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翊醒来是在将近四点钟。

    解酒药的效果没那么好,仍旧是头疼得厉害。

    他先是四下顾望,发现这是个陌生的房间――也不算陌生,大概率是祁落的房间。

    墙上有祁落亲手扎好的永生花,屋子里有和她身上一样的清清淡淡的栀子花香混杂着茶香。她的手机还丢在床尾,电量近乎耗尽,已经开始报警。

    可祁落人呢?

    他隐约嗅到一丝可疑的气息。偌大的房间里太安静,就算是祁落去了别的房间睡觉,也不至于把手机丢在这里。

    他起身下床的时候,正巧窗外道路上汽车鸣笛行过,白色远光车灯划过整个房间,他敏感地察觉到门外客厅里一丝莫名的光。

    “祁落?”

    他喊她的名字,无人应答。

    出了卧室,客厅角落那扇被从内而外封锁上的小门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毫无原因地察觉到了危险气息,可能因为这是深夜,可能因为里面感应灯透出一点点的光,这扇像牢笼一样的小门像是坟墓,埋葬着让他心惊肉跳的真相。

    锁掰不开,他到处翻找,终于在铁丝网的最末端找到了一枚小小的钥匙,被挂在一道铁丝上,摇摇欲坠。

    他无法描述自己看到祁落时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那盏被他提前打开的等下,祁落缩成小小的一团,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抱紧自己,牙关紧咬,刘海儿全部被冷汗黏住。

    狼狈得要命。

    手边撒着药丸,是她发病时要吃的急效药。

    他下意识伸手,等到察觉之时才发现手指已经颤抖到不成样子,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里那些探鼻息的动作此刻终于让他体会到了与角色等同的恐惧绝望。

    幸好,呼吸平稳,一切正常。

    他把她从混乱里拽过来,虚虚搂在怀里,轻声唤她的名字。

    无济于事。

    他不得已只能把她抱过来,把药丸一枚枚拾起来放回瓶内。他注意到祁落面对的是一面因为潮湿已经有些脱了墙皮的白墙――也仅仅是一面白墙。

    情况不容他再犹豫,却也不知祁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能先拨120把她连夜送到医院去。

    祁冀匆匆赶到医院,伸手推开病房门,入目就是江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出神的样子。

    “……来了?”

    他似乎有些疲倦,指尖微微蜷缩着,眼睛也有些发红。

    祁冀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来守着。”

    江翊摇了摇头,看着祁落缩成一团的身躯,轻轻说道:“她怎么回事?”

    祁冀反问他:“医生怎么说?”

    “受惊吓。”江翊想了想,略微迟钝的大脑有些空白,“她在家里,受到什么惊吓?”

    祁冀有些担心地看他:“你不太对劲吧。”

    “嗯?”

    江翊揉了揉脑袋:“什么?还好,就是有些累。”

    “她可能是被什么吓到了,谁知道呢。”祁冀没再过问,只是轻声解释道,“你说了你在地下室找到她的……指不定是和之前一样,被噩梦吓着了……或许是梦游什么的。”

    江翊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轻轻点了点头。

    “你早点回去吧,下午还要上课。”祁冀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者你再去检查一下,感觉你状况实在不太对劲。”

    祁冀蹙眉:“……应该是解酒药有问题。”

    “?”

    “我对有些中药过敏……”江翊解释道,“我小时候爷爷偶尔会喝解酒中药,我尝过,喝了会不太舒服。”

    “严重吗?”

    “薛乔旸那小子不知道我不能喝……估计是灌了不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江翊摇了摇头,“过段时间就好了。”

    实在是不太舒服,江翊也没再坚持留在这里,顺手替祁落掖了掖肩上的被子就先回家了。

    夜里下了小雨,春意初现。

    程煜站在教师宿舍的窗边看雨,同寝的另一位老师趁着周末回家陪孩子去了,他一个孤家寡人哪里也去不得,也不想在办公室里坐着,只能回宿舍。

    躺了一天几乎要发霉了,于是就想着趁下午天气好出门溜达溜达,却又被一个电话给催了回来。

    对方是他陪导师出诊时期接触的一个病案,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女孩子,现在想想也差不多该大四了。

    当年女孩看病的时候是高三,高考前夕压力过大,整日闭门不出,情绪极其不稳定,便被熟人带来他的大学学部医院看心理医生。那次的医生恰好是他的导师,二人年纪差了三四岁,女孩儿就喊他哥哥。

    这次是女孩回琰州办事,就顺道来看看他。

    和女孩儿见了面吃了饭之后已经是七点多,他就回到宿舍洗漱。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来电铃声已经响了许久,最后停下来,在屏幕上浮现一句“看到了给我回电话。

    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巧合,或许不是。程煜看到来电显示姓名时,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久。

    那是顾思晓。

    顾思晓那边正下着大雨――两人在城市的两端,天气有所不同,隐没在雨声中的顾思晓的声音变的格外易碎,他压着声音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程煜呼出一口气:“办妥了。”

    “办妥了就好,那个叫祁落的实在不知好歹,眼下也就只有你能帮我了……程煜哥哥。”

    程煜舒展开眉眼,轻轻地笑:“你那边怎么样?还没来得及问上次你见到她时感觉怎么样呢。”

    “确实像是我印象里江翊会喜欢上的类型。江翊那个人看着聪明,实际上单纯得不得了,那个祁落是在他面前装温柔吧?和我说话的语气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难怪他能喜欢得上。”

    “不过我看那祁落怕不是没那么喜欢江翊吧?”

    “那倒不是。”程煜低声笑道,“祁落确实挺单纯的,在江翊面前肯定不是装的,小女孩家家的,防范意识强,说话有时候确实语气不太好。你总得相信我的职业素养吧,那孩子是真的挺好对付的。”

    “你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呢,她还能怎么嚣张?”

