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找。”

    那次撕裂的伤痛下,那个男孩说的话,她后来已然听不清了。

    但是这次她听得清。

    她不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的情绪左右了,她不能这样永远为一个人伤怀。快两年过去了,除了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谁都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记得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既然是伤口就总有愈合的一天,既然是无法共渡难关的人谁又要在乎呢?那些伤口的结痂早就该褪掉了。连伤口都愈合了,痛楚也在消散,谁又会还在意自己是否在意那个人呢?

    她的睡眠在一天天好起来,她想起已经许多日没来到她梦里的那个人,她既然抵触的了最深的恐惧,就没有接下来面对不了的东西。

    所以祁落,你醒一醒。

    她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这次手链丢的蹊跷,那么偏僻的位置只有她一个人的校服叠放整齐的摆在那里,根本就不可能被拿错。只有一个可能,拿走她校服的那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是因为那串手链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有些犯糊涂。

    付叶清拽了拽她的胳膊,说走呀,干站着有什么用,我们去调监控。

    祁落点头,跟上步伐,又轻轻用手拨掉了付叶清的手。

    “啊……抱歉。”

    付叶清道了声歉,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祁落摇了摇头。

    调监控还算容易,看监控的老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听说是很贵重的东西便急忙帮忙调了最近的监控视频。倒没像之前林沅丢了本书那样,没有监控坚决不给看。

    祁落细细地看着,大眼睛一眨不眨。

    付叶清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仍然如初见那天一样清秀。但前段时间眼底总是乌青,精神也十分不济,问起来却也只是摇头说没睡好。这段时间倒是精神好了不少,想必是心事解决了。

    事情一桩接一桩。

    “校服口袋里有手机,一条手链,饭卡,借阅卡,和……”祁落努力回忆着,“应该没有什么了。”

    “手链是什么牌子的?”

    祁落微微抿了抿唇,感觉到唇畔有些干涩:“Twinklic。”

    Twinklic的那个手链,将近三万。

    是妈妈留给她最后一样东西。

    也是导致乔慧安车祸的直接原因。

    入冬,大雪纷飞的美国街头。乔慧安和吴韵从商场里走出来,乔慧安伸手拉了拉围巾,说道:“也不知道小落会不会喜欢。”

    “肯定会的。”吴韵点头,“感觉女孩子都会很喜欢这种款式的。我问了悦悦,她说她觉得小落肯定喜欢。”

    “一眨眼孩子都十多岁啦。”乔慧安叹了口气,“咱俩这眼见着皱纹也多了,白头发也长起来了,可我还是觉得孩子那么小。”

    “那你还凶她?”

    吴韵脾气温和,笑着看她:“你也知道她才十多岁,比我们悦悦还小一点,你看看你,前些年脾气厉害的呦,简直跟个炸药一样一点就着。”

    异国他乡的街头,或许聊起往事会别有一番滋味。乔慧安英气的眉头展开,唇畔有略带歉意的微笑:“这些年我也想通了,不能再因为以前那些事...再迁怒她了,是我自私,那些事最大的受害者,思来想去也是她啊。”

    “你和你家小落,长的确实很像啊。”吴韵拍了拍乔慧安的肩膀,“但小落看上去比你好说话多了,学学你家小落吧。”

    乔慧安察觉到她在扯开话题,便不再吭声。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两人却恰好都没带伞,她把手提袋揣到怀里,拉着吴韵去了她事先预订好的航空快递站点。等到签完收据条,雨却下的更大。

    “回家吧。”她听见吴韵说。

    吴韵点头,伸手拦了俩出租车。她操着一口流畅的英语跟司机说完了目的地后,便拿起乔慧安冰凉的手。她情绪不对,可以说是已经处在许久未见过的低沉,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自己相识了二十多年的好友,只能替她捋了捋衣角,语速缓慢:“别多想,过段时间过年了,咱们一起回国。”

    “嗯。”

    “你们是中国人啊?来旅游吗?”司机是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大叔,生怕她们英语不够好还放慢了语速,吴韵应了一声,说和朋友在这里工作,来这里有三五年了。

    大叔笑,说你们口语还真好啊,最近见到的都是些游客,还有日本人韩国人,平时在后面叽里呱啦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懂,汉语倒是能分的清。他说他女儿在中国留学,平时还会教他几句中文。

    雨越下越大。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恰是绿灯,大叔便就边和她们聊着天边开了过去。

    那天的路灯灯光是橙色的,绿灯仍然是穿过雨帘也能清晰可见的透亮光芒。远处驶来的那辆车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梭过来一样,开得那么快,闪烁得那么快。

    那是一辆失控的货车。

    路边写着DO NOT PASS的警示牌时至今日仍然亮着。

    那日轰地一声巨响已然无法听见,吴韵的大脑里如今只能记住乔慧安在那时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再狠狠一转身,硬生生地将她拽到了身后。

    空间那么狭小,血腥味那么刺鼻,那个相识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对不起小落,也对不起祁冀。

    我永远都是错的。我永远都是。

    从我,认识祁丰,相识相知,相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错的。

    或许我不该有这么重的事业心,或许我不该弃家庭于脑后,或许我……你要告诉小落,妈妈爱她。但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那么对她。

    玻璃从外面被拆开,液压钳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可吴韵只能一次一次告诉她,慧安,你没错,你一点都没错。你不用为了家庭委曲求全,你不用为了一个注定不合的人而迁就自己过完一生。你那么优秀那么好。

    你这一辈子的败笔,只有盛景。

    祁落站到屏幕前的一瞬间就看到了那个拿走了她的校服的女孩,她眼熟,是高一年级的学妹。

    她几乎是甩开了付叶清,匆忙向老师道了声谢后,气势汹汹地向外走,付叶清见拦不住她,只能道了谢然后急匆匆地跟上脚步。

    “能找到了,要不要去吃点饭?”

