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上方，水气氤氲。
开学第一天，江翊请假，祁落请假。
“我也想让她去上课，可她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祁冀在和乔苒的电话里如是说道，“你下课去看看她在家怎么样，我早上就出来出差了，姜妍乐团又出了点儿事，抽不开身。”
“她不接电话？”
“一天都没接，我实在担心会出什么事。”
乔苒踩着下课铃离开，高三放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天色出奇地暗，她为了不让父母生疑，只能先向父母提前说好今天要去同学家补课，晚上不回家。
实在不行她只能在祁落家借住一晚，毕竟祁落大晚上做出的疯事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祁落？”
她打开祁落家的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她便循着亮光找到浴室。
浴室里仍旧静谧，连淋浴的水声都没有。
她心下一惊，直接推开浴室的门就闯进去。接下来先别说满屋子的雾气有多令人窒息，光是看到祁落就足以让她后怕很久，祁落就那么躺在浴缸里，缓缓滑倒，眼见着水就要没过头顶，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近身上前把祁落从水里捞出来。
祁落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双桃花眼沾了雾气之后，似是没有对焦般虚无缥缈。
“你做什么傻事？！”乔苒心急，抓着祁落的肩膀就慌乱地喝道，祁落把头转过来，静静地看她。
她开口，嗓音嘶哑。
她说：“为什么是我。”
乔苒怔然看她：“什么？”
“七年前，本该是你。”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似是不掺杂一点点感情，“那年，白敬生，喊我小苒苒。”
“谁是小苒苒？”她反问乔苒，“是你啊。”
一瞬间天崩地裂。
乔苒勾起嘴唇，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他说，小苒苒，小苒苒，爷爷好喜欢你。”
“你胡说！”乔苒怒目圆睁，“你是不是神志不清醒？”
“是我在替你受罪。”祁落从浴缸里站起来，迷茫瞬间化作阴冷在她脸上浮现，“乔苒，七年前，在他身下的那个人，本该是你。”
“不该是我的。”
“怎么可能……”
乔苒愕然跌坐在地：“你是说，他本来想要……想要的，是我？”
“或许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你的外套呢，乔苒。”祁落笑道，“怎么就那么巧呢。”
乔苒喃喃：“这不可能。”
可她知道那是真的，那天看到她的人那么多，可祁落却偏偏只对她说，我恨不得杀了你。
那时候的祁落，还那么小的祁落，唯独对她表现出了恶意，像是恶魔，带着想将她吞吃入腹的恨意。
“我……”乔苒想说什么。
可祁落这一瞬间的目光突然清明了起来：“我……”
不是。
祁落看着面色苍白的乔苒，眉间夹杂着晦涩难懂的痛苦：“不是的。”
“我不是……我不是想说……”
可她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乔苒愣愣地看她。
她总不能问，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可她没有任何立场。
她该道歉，还是该忏悔？
她不得而知。
祁落死盯着她。
路绾的电话此时响起，在二人之间的静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祁落接起电话，总算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江翊醒了。”
挂断电话后，她这样对乔苒说。
“你不用告诉我。”
“我……我不该用那个理由去要挟江翊，对不起。”
乔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狠狠心先道歉，“我下次再也不――再也不接近江翊一丝一毫……”
“苒苒姐姐。”祁落用儿时的语调，唤她的名字，“江翊都醒了，事情该翻篇了，我们都得好好活下去。”
“你刚刚是不是要――”乔苒听到活下去三个字，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是不是想……”
自杀两个字还没从口中发出，她就见祁落起身，打开了浴室的换气扇。
换气扇的声音轰鸣，乔苒听见祁落的声音，带着无奈：“你在想些什么啊。”
她看着乔苒，却在接通和祁冀的电话。
她一字一句：“我做手术。”
“我同意手术。”
祁落伫立在vip病房门前，踌躇许久，伸手敲了敲门。
给她开门的是江念。
小孩可能是正在兴头上，一把扑到了她怀里，才发现来者不是妈妈。她后退两步，声嘶力竭：“哥哥！！！她是谁！！”
祁落：“……”
