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里,有部电视剧正在热播,具体是什么名字后来的她一点儿都不记得,只记得那个男主演的眼睛很像江翊。

    老赵也很喜欢那部电视剧,可能因为剧情正能量,就常常在课上跟他们提起,说,诶你们这些孩子别光顾着看帅哥呀,记得多品一品里面的思想内涵,很有意义的,真的。

    老头子的话没几个人愿意仔细听,付叶清戳了戳祁落的背,说后天运动会了,要不要给我喊加油。

    “什么项目。”祁落索性转过头去问他,“太累我就不喊了。”

    “跳高,三千米,第一天和第三天的项目。”付叶清顿了顿,“来吧。”

    祁落摇头,说上课呢,下课再说。

    运动会开在十一月四号,星期四。

    三号晚上下起了小雨,折腾得人心惶惶,总以为第二天的运动会要面临着取消的风险。

    幸好第二天风和日丽。祁落还是很喜欢冬天的暖烘烘的太阳,她身上穿的是校服,手上照常挂着那条手链。昨天晚上吹头发的时候没把头发梳顺,今天散着就会有些炸毛,只能扎成高马尾,但是翘起来的那一绺还是不听话,最后她迫不得已地编了个高麻花辫。

    周四是小项目,周五是篮球赛和一些团体项目,周六上午半天则是长跑。

    周五的篮球赛是区内选拔,周六下午会进行市内选拔,周日则有全省各市的篮球队联赛。

    第一天她还是按照约定去看了付叶清跳高,她知道付叶清篮球打的好,弹跳力也不会差,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冲到总决赛,她看到少年助跑,临近跳高杆的轻轻一跃,像是能飞起来一样,掠过了那矮她不多的长杆。他侧过身对着她笑,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祁落点头,微笑。林沅却在旁边大叫大笑说好厉害啊,小落你看啊。

    她比祁落更像是被喊来捧场的。

    到了最后一轮终于败下阵来。其实第一名也就高了他四厘米,是高三理科班的学长,同样也是校篮球队的一员。

    细看前几名都是校篮球队的,她不禁感慨道果然有些能力是相辅相成的。

    她第二天要忙一些,报名了志愿者,被分配到了第二天的篮球赛场,篮球赛的志愿者队只有五个人,活也不算多。整理毛巾,收拾衣服,递一递水,诸如此类。可篮球赛是大赛,这天是琰州市的内部选拔,然后派出两个学校的球队,与周边几个市也派出的几个校队对打,如果南一的校队被选上,她就得跟着去总赛赛场。

    简而言之,是个正式场合。

    篮球馆比她想象的要吵闹的多,志愿队队长站在安全区内,拿着个大喇叭指挥着其他队员们收拾场地,还有赛点讲解员端坐在播音装备后,一本正经地讲解赛况。

    她从人群中穿过,一个球擦着她身边险险过去,被身后的人接住。

    是付叶清。他离她不远,似乎是没想到对方队员的球出界得如此巧合。

    “反应还挺快。”

    “你那个手链,要不要摘掉?”

    他朗声问道:“小心砸坏。”

    附近便投来不少目光看她,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手链,还有付叶清。

    祁落寻思着那条手链确实贵重,丢不得。就找到自己的校服,把手链塞了进去。校服被她放在休息区的拐角,还算偏僻的位置。

    “刚刚好多人在看你。”林沅用手指勾了勾她的衣袖,“付叶清的魅力吗。”

    废话。祁落想,全市的文科状元,生的也不错,安静的时候气质好得像古书里走出的人儿,动起来就是小说里的阳光帅气的学长,多少外校的小女生借着这次机会进学校来看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被他关心了一把。

    下半场的时候就有几个过路的男生找祁落要了联系方式。祁落有点不太好意思,却被林沅一把抽出手机,说:“加加加,加好友呀小落,我说你真的很讨人喜欢你不信吗?”

    “我……”祁落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信信信,你最厉害了行了吧,您看人最准了行了吧?”