    祁落摇头。

    付叶清觉得自己就是在问废话,这个关键节点谁能吃的下去饭?趁着食堂高一区仍然人满为患,现在去找人尚且来的及。看来运动会确实消耗体力,距离篮球赛散场已经有了大半个小时,食堂还没收工。

    祁落推门进去,高一年级一共十多个班,她不知道那个女孩在哪个班,她在人群里急匆匆地穿梭,看了五六个班后便停住了脚步。

    “要不我们找找老师吧。”付叶清轻声问道,“这样找下去,耽误时间。”

    “不用了。”

    他听见祁落的声音平静地炸响,不带一点波澜宛如一潭死水,是他从没听过的声音,她的话从皓齿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挤出,“我看到了。”

    高一八班,那一群女孩里,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正在展示着什么,一边炫耀一边谦虚地说道:“也不贵啦,就两千块的样子,这是我那个小备胎送给我的礼物。戴两天我就丢掉啦。”

    小备胎?

    两千块?

    丢掉?

    祁落眼角染上一抹浓重的红,倒是让她看上去像刚哭过一样。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步伐扎实地一步步走过去。付叶清跟在她身后,他一边跟林沅联系,一边注意观察情况。

    “还给我。”

    挣扎着从她口中蹦出来的,仅仅有三个字,颤抖却掷地有声。

    “你的东西?”

    旁边几个女孩嗤笑,“姐姐,你可看清楚了,想要碰瓷别乱碰啊,这手链你买得起吗。”

    “哦你是不是那个,前年旻城小提琴赛上偷了人家的琴的那个?”

    祁落阖眼,眼睫带上一丝颤抖。

    “怎么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吗?还想着小偷小摸?你也不看招惹到了谁头上。”展示手链的那个女孩看祁落闭上眼,以为她好欺负或是害怕了,即刻逼近她,把脸贴近了她,埋头在她耳畔说道:“没妈的小贱人,你也不看我是谁?”

    “你把嘴放干净点。”付叶清听力极好。

    “哎这里还有护花使者呢,多稀奇啊。”那女孩转头看了看她的小姐妹们,“学长,您还是别来多管闲事了吧?您一个市状元咱们怕伤着您了呢,躲远点啊。”

    她扬手,冲着祁落就想来一巴掌。

    付叶清想拦,可惜反应太慢,等到他看到手从空中落下早已来不及。

    接下巴掌的是祁落,祁落把她的手一把推开,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小备胎?两千块?丢掉?”

    “Twinklic前年春季的限定款式,售价两万八千八,不含税。”

    “我还真没有妈,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我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调,带着些微的颤抖和嘲讽。

    情绪过于复杂,最能伤到自己的词语从她口中缓缓蹦出,和眼睛薄红里的泪水一起砸到地上。

    “我没妈,你也没妈吗?”

    付叶清把语气越来越不善的祁落拽开,挡在她身前:“你还不还?不还我可报警了啊。”

    看着对面的女孩还在犹豫,付叶清也不耐烦了起来,偏偏身后那位的情绪还不知是好是坏,他的语气也变得格外凌厉:“你想闹成什么样?金额达到一定数额是可以立案的,你想进局子吗?”

    手链回到祁落手里的时候,林沅从门口进来,轻轻拉了拉祁落的手,祁落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没事啦。”

    周围围观的人见事情结束,便都散开了,但也有不少人对着付叶清和祁落窃窃私语起来。午睡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祁落松开林沅,走向付叶清,仰头看着他,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啦。”

    “找到了就好,没事。”付叶清用手挠了挠脸,笑容有些腼腆起来,他开口还想说什么,祁落对他摇了摇头,轻轻鞠了一躬:“真的很谢谢你,其实我自己也能处理好的。”

    付叶清不是傻子,他能品出来祁落语气中带上的客气,一大串漂亮又刻意的客套话,让剩下的人觉得他们俩似乎没那么熟。她似乎有了避嫌的意思,却又不好意思明说,但她应该是确信自己能感受到的。

    祁落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他再也找不到刚才一晃而过的脆弱,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虚无的、幻灭的梦。

    那双堂堂文科状元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绘的眼睛,这就是那日付叶清心神微动的原因。

    少女递过来的小挂钩,磨砂质感,手感很好。

    她的眼睛略带温柔地看过来,和着九月份入秋的风,卷起他心头一片涟漪。

    少年时期最让人心动的不就是那些小小的暧昧吗?他想。凭什么不可以呢?

    你选择避嫌,我就一定要听从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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