她摸了摸江念的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顺着墙角露出一双眼睛，像是有些胆怯地向病房里面看去。
江翊是背向门口侧躺的，看不到她。
“……”
她还是觉得尴尬，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摸了摸唇畔被他轻吻过的地方，脸颊有些发烫。
“姐姐，你找谁？”
江念踮脚看她：“你找我哥哥吗？”
“你看上去好眼熟……”
“……我见过你，”祁落蹲下来，与江念平视，“在世纪岳成，胡伯伯的宴会上。”
小姑娘这才想起来面前眼熟的姐姐究竟从何而来，于是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家哥哥身边：“哥哥，那个漂亮姐姐过来了，就是在胡伯伯那里见过的那个漂亮姐姐。”
江翊闭上眼睛，纤长而柔软的睫毛垂下来，他忍着背后灼烧的疼痛：“让她回去吧。”
“诶？”江念瞪大眼睛，“为什么要赶她走？？”
祁落低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江念看她哥还在装死，知道她哥哥傲娇本性上线：“那我真去赶她走啦？”
江翊闭眼，点头。
脸颊却迅速蹿上一抹飞红。
这时路绾推开门进来，就看到了面前奇异的景象，女孩子站在原地，没敢靠近江翊，而江翊索性装死，看都不看人家女孩子一眼。
她的小女儿趴在江翊床头，一脸茫然加泫然欲泣。
“来了？”
祁落乖乖巧巧地打招呼：“阿姨好。”
她还是没敢看路绾，路绾叹了口气，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总算明媚了一些：“阿姨不怪你，你去看看他吧。”
“小翊，我先出去，你们先聊着。”她把手里拿过来的换洗衣物放到柜子上，“念念，过来。”
江念听话地走过去，临走还拉了拉祁落的手：“姐姐加油啊，我哥哥脸红了。”
江翊：“！！！”
草。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丫头片子。
祁落有些难受地走过去，脚尖蹭了蹭地面：“你……”
江翊闭眼，一脸的老子才不要看你：“我什么我。”
“好点没有？”
“好得很。”
他虽然又要冲她，心里却像是猫爪一样，又麻又痒。
祁落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我……”
“你什么你。”
“我看你脸好红。”
江翊猛然睁眼：“我看你才脸红……外面冷吗？”
祁落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脸因为一路小跑过来有些热乎乎地发红，因为中心医院离她家并不远，又下着雨，还打不到车，她索性跑过来了。
又不敢跑快，身上还淋了不少雨水。
她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日剧看多了多少受到了日剧跑的浪漫主义影响，绝对不是。
“不冷。”祁落笑着看他，“我手都是热的。”
心也是热的。
“外面下雨了？”江翊蹙眉问她，“你身上好多水。”
“嗯。”
“那你怎么不打伞呢？？”
“我打伞了……”祁落无奈。
江翊全然不知自己处心积虑塑造的高岭之花形象早已毁于一旦，将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伸出来。
“？”
“手。”
祁落犹豫了一下，乖乖把手放到他手上。
“是热的。”
江翊咕哝一句。
“比我还热呢。”
祁落想，这人受伤的怕不是脑子，现在整个一个降智小孩行为。
“以后不许跟南区的人混在一起了。”
“嗯。”他湿漉漉的眼睛乖巧地看她。
“警察那边抓到严路他们了。”
“嗯。”
“那我以后还能和薛乔旸玩吗？”
“……能。”祁落无语地点头。一瞬间她有种错觉，比如她是江翊他妈，此刻正在劝孩子听话，可孩子还听话的过分，让她根本不忍心责怪。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江翊微微一笑：“你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你不该让严路抓到，还是你不该手不准没砍中严路的脖子？”
全中。
这次轮到祁落无话可说：“我……”
“祁落，不是什么错都要被你揽到身上去的。”他的瞳孔总是浓郁的黑色，有星星点点的温柔，“你知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有没有你都一样。”
“可你一开始和严路……”她想说十二岁的那件事。
“那次的原因也不是你，”他语速缓慢地反驳她，“我迟早会反抗，没有你也一样。”
“我……”
“不对，也不一样。”他突然笑开，“没有你，昨天我肯定不会去的，我才不要去找打。”
他还是自在的少年。
江翊满意地看着祁落的脸颊微红，继续慢条斯理：“我还得跟你道歉，要不是我惹到他们了，昨天也不会让你受罪。”
“害你发了次病不说――”
他突然噤声，悄悄看了祁落一眼，然后把头低下去。
“反正是我对不起你。”
……
祁落很想问他，你干嘛亲我。