    “那是,我以后可是要去做经纪人做星探做娱乐公司大总监的,怎么能没有一双识人慧眼呢,对吧大美女祁落?”

    江翊。

    安莹在手心里划拉划拉这两个字,听安耀说,南区不少人因为他名字有些生僻,直接喊他立羽哥,她当时拿着这件事取笑了他好久,把江翊逗得哭笑不得。

    他忽而想起,儿时自己的名字几乎没被小孩子们写对,却有一个语文素养极好的祁落。

    那日他跟着她回家的路上,祁落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江翊。”他小声说道,忽而又接着说,“你肯定写不好我的名字。从来没有同学能写对过。”

    少年的脸上有泥渍和汗渍,笑容不明显,却有些骄傲的意味。

    “哪个yi呀。”那时的祁落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怎的,声音都哑哑的。

    “我提示你一下哦,左边是立,直立的立。”

    祁落蹲下身子,捡起路边的小石块,字迹秀气地给他写了个“翊”字。

    “我之前跟外婆看古装剧,有个宫殿叫翊坤宫,是一个字吗?”

    他没想过十一二岁的孩子真的认识这个字,至少他在课本上从没见过。

    江翊的跳高比赛完成的很顺利,学校的安排让他挺不高兴的,跳高比赛在上午,下午就是篮球赛。起跳前他一直在担心万一扭伤了下午的篮球赛要找谁替补。

    万幸的是他的脚踝素质够硬,没出问题。

    安莹的比赛也在上午,跳远的场地离跳高挺远,恰巧一个在操场北边,一个在操场南边。

    她闲下来就望眼欲穿地向着北边看去,想着能不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越过长杆。可惜没有。

    乔苒戳了戳她的后脑勺,小声问道:“咋了,对江翊有意思?”

    乔苒是她邻居家的姐姐,大她一岁,安莹闷声闷气地撇了撇嘴:“怎么可能啊...”

    “我可看见了,你平均半分钟看一次,据我所知你们班报了跳高的就江翊和许飞言两个,不是江翊难道是许飞言?”

    “……”

    “你不觉得他很好看吗。”

    乔苒翻了个白眼:“除非你觉得你自己审美有问题。每天下课这么多小女孩儿跑到你们班门口来看的是谁?那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我听不见?”

    “不是不是...不是因为好看,我觉得他人特别好,很...很...”

    “很特别?”乔苒无语,“你对每次喜欢的男孩子的评价都是很特别,到底有多特别?这个就是特别帅?”

    “我不是……”安莹的脸红的发烫,“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比不了赛啦。”

    “不是,安莹。”乔苒仗着自己个子高揉了揉安莹的头发,“你不会以为只有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吧?”

    “啊?”

    “这种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乔苒似笑非笑,“你多少情敌呀,小傻瓜。”

    “还有,据我所知。”乔苒把手指抵在嘴唇边上,眯了眯眼,“江翊不算真正的小混混,你见过哪个小混混不满大街找事打架的?他的口碑在南区可是出了名的好。打的最多的就是北区来南区欺负人的。北区那些家伙,啧。”

    “他这个样子,明显就是有目的的。就算不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

    “他长成这样还不谈恋爱,混个社会也混的这么讨人喜欢。”

    乔苒的话在安莹心里砸了重重一锤。

    “你看他那双眼睛,里面绝对有人,绝对。”

    江翊看到安莹的时候是中午午饭后学校的饮料贩卖机旁,他边按下操作键边问道:“忘了问你,上午比赛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安莹的心里已经在咆哮了,还不都怪你,还有乔苒那个混蛋,我助个跑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了还跳什么远?

    “?”江翊回头看她一眼,“你怎么回事?”

    安莹看见他看她,想起了乔苒的话:“你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略过他的眼尾,眼睫,眼球。少年的眼睛带着清明的光芒,略有疑惑地向她看来。

    没什么特别的啊,乔苒怎么做到从一双眼睛里看到江翊心上有人的?