    顾思晓沉吟一会儿,说道:“也对。对了,上次见到你,让你改的备注呢?”

    程煜挑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印象?”

    “你听着,我叫顾思桀,不是顾思晓,阿晓已经死了。”顾思晓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透过雨声愈发清晰,“你他妈是不是记不住?”

    知道了。程煜无声地应答,却又转移话题:“这事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顾思晓那边很快没了动静,半晌开口道:“看祁落的动静吧。”

    江翊刚出了房间门,沉睡的祁落轻轻睁开眼睛,眼神暗淡到了极点。有时候她觉得世界上大多数事情最终都是与期待背道而驰的,在她刚刚醒来看到江翊的瞬间,她便这么想着。

    房间隔音效果不算好,走廊上有人路过的脚步声伴随着咳嗽声渐行渐远。她已经不想再去捕捉江翊离开的任何声音,声音嘶哑道:“把手机拿给我。”

    祁冀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瞒不过他,祁落只好闭上眼睛,轻声说道:“那段视频被人放到了我家地下室里。”

    小区是一栋三个单元的小楼规划,住户地下室是可以从负一层停车场直接进入的。可是小区管的格外严,祁冀始终申请不到监控的调看权。

    监控控制室的管理人员,一个浑身是肉的胖子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面前上百个显示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们这里的监控…哪是你想调就调的……家里进贼了?你找警察来调啊……”

    肉多的差点儿把制服挤爆,慢悠悠的语调拖着长音,祁冀实在无语,但是人家确实在理,也没办法再纠缠下去。

    “不过也不是没法调,我们高层就能看。”旁边一个年龄不大的保安提醒到,“上次就是领导亲戚家住这儿丢了东西,咱领导打个电话来就行了。”

    胖子狠狠剜了小保安一眼。

    祁冀揉了揉脑袋,这次不比从前,他帮祁落找到原视频的时候过程顺利纯属是因为那家娱乐会所是宋家旗下子公司开的,基本上不用托关系――可这次不一样,这家跟宋家和祁家没有一点关系。

    业主怎会没权利看监控?这胖子懒得给他看罢了。

    但是。

    祁冀一巴掌扇到自己头上,问那个小保安:“你们隶属哪家公司?”

    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保安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眼里有懵懂:“着意啊。”

    几乎不到五分钟,着意总部层层下达命令给予祁冀监控查看权――不得不说着意太子爷的关系确实硬,虽然是个找到仅仅不到半年的太子爷。

    江翊接电话的时候似乎在赶作业,在听到他说要调祁落小区的监控的时候连笔尖划纸的沙沙声都慢了下来,半晌他问:“你是说那个小区也是我家的?”

    祁冀突然觉得好笑,难怪江翊震惊,住了多年的小区居然都是自己家的,换谁能不震惊。

    “我说大少爷,你迟早是要继承家业的,真的不用了解一下自家产业吗?”

    江翊没理他,先把电话挂断了。

    祁冀瞬间失笑,他一瞬间居然很庆幸江翊信了他所言的“祁落丢了东西但是不必惊动警察”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他只能在江翊面前装作不算着急的样子。

    祁落说江翊好骗又单纯,倒是真的。

    江翊三分钟不到就把电话回了过来:“办妥了,我爸那边说联系一下就好。”

    与此同时监控处接到上层电话,宣布开放祁冀的查看权。

    小保安满脸震惊地看着祁冀,咀嚼着祁冀的话:“大少爷……自家产业……”所以电话对面是着意太子爷……?

    着意身为跻身全国前五名的企业,其知名程度不说家喻户晓至少对现如今的金融世界有所了解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更何况着意旗下的员工以及……

    “我还天天玩着意的游戏……我……”

    “那个……哥哥?”

    祁冀有些不耐烦地从成堆的视频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能不能跟刚才那个哥哥说……让他家游戏研发部把天渡的服务器维修搞快点……我已经两天没登进去了T_T”

    祁冀无语,侧头看他,半晌憋出一句话:“那孩子比你小,你得喊弟弟,高二小孩还忙着补作业呢。”

    事实是,看到最后,一无所获。

    祁落说她在此之前最后一次进入地下室只不过是两天前的一个中午,那天她突发奇想要去找乔慧安多年前收在地下室储藏间里的绘本,那时的地下室还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反常。

    结果这两天的监控视频,他开倍速看完,却一无所获。

    除了路过的邻居,几乎没有多余的人出现在视频里,更无一人碰触过祁落家的门锁。

    但是门锁确实被打开过,祁落回家后带着祁冀试着从地下室进入家里,却发现门锁有了松动痕迹。

    非法入户。

    最后祁冀想报警的时候却被祁落拦下。祁落按下他的手机,纤细的五指泛着苍白:“报警没用,我知道是谁。调监控只是想确定一下。”

    祁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是接下来祁落并没有给他任何想要的答案,她甩开他从楼梯上到一楼去,停驻在小铁门前,垂首说道:“哥,我有一场不得不打的仗。”

    “小屁孩儿胡说什么呢,什么仗不仗的?”

    “没事。”

    祁落摇头:“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祁落,你才不到十七岁。”祁冀走到她身后,慢慢说道,“说起来,我还算是你监护人。”

    “我不可能不管,你一个小孩别什么事儿都想自己扛着,你高估自己了。”

    祁落还是摇头:“我要是低估自己现在也不会出那种事了。”

    “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落?”

    “祁落?”

    祁冀烦躁地看着祁落往客厅走去,一拳打在墙壁上:“乔阿姨托我照顾你,可不是让我随你胡来的祁落。”

    祁落顿住,转身,如水般的目光凝滞,落在祁冀身上。

    她启唇,缓慢说道:“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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