而江翊明显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有点恐怖，他的手指在祁落手心里挠了好几下，张开手，把祁落的手攥到手心里，才又开口：“你说……”
“嗯？”病房乳白色的灯光下，祁落的眼神显得格外柔软。
“我要是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她好像也喜欢我，我应该怎么告诉她？”
祁落的手在他手中一颤。
她与江翊对视，半晌，反握住江翊的手：“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那你说……”
江翊突然语无伦次。
她今天！怎么！这么！直白！草！
有了。
“那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祁落静静地看着江翊，浓黑的眼睛让他实在猜不透情绪。
或许。祁落心想，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既然有了反抗一切的勇气，那就把这场火燃得更旺一点。可能今后的事会让江翊更加痛苦，但是如果必须要在这上面做下决断的话。
一时的痛苦，是我想为你赢取更好的未来。
她用两只手，拢住江翊的手，低下头，在江翊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
“我猜，她的回答跟你一样。”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祁落把脖子缩进衣领里，明天得去上学了，也就是说不能来看江翊了。
想看到也不是不能，毕竟她家，医院和学校三点一线，医院在正中间，中午放学完全可以来看看。
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
她张开五指，在医院外站了很久，才打开伞扎进雨里。刚才和路绾的对话让她有些难堪，又格外酸涩。
路绾说，江翊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祁落去哪了。第二句是，妈，你不要怪她，这事儿怪我。
路绾心疼地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又听他不管不顾地说：“他们都是冲我来的，拿祁落来威胁我而已，祁落才是受害者……”
路绾替江翊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我知道了。妈妈不怪她，你先安心养病好不好？”
等她再一次和祁落对话时，她能看到祁落眼下的凝重墨色，像是一夜没睡，精神状态并不算好。
湿漉漉的雨水溅在衣角上，却比第一次见时多了活人的气息。
怎么能用活人的气息来形容一个女孩子？路绾暗暗想到，可她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祁落，祁落跪下时整个人的灰败气息，就能感受到发生在祁落身上的莫大变化。
路绾说：“阿姨不怪你。只是阿姨确实没想到你和江翊……”
“当时在世纪岳成，还以为你俩不认识。”
祁落赧然地笑：“认识的，十二岁那年就认识了。”
“挺晚了，你先回去吧，小翊既然脱离危险了，你也别这么紧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祁落想，路绾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在之后祁落躲在阴暗里的那几年她从不担心江翊会孤独会寂寞会日渐消沉。
第二天午后，祁落还是带着薛乔旸去了医院一趟，到病房时江翊正在吃午饭，看到两人出现差点把勺子掉到地上。
薛乔旸一边从书包里拿笔记本，一边把录音笔放到江翊手里：“拿着拿着，你有精力就看看。”
“我都这样了你还给我送笔记……”江翊哭笑不得，求助般地看向祁落，脸上委屈泛滥成灾。
祁落勾起唇角：“爱看不看，录音笔是我的，笔记是我让他记的。”
江翊：“……我看我看。”
又问：“你俩吃饭没有？”
薛乔旸：“先别说，你俩成了没有，嫂子都不跟我说。”
不远处的祁落：“……”
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空气？
江翊看了祁落一眼，又是笑：“你问她。”
祁落啧了一声，深吸了口气，避开薛乔旸探究的目光。
薛乔旸，恍然大悟。
“嘿嘿嘿双喜临门，哥我还没跟你说……”
“以后喊我名字，”江翊指了指自己，“你嫂子不让我混南区了。”
祁落：“不让你混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薛乔旸起初完全没听懂祁落生气的点在哪里，反复拒绝了几次江翊的话才品出其中奥妙：“哥你说啥，我嫂子？？”
官方认证，绝无虚假。
草。
薛乔旸顿时觉得春光明媚万物复苏，全世界都在春心萌动，好耶！他也终于不是单身狗了：“我和安莹成了！哥！！”
江翊：“？？？”
“你不知道？”他问祁落。
祁落笑：“我知道啊，你看他那逢人便说的样子。”
“只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安耀最后会……”江翊伸出一只手，“落落过来。”
