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十三岁以前的生活确实黑暗。在江宇家的那些年,确实无任何“归属感”可言。或许只有江元麓身边才是家,他经常如是想到。

    但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才十五岁,是最中二最不考虑后果最不能为自己说的任何话负责的年纪。

    他一瞬间不明白,他这样做也就算了,可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的是程煜。程煜大他六岁,那时候已经有二十一岁了,虽不算成熟,却也不是他们这种不谙世事。

    他一度想问问程煜为什么。

    可他一想到程煜的眼神他却没办法开头,他下意识地体贴程煜对于男女情感做出的任何选择,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格外细腻的情感究竟从谁身上继承而来,或许是路绾,或许是江元麓。

    江元麓这个人是体贴的。江翊低头看了看路边的小奶狗,唇畔漾出一个格外温柔的微笑。他想起六岁时江元麓带他到花鸟市场去,因为他想要而买下的那只小奶狗。一身软软的白毛,看起来傻傻的,总是喜欢在他吃东西的时候蹲在他旁边舔鼻子。

    可是那只小狗的生命和他的快乐一样短暂,匆匆两年,小狗被车撞死的五天后,江元麓也去世了。

    所以他有时,真的会很想很想江元麓。

    乔苒去找了祁落。

    当她打通了祁落的电话的时候,祁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苒苒姐姐?”

    她比祁落大了一年多,小时候过年,祁落还是个奶团子的时候,她就已经长的格外讨喜,比祁落招人喜欢得多,她嘴特甜,拿到的红包也比祁落多,七大姑八大姨见到了都夸,总该比祁落那个外孙女受宠。

    但是她不受爷爷奶奶的宠爱,因为乔慧安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也是最有出息的孩子,祁落是家里最小的孙辈,更重要的是她是乔慧安的女儿。

    她那父母却是个没能力的啃老族,整天指着父母和妹妹的救济,背地里还要对乔慧安冷嘲热讽,说祁落是野男人的孩子,没名没分,要不是亲妈有钱护着谁要她,乔慧安也是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给老乔家抹黑。但他们将乔苒养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乔慧安,她得挣钱养家,她得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从小就被送去当童装模特,母亲也一直对着她说:“幸好脸蛋没长崩,不然就完蛋了。”

    完蛋了?我要是长崩了会不会把你饿死?整天靠我赚钱是什么意思?

    当童装模特,做剧组小演员,从小到大,她多少有点儿名气,却因为没什么代表作出不了圈,记得小时候一天要换几百套衣服,在火热的太阳下穿羽绒服在大雪天穿衬衫裙子,从小因为保持体型没太尝过蛋糕炸鸡冰激凌,每年见到祁落吃蛋糕喝饮料的时候都馋的要死,可以说,她每时每刻,无时无刻不在羡慕祁落。

    她不喜欢别人踩在她头上的感觉,虽然祁落本意并非如此,但抵不过她一腔不愿。

    她突然无言:“嗯。”

    “有什么事吗?”

    祁落倒是格外意外这个表姐给她打电话。

    在她的印象里,乔苒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她,甚至说是不待见她,手机号还是因为有次外婆全家出行,她们俩去买饮料担心走散了才互相存了电话。

    “没什么事。就是看到江翊了,就想起了你。”

    “……”祁落浑身一颤,乔苒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她听得多了,自然习惯,可她知道乔苒手里有自己的把柄。

    此刻有大风吹来,披在身后的长发糊了她一脸,她却并没有伸手去扒开,或许站在路人的角度看来,她宛如一座雕像。

    她沉默良久才艰难开口:“你要拿那件事威胁我。”

    乔苒低头嗤笑:“我不是那么卑鄙的人,祁落,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我知道。”

    祁落的声线总算有了起伏:“我现在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根本没有权利知道那些事,那些破事。乔苒。”

    乔苒揉了揉刘海儿:“我不是想来威胁你的,祁落。”

    “你想让我离他远一点,怕我恶心他。”祁落靠在阳台墙壁上,“不然的话,你就亲口告诉他。你觉得这不叫威胁吗。”

    乔苒没说话,只是呼出了一口气。

    可她越自如,祁落就越难以保持冷静,乔苒的声音逐字逐句在她耳中放大,带着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碎的沉重感。当她被抽丝剥茧揭开伤疤的时候,是她最不堪的样子,她无法把这种样子的自己展示给任何人。

    就像此刻她眼睛透红,口中迸出的是最恶毒最无力的话一样。

    “我真恨,真恨自己没在那时候,趁自己神志不清亲手把看到那一切的你……”

    祁落抽了一口气,颤抖更加明显。

    “杀掉?”耳畔传来的仍旧是乔苒的冷笑,“你现在也可以杀,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嘴快。”

    她知道对面的女孩近乎绝望,可她就是想把祁落一身傲骨尽数碾碎,总好过她一个人受折磨来的痛快。她亦是知道自己犹如毒蛇满口啐毒,她在将祁落逼向绝境。

    可其实她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真正地告知江翊,好歹她得为自己这个妹妹留下最后一点情面,不至于到时候亲人反目成仇见面不识,让双亲爷爷奶奶里外不是人。

    她甚至没有想过,万一祁落真的有那个胆子,发现她的威胁是虚张声势,她又该怎么办。

    可现在在虚张声势的确实是她,拿这种事威胁祁落确实道德沦丧,可她就是没有人性。她承载着父母生存的所有希望,漂亮地活下去的所有希望,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这个踩在她头上的妹妹而功归一溃。

    “江翊是江延年的儿子,是江家失散多年的孩子,是着意集团少爷。你懂我意思吗祁落。是着意未来的继承人啊。”

    祁落顺着墙壁滑到墙脚:“我知道。”

    程煜跟她提起过江翊认祖归宗的事情,她当时也只是暗暗吃惊,并没觉得这件事与自己会扯上什么关系。

    “你的计划我不拦你,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针对我究竟有什么用。”

    “我现在真的和江翊一点联系都没有……”

    乔苒在电话那头轻轻嘘了一声:“你说想听他说话。”

    祁落实在没想到乔苒连偷听的招数都用了起来,此时居然也无力反驳,只能轻轻说道:“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最后她的声音揉碎在一点浅淡的笑声里,略带慵懒地再次开口:“我答应你,不去招惹他了,你也别在他面前提起关于我的任何事。你走你的独木桥吧。”

    “不装小白兔了?”乔苒反讽,“你在他面前不是挺柔弱的吗,你不是白月光吗,怎么现在嘴这么硬了?”

    “受害者才是小白兔。”祁落弯唇,“我不想再做受害者了,我也不想……”

    “你不想什么?”

    是电话挂断的提示音。

    六年前的除夕夜,灯火通明,万家欢庆。

    外婆家的那个小镇上,有个不大不小的菜市场,第一排是蔬果,第二排是肉类,第三排是水产,两侧是调味料干货店,她不喜欢去菜市场,因为那里的生鲜总有股子腐败的腥臭。

    所以她就格外喜欢第一排的蔬菜水果,清晨的菜场,蔬菜上总有夜里的露水,手指碰上去会格外凉爽。

    从小跟外婆生活过一阵,她认识不少菜农商贩。

    有一位菜农,因为售卖的白菜水灵光鲜,个大饱满,摆满了整个摊位,人也亲切和蔼,被当地的孩子亲切地称作“白菜爷爷”。

    祁落发誓自己一生都会记得他的脸,和菜市场尽头那个又黑又臭的小屋。

    里面暗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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