿起手机回复了消息。消息来自于之前撞到了江翊的那个男孩,是心理学研究生,名叫程煜。

    他似是心血来潮,问起了江翊的情况,偶尔会与祁落聊天,好像对祁落报有些许兴趣般,话语里总有些试探的意味。她给程煜回了几句,这时便已经将近最后,程煜似乎不是在和她一个人聊天,每次总会有规律地间隔一小段时间才给她发来下一段话。

    她关上手机,索性斜靠在左手边的扶手上,用手去找左边空座位上放着的包里的纸巾。江翊低头玩手机,不知道在与谁闲聊。

    时间过的也快。离开场地的时候祁落能明显地感觉到背后渗来的些许凉意,宋惠莲的眼睛仍旧像是粘在她身上。

    可我不是牵线木偶了。她暗自想到。其实她一直很不喜欢用牵线木偶自比,也许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留下了童年阴影,那些木偶身上携带的气息总让她觉得十分不祥,甚至让她反胃恶心。

    她执拗地昂起了头,以最骄傲的姿态在祁丰面前离场。尽管可能有些做作,但是祁落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一瞬,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也消去了大半。

    傍晚的空气染上一丝微凉。出门时又是在夕阳下看见祁丰站在门口的样子。他似乎是在等祁冀他们看了复赛名单后去找他。祁落面无表情从旁边擦肩而过,耳畔却听见祁丰的声音。他在叫她,问她为什么今天还过来。江翊自觉站到门外玩手机,不时抬眼看看二人情况。

    他们在说什么江翊不知道,但是看样子祁落面色很不好,可以说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待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那个背着小提琴的女孩子的头发被另一个女人拽住想狠狠地往地上砸,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女孩右肩甩了一下小提琴,动作飞快地把琴身撞向女人。祁丰立刻参与到拉扯中。

    这时候他过去应该是多管闲事,但是远处祁冀缓缓走来立刻让他觉得不妙。阵营划分很明显,祁落显然是腹背受敌。

    在他伸手的前一秒他却愕然地看见祁冀替祁落挡了一巴掌,祁冀虽口中爆粗骂着自己母亲打人都打错了,但是在江翊看来,以祁冀当时站的位置方向来看,那一下确确实实是祁冀刻意挡下的。他视力很好,看得到祁冀动身前显然看到了自己母亲扬起的手。

    他不禁感觉奇怪,拽过祁落之后看向祁冀的眼中又平添了几分疑惑。

    祁落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神色黯淡地看向祁丰:“比赛结束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了。”

    夕阳下的海岸线被潮水掩埋又露出,祁落接过江翊递来的汽水,仰起头喝了一口。

    “我爸瞒着我半年了,我妈妈去世的事。”

    “我今天中午才知道我妈妈早就去世了,他怕耽误我就没有告诉我。结果今天还有脸问我怎么有心情来这。”

    “真恶心啊。”她的声音与海风一起揉碎在他耳畔,散落星星点点的凉意,“祁冀是祁丰和那个女人的私生子,甚至大我好几岁。”

    “很可笑吧。”

    他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却又想安慰她,可话到嘴边都自然消散了。

    祁落到江翊单元门楼下的时候,喝完最后一口柠檬茶,朗声喊道:“江翊!”

    “嗯?”江翊转头,看到余晖中有些影影绰绰的她冲他扬起了手。

    “恭喜进入复赛,接下来请与祁落选手一起迎接更大的挑战吧!”

    话毕,楼道口的感应灯依次亮起,江翊眼中的祁落陡然变的清晰起来,他扬起唇角,微微点头。

    世界仿佛沾染上了气泡的特效,朦朦胧胧后面唯有那一点点光晕无比清晰,闪烁着令人心热的光彩。

    江翊关上门的一瞬间,想起台上的祁落。她看向他座位前方那几个人的眼神染上的是那种他向来看不懂的情绪,不甘、挣扎、迷茫,或许连她自己都感受不到的,一些坚定的恨意。

    不仅仅止于不甘,她会挣扎。

    他又想起了好久以前看到的视频里的那个浑身是伤的牵线木偶,最终挣断了桎梏后面对众人扬起的笑意与眼中流露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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