祁落脚下一顿，还是坐了过去，vip病房的床软的不像样子，她差点一个没坐稳跌到江翊怀里去。
薛乔旸：“噫――”
“要不是安耀，最后我也没法救你。”江翊把手放到祁落手上，今天没打点滴，他活动自如，“也不知道安耀现在怎么样了。”
“安莹跟我说，她哥回家了，主要是严路。”薛乔旸找了个凳子坐下。
祁落的脸上沾染了许些阴霾：“他还真是反水上了瘾，一会儿反你，一会儿反严路，墙头草。”
江翊听她说话还是带着怨气，看她一直在看自己的腰间，就知她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他便伸出手揉了揉祁落的头发：“我不疼了，真的。”
薛乔旸委婉地表示自己虽然没吃午饭但是现在非常撑。他哥果然是恋爱届的清流，整个就一纯情小少年，眼里像落了星屑，看见祁落就会闪闪发亮。
他不一样，祁落说他是狗狗眼，看到安莹就像小狗狗一样摇头晃脑。
他不觉得这是贬义，毕竟祁落也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小狗狗多可爱啊，他大哥不也是小奶狗吗，面对祁落又哪里狠得起来？
祁落把盘子里的菜倒进垃圾桶，站在洗碗池边看着流水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想起江翊留在她指尖温热的触感，心脏就滚烫发热。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深深的漩涡，几欲挣扎却根本无法脱身，漩涡的源头是江翊的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
原来恋爱……是这种感觉？
是那种走到哪里都知道有个人在挂念你的幸福感还是心之所向都有了一个目标的满足感？
可她一想到江翊未来要面对的事情，就会万分痛苦，以至于不敢去触碰那如泡沫般转瞬即逝的美好。
地下室的灯光又一日亮起，祁落捡起粉笔，在第三宗罪下写上：“装作精神恍惚，告诉乔苒异常。”
她要收买乔苒，像乔苒这种有精神洁癖，自卑又高傲的女孩子，最容不得自己欠下人情，那既然如此，她便卖给她这个人情。
第四宗罪。
她停笔，把手覆在墙壁上，感受冰凉的温度。
这才是她该触碰的温度，而不应该是江翊手掌的温热柔软。
第四宗罪，她再次抬起眼眸，白炽灯的照耀下她的瞳孔略显晶莹，隐隐有泪光闪过。
第四宗罪。
我会爱。
这是她该摒弃的最重要的东西，却仍旧纹丝不动地出现在她身上，且像燎原之火，愈演愈烈。
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开学第一天，江翊请假，祁落请假。
“我也想让她去上课，可她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祁冀在和乔苒的电话里如是说道，“你下课去看看她在家怎么样，我早上就出来出差了，姜妍乐团又出了点儿事，抽不开身。”
“她不接电话？”
“一天都没接，我实在担心会出什么事。”
乔苒踩着下课铃离开，高三放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天色出奇地暗，她为了不让父母生疑，只能先向父母提前说好今天要去同学家补课，晚上不回家。
实在不行她只能在祁落家借住一晚，毕竟祁落大晚上做出的疯事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祁落？”
她打开祁落家的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她便循着亮光找到浴室。
浴室里仍旧静谧，连淋浴的水声都没有。
她心下一惊，直接推开浴室的门就闯进去。接下来先别说满屋子的雾气有多令人窒息，光是看到祁落就足以让她后怕很久，祁落就那么躺在浴缸里，缓缓滑倒，眼见着水就要没过头顶，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近身上前把祁落从水里捞出来。
祁落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双桃花眼沾了雾气之后，似是没有对焦般虚无缥缈。
“你做什么傻事？！”乔苒心急，抓着祁落的肩膀就慌乱地喝道，祁落把头转过来，静静地看她。
她开口，嗓音嘶哑。
她说：“为什么是我。”
乔苒怔然看她：“什么？”
“七年前，本该是你。”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似是不掺杂一点点感情，“那年，白敬生，喊我小苒苒。”
“谁是小苒苒？”她反问乔苒，“是你啊。”
一瞬间天崩地裂。
乔苒勾起嘴唇，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他说，小苒苒，小苒苒，爷爷好喜欢你。”
“你胡说！”乔苒怒目圆睁，“你是不是神志不清醒？”
“是我在替你受罪。”祁落从浴缸里站起来，迷茫瞬间化作阴冷在她脸上浮现，“乔苒，七年前，在他身下的那个人，本该是你。”
“不该是我的。”
“怎么可能……”