    怕不是个骗子。她有点泄气,却又突然高兴。为没看到乔苒所说的事而泄气,却也为没看到乔苒所说的事而窃喜。

    我没有看到,是不是说,他根本没有喜欢的人,我还有被选择的可能?

    格外卑微的想法在她心里滋生。

    被选择和选择,并蒂相生。

    她看到江翊揉了揉眼睛,方才回过神来。

    乔苒搁下饮料瓶,坐在台阶上发呆。

    祁落?

    她找到江翊以前的同学了解过,在初中时期,和江翊关系最暧昧的,只有个叫祁落的女孩。

    祁落这个人,一定范围内不会有人不知道。

    私藏别人的小提琴助自己赢得比赛,在事情刚刚发生的那段时间里被骂的狗血淋头。后来好像是她哥哥替她收集证据在中考那天还她一个清白。

    乔苒对于祁落这件事一直报以中立的态度,她记得被爆出来的视频中那个清秀女孩,皮肤白皙眉眼清丽,是个看起来像是一幅水墨画的女孩子。

    事件被澄清,那女孩却从此杳无音信,再也没见过她参加过小提琴的活动,也没有在补办的颁奖仪式上见到她。

    也有那些熟识祁落和江翊的人说,那个江翊指不定是个弯的,他跟祁落认识得早,住的也近,关系这么好两个人却没谈过,指不定他对女的根本就没有兴趣。

    可她不一样,乔苒不一样。

    她认得祁落。她爸爸姓乔,是祁落母亲的亲生哥哥。

    祁落小她一年,是她的表妹。

    谁知道呢。

    乔苒叹了口气,把瓶子捏扁了扔到远处的垃圾桶里,虽说她这个样子像个追星的私生饭,但是江翊不是明星。

    她打算艺考,表演系。

    天生的容颜让她从小就拍过不少杂志小报,家人没想过让她去当童星,就让她乖乖走学习这条路。她的眉眼却也适合拍戏,小时候就长着英气的眉和大而深邃的眼睛,是个长的清冷的美人儿。

    旻城三中校花的名头戴了一年多,校内校外的人追她的也不少,其中不乏好看的有钱的有权有势的,她却一概置之不理。最后居然被盖上了和江翊一样的传言――是个同。

    还有不少人以为她喜欢的人是安莹,闹得安莹那个小傻子脸红了好久。

    她又捏扁了一个饮料瓶。

    篮球赛结束。祁落帮忙收拾好散落的篮球,就去找自己的校服。可偌大的体育馆里哪里还有什么校服的影子?远处倒是几个人在打扫卫生,两个老师在统计分数,林沅去食堂帮她打饭了,只留下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付叶清拍了拍她的后背,站到她身边来:“怎么回事啊。还不去吃饭吗。”

    他看到祁落转过头看向自己,眼睛里闪烁着迷惑的光:“我的校服好像找不到了。”

    这又哪里是好像?付叶清想,面前根本没有校服的影子啊。

    祁落捏了捏衣角,转过头,琉璃一样的眼睛轻轻地看着付叶清:“被别人拿走了。”

    她的手都在轻轻颤抖:“我又把我妈给我的手链弄丢了。”

    又一次。

    上一次,是小提琴总决赛,她永远忘不掉心下的慌张和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站在她面前,说,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没想到是这样子。

    那个男孩的母亲的手推到她身上,差点把她推倒在地上,她满脑子都是那串手链,她听不清,她只知道那把小提琴也是乔慧安给她的,都是乔慧安给她的东西。

    太嘈杂了,入骨的恐惧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她的手颤抖地越来越厉害,然后肩膀被一双手覆住,她茫然地抬起头,是付叶清紧张的神情,眉头紧紧蹙起,像极了一个人。

    又或许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不该想的一个人,一个早该被遗忘的人,一个间接造成了她的触伤的人,此刻和面前这个少年的脸重合起来,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像碎裂的拼图被一点点拼合,越清晰却越能看见撕裂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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