乔苒愕然跌坐在地：“你是说，他本来想要……想要的，是我？”
“或许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你的外套呢，乔苒。”祁落笑道，“怎么就那么巧呢。”
乔苒喃喃：“这不可能。”
可她知道那是真的，那天看到她的人那么多，可祁落却偏偏只对她说，我恨不得杀了你。
那时候的祁落，还那么小的祁落，唯独对她表现出了恶意，像是恶魔，带着想将她吞吃入腹的恨意。
“我……”乔苒想说什么。
可祁落这一瞬间的目光突然清明了起来：“我……”
不是。
祁落看着面色苍白的乔苒，眉间夹杂着晦涩难懂的痛苦：“不是的。”
“我不是……我不是想说……”
可她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乔苒愣愣地看她。
她总不能问，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可她没有任何立场。
她该道歉，还是该忏悔？
她不得而知。
祁落死盯着她。
路绾的电话此时响起，在二人之间的静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祁落接起电话，总算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江翊醒了。”
挂断电话后，她这样对乔苒说。
“你不用告诉我。”
“我……我不该用那个理由去要挟江翊，对不起。”
乔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狠狠心先道歉，“我下次再也不――再也不接近江翊一丝一毫……”
“苒苒姐姐。”祁落用儿时的语调，唤她的名字，“江翊都醒了，事情该翻篇了，我们都得好好活下去。”
“你刚刚是不是要――”乔苒听到活下去三个字，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是不是想……”
自杀两个字还没从口中发出，她就见祁落起身，打开了浴室的换气扇。
换气扇的声音轰鸣，乔苒听见祁落的声音，带着无奈：“你在想些什么啊。”
她看着乔苒，却在接通和祁冀的电话。
她一字一句：“我做手术。”
“我同意手术。”
祁落伫立在vip病房门前，踌躇许久，伸手敲了敲门。
给她开门的是江念。
小孩可能是正在兴头上，一把扑到了她怀里，才发现来者不是妈妈。她后退两步，声嘶力竭：“哥哥！！！她是谁！！”
祁落：“……”
她摸了摸江念的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顺着墙角露出一双眼睛，像是有些胆怯地向病房里面看去。
江翊是背向门口侧躺的，看不到她。
“……”
她还是觉得尴尬，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摸了摸唇畔被他轻吻过的地方，脸颊有些发烫。
“姐姐，你找谁？”
江念踮脚看她：“你找我哥哥吗？”
“你看上去好眼熟……”
“……我见过你，”祁落蹲下来，与江念平视，“在世纪岳成，胡伯伯的宴会上。”
小姑娘这才想起来面前眼熟的姐姐究竟从何而来，于是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家哥哥身边：“哥哥，那个漂亮姐姐过来了，就是在胡伯伯那里见过的那个漂亮姐姐。”
江翊闭上眼睛，纤长而柔软的睫毛垂下来，他忍着背后灼烧的疼痛：“让她回去吧。”
“诶？”江念瞪大眼睛，“为什么要赶她走？？”
祁落低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江念看她哥还在装死，知道她哥哥傲娇本性上线：“那我真去赶她走啦？”
江翊闭眼，点头。
脸颊却迅速蹿上一抹飞红。
这时路绾推开门进来，就看到了面前奇异的景象，女孩子站在原地，没敢靠近江翊，而江翊索性装死，看都不看人家女孩子一眼。
她的小女儿趴在江翊床头，一脸茫然加泫然欲泣。
“来了？”
祁落乖乖巧巧地打招呼：“阿姨好。”
她还是没敢看路绾，路绾叹了口气，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总算明媚了一些：“阿姨不怪你，你去看看他吧。”
“小翊，我先出去，你们先聊着。”她把手里拿过来的换洗衣物放到柜子上，“念念，过来。”
江念听话地走过去，临走还拉了拉祁落的手：“姐姐加油啊，我哥哥脸红了。”
江翊：“！！！”
草。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丫头片子。
祁落有些难受地走过去，脚尖蹭了蹭地面：“你……”
江翊闭眼，一脸的老子才不要看你：“我什么我。”
“好点没有？”
“好得很。”
他虽然又要冲她，心里却像是猫爪一样，又麻又痒。
祁落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我……”
“你什么你。”
“我看你脸好红。”
江翊猛然睁眼：“我看你才脸红……外面冷吗？”
祁落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脸因为一路小跑过来有些热乎乎地发红，因为中心医院离她家并不远，又下着雨，还打不到车，她索性跑过来了。
又不敢跑快，身上还淋了不少雨水。
她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日剧看多了多少受到了日剧跑的浪漫主义影响，绝对不是。
“不冷。”祁落笑着看他，“我手都是热的。”
心也是热的。
“外面下雨了？”江翊蹙眉问她，“你身上好多水。”
“嗯。”
“那你怎么不打伞呢？？”
“我打伞了……”祁落无奈。
江翊全然不知自己处心积虑塑造的高岭之花形象早已毁于一旦，将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伸出来。
“？”
“手。”
祁落犹豫了一下，乖乖把手放到他手上。
“是热的。”
江翊咕哝一句。
“比我还热呢。”
祁落想，这人受伤的怕不是脑子，现在整个一个降智小孩行为。
“以后不许跟南区的人混在一起了。”
“嗯。”他湿漉漉的眼睛乖巧地看她。
“警察那边抓到严路他们了。”
“嗯。”
“那我以后还能和薛乔旸玩吗？”
“……能。”祁落无语地点头。一瞬间她有种错觉，比如她是江翊他妈，此刻正在劝孩子听话，可孩子还听话的过分，让她根本不忍心责怪。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江翊微微一笑：“你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你不该让严路抓到，还是你不该手不准没砍中严路的脖子？”
全中。
这次轮到祁落无话可说：“我……”
“祁落，不是什么错都要被你揽到身上去的。”他的瞳孔总是浓郁的黑色，有星星点点的温柔，“你知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有没有你都一样。”
“可你一开始和严路……”她想说十二岁的那件事。
“那次的原因也不是你，”他语速缓慢地反驳她，“我迟早会反抗，没有你也一样。”
“我……”
“不对，也不一样。”他突然笑开，“没有你，昨天我肯定不会去的，我才不要去找打。”
他还是自在的少年。
江翊满意地看着祁落的脸颊微红，继续慢条斯理：“我还得跟你道歉，要不是我惹到他们了，昨天也不会让你受罪。”
“害你发了次病不说――”
他突然噤声，悄悄看了祁落一眼，然后把头低下去。
“反正是我对不起你。”
……
祁落很想问他，你干嘛亲我。
而江翊明显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有点恐怖，他的手指在祁落手心里挠了好几下，张开手，把祁落的手攥到手心里，才又开口：“你说……”
“嗯？”病房乳白色的灯光下，祁落的眼神显得格外柔软。
“我要是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她好像也喜欢我，我应该怎么告诉她？”
祁落的手在他手中一颤。
她与江翊对视，半晌，反握住江翊的手：“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那你说……”
江翊突然语无伦次。
她今天！怎么！这么！直白！草！
有了。
“那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祁落静静地看着江翊，浓黑的眼睛让他实在猜不透情绪。
或许。祁落心想，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既然有了反抗一切的勇气，那就把这场火燃得更旺一点。可能今后的事会让江翊更加痛苦，但是如果必须要在这上面做下决断的话。
一时的痛苦，是我想为你赢取更好的未来。
她用两只手，拢住江翊的手，低下头，在江翊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
“我猜，她的回答跟你一样。”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祁落把脖子缩进衣领里，明天得去上学了，也就是说不能来看江翊了。
想看到也不是不能，毕竟她家，医院和学校三点一线，医院在正中间，中午放学完全可以来看看。
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
她张开五指，在医院外站了很久，才打开伞扎进雨里。刚才和路绾的对话让她有些难堪，又格外酸涩。
路绾说，江翊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祁落去哪了。第二句是，妈，你不要怪她，这事儿怪我。
路绾心疼地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又听他不管不顾地说：“他们都是冲我来的，拿祁落来威胁我而已，祁落才是受害者……”
路绾替江翊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我知道了。妈妈不怪她，你先安心养病好不好？”
等她再一次和祁落对话时，她能看到祁落眼下的凝重墨色，像是一夜没睡，精神状态并不算好。
湿漉漉的雨水溅在衣角上，却比第一次见时多了活人的气息。
怎么能用活人的气息来形容一个女孩子？路绾暗暗想到，可她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祁落，祁落跪下时整个人的灰败气息，就能感受到发生在祁落身上的莫大变化。
路绾说：“阿姨不怪你。只是阿姨确实没想到你和江翊……”
“当时在世纪岳成，还以为你俩不认识。”
祁落赧然地笑：“认识的，十二岁那年就认识了。”
“挺晚了，你先回去吧，小翊既然脱离危险了，你也别这么紧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祁落想，路绾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在之后祁落躲在阴暗里的那几年她从不担心江翊会孤独会寂寞会日渐消沉。
第二天午后，祁落还是带着薛乔旸去了医院一趟，到病房时江翊正在吃午饭，看到两人出现差点把勺子掉到地上。
薛乔旸一边从书包里拿笔记本，一边把录音笔放到江翊手里：“拿着拿着，你有精力就看看。”
“我都这样了你还给我送笔记……”江翊哭笑不得，求助般地看向祁落，脸上委屈泛滥成灾。
祁落勾起唇角：“爱看不看，录音笔是我的，笔记是我让他记的。”
江翊：“……我看我看。”
又问：“你俩吃饭没有？”
薛乔旸：“先别说，你俩成了没有，嫂子都不跟我说。”
不远处的祁落：“……”
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空气？
江翊看了祁落一眼，又是笑：“你问她。”
祁落啧了一声，深吸了口气，避开薛乔旸探究的目光。
薛乔旸，恍然大悟。
“嘿嘿嘿双喜临门，哥我还没跟你说……”
“以后喊我名字，”江翊指了指自己，“你嫂子不让我混南区了。”
祁落：“不让你混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薛乔旸起初完全没听懂祁落生气的点在哪里，反复拒绝了几次江翊的话才品出其中奥妙：“哥你说啥，我嫂子？？”
官方认证，绝无虚假。
草。
薛乔旸顿时觉得春光明媚万物复苏，全世界都在春心萌动，好耶！他也终于不是单身狗了：“我和安莹成了！哥！！”
江翊：“？？？”
“你不知道？”他问祁落。
祁落笑：“我知道啊，你看他那逢人便说的样子。”
“只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安耀最后会……”江翊伸出一只手，“落落过来。”
祁落脚下一顿，还是坐了过去，vip病房的床软的不像样子，她差点一个没坐稳跌到江翊怀里去。
薛乔旸：“噫――”
“要不是安耀，最后我也没法救你。”江翊把手放到祁落手上，今天没打点滴，他活动自如，“也不知道安耀现在怎么样了。”
“安莹跟我说，她哥回家了，主要是严路。”薛乔旸找了个凳子坐下。
祁落的脸上沾染了许些阴霾：“他还真是反水上了瘾，一会儿反你，一会儿反严路，墙头草。”
江翊听她说话还是带着怨气，看她一直在看自己的腰间，就知她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他便伸出手揉了揉祁落的头发：“我不疼了，真的。”
薛乔旸委婉地表示自己虽然没吃午饭但是现在非常撑。他哥果然是恋爱届的清流，整个就一纯情小少年，眼里像落了星屑，看见祁落就会闪闪发亮。
他不一样，祁落说他是狗狗眼，看到安莹就像小狗狗一样摇头晃脑。
他不觉得这是贬义，毕竟祁落也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小狗狗多可爱啊，他大哥不也是小奶狗吗，面对祁落又哪里狠得起来？
祁落把盘子里的菜倒进垃圾桶，站在洗碗池边看着流水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想起江翊留在她指尖温热的触感，心脏就滚烫发热。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深深的漩涡，几欲挣扎却根本无法脱身，漩涡的源头是江翊的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
原来恋爱……是这种感觉？
是那种走到哪里都知道有个人在挂念你的幸福感还是心之所向都有了一个目标的满足感？
可她一想到江翊未来要面对的事情，就会万分痛苦，以至于不敢去触碰那如泡沫般转瞬即逝的美好。
地下室的灯光又一日亮起，祁落捡起粉笔，在第三宗罪下写上：“装作精神恍惚，告诉乔苒异常。”
她要收买乔苒，像乔苒这种有精神洁癖，自卑又高傲的女孩子，最容不得自己欠下人情，那既然如此，她便卖给她这个人情。
第四宗罪。
她停笔，把手覆在墙壁上，感受冰凉的温度。
这才是她该触碰的温度，而不应该是江翊手掌的温热柔软。
第四宗罪，她再次抬起眼眸，白炽灯的照耀下她的瞳孔略显晶莹，隐隐有泪光闪过。
第四宗罪。
我会爱。
这是她该摒弃的最重要的东西，却仍旧纹丝不动地出现在她身上，且像燎原之火，愈演愈烈。
根深蒂固，难以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