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海岛清新的空气让她们睡得极好，第二天一早都破天荒的神清气爽得醒了，瞥了眼小群依旧处于自由行动过二人世界的嵇佳斌，自向向和任逸书成为朋友以来，第一次没有男友在身边单独过平安夜，向向想好好疯一把，她正兴冲冲地憧憬着，直到她看见任逸书掏出了行李里的，CFA考试资料。
“这什么脏东西？你来度假来自习的？”向向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想念周慕华的随遇而安。
“躺在沙滩上纯晒太阳也没事儿干啊。我这疯狂赶考试进度呢。”任逸书在这几年的苦学中养成了这种极度上进的生存模式。
“今天平安夜，你陪我嗨一天，不准看书。”向向随手把任逸书手上的材料塞回行李箱，“走，吃早饭去，吃完咱们去骑海上摩托。”
任逸书只得作罢，她打开社交媒体平台想看看昨晚直播后续的发展情况，根据她的粉丝回报，对方将该视频删除了，但是并没有道歉。不过这一删除行为，就已经将事情盖棺定论了，任逸书这两年多的自媒体生涯里遇到的第一个坎儿如此轻松跨了过去，她颇感意外。向向的专业也有公关营销的内容，她分析说会不会是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在背后默默帮了一把，毕竟这种视频版权特别难理清。
这个平安夜过得仿佛她两大一时光，觥筹交错，拼命踮起脚尖，穹顶不再是酒吧迷离的灯光而是浩瀚星河，向向望着海天交界线，碰了碰任逸书的杯子：“明年约海岛还是带上对象吧，我看着嵇佳斌就嫉妒。”
可能是酒精放大了任逸书的情绪，她在沙滩边笑得直不起腰，也不是向向说得话好笑，就是她有一种预感，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以后不会再有了。
七天度假结束后，她们和丁睿年一群人已经混的很熟了，丁睿年说春节要回多伦多一趟，彼时可以一块出来玩，向向点头应允。挥别新朋友，离开温暖和煦的海洋气候，多伦多的强冷空气扑了她们一脸，只有嵇佳斌那边蜜里调油一样完全无惧寒风，看得任逸书牙酸，她捂住自己的眼睛，快步拉着向向离开了。跨年夜几个相熟的同学和向向一起聚在任逸书这里，新年倒计时的时候大家都虔诚地许愿，只有任逸书望着烟火发呆，向向莫名地看着她：“不许愿吗？”
“圣诞节已经许过了，我不贪心。”
下半学期过得飞快，五月期末之后天气也没有凉爽几分，任逸书暑期有两门课要上，今年只有八月能回国待几天，谁承想任母在这时候打来了电话。
“囡囡，外婆二月的时候确诊了胃癌晚期，怕打扰你那时候没告诉你，怕就是最后几个月了。”
任逸书茫然地抬起头，她看见教室外的枯木已经长满了翠绿的枝丫，她闻见春风带来的隐约花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的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为什么也是胃癌，好人为什么也会得？”
她没有哭，她淡定地和学校说明了情况，申请顺延至下一学年的暑假修完学分，尽管这样会导致延毕她也要回去。她慢慢走向来接她回家的陈勐，回家路上她和陈勐说自己订了回国的机票，八月之前就得回去。在某个红灯前陈勐停住车，握紧了她的左手。
由于情况越来越差，外婆已经搬进了临终关怀医院，她起初只能勉强吃进几根烂面条，再后来吃什么都疼，完全靠营养液支撑着，原本还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干瘪。外婆出生于富商之家，年少时也是娇养起来的，后来生母早逝，继母把持家业，又因为时代原因家里横遭巨变，父亲也亡故了，她的命运从此急转。任逸书的幼年夏天，外公会在客厅正中的房顶上挂上浴帘，外婆往浴桶里添满热水帮她洗澡。傍晚一家人会特意在房间里点上蚊香关上灯熏蚊子，这时候外公外婆就会带着她走出门散步，路过零食店的时候外婆总给她买果脯吃。外婆做饭很难吃，只有外婆自己一人在家的时候总是泡饭咸菜了事，但是她小学每天回家都有卖相和口味良莠不齐的热菜热饭等着她。她一直觉得外公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他们的爱不求回报，没有期待，只是长辈对缺失父爱的晚辈一份怜惜和疼爱。
任逸书每周一三五去城南给一个任母同事家的孩子补习，下课后奔向城西的医院，换完班之后带着外公回城东的家。日复一日，直到外婆开始说话也越来越艰难，她偷偷和任母说，可不可以等八月陈勐回国，让任逸书把他带来，她想见见这个男孩子，大概还想托付几句，但不勉强。是夜任母和任逸书舅舅换班回家，委婉地问了任逸书这件事。任逸书当即给陈勐发消息。
陈勐隔了好一会才回复说：“我去不太好吧……就我去不太方便”
任逸书心下了然，回了没关系就回绝了任母，任母有点不满，想叮嘱她几句。她知道她妈在担心什么，摆摆手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八月初恰巧是陈勐24岁的生日，本命年生日极其热闹，陈勐刚回来还没倒时差就积极组织了在他家度假别墅的庆祝活动，请了三十来个人，任逸书知道他是为了维系一些有效社交资源，并不是真的为了庆祝，即便如此任逸书作为女朋友还是抽时间去参加了他的生日活动，意外在人群里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曾景棋。曾景棋独自来的，也没和谁攀谈，朝她笑笑打招呼。不知为什么这一群人中虽然与有她在加拿大认识的朋友，也有初中同学，唯一感到亲切的只有一个五年没见的曾景棋。
“你怎么会来？陈勐怎么请动了你？”任逸书递给他一杯饮料。
“班长找的我。”曾景棋依旧笑得温和，“陈勐人缘好。不过你两怎么谈恋爱了？”
“说来话长了，都在一起两年了。”任逸书生怕他问之前的事情，曾景棋很懂得审时度势，并没有接着问了。
“挺好的，听说你们都在多伦多？以后不考虑回来发展了吗？”曾景棋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我的话，还不知道，先在那边待着吧。陈勐家里好像想移民，应该是不会回了。你呢？”
“我？毕业回来继承家业，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吗。也玩累了，该赚钱了。”
两人单独在一旁聊天反倒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同学提醒陈勐他女朋友正和曾景棋单独叙旧，陈勐跑过来和曾景棋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你两以前是同桌，确实比较熟哈。”
“还行吧，上次见面都是五年前了。生日快乐啊，礼物我给你摆下了，一会我还有点事，聊会我就走。”曾景棋态度有些奇怪，像是撵着陈勐走。
陈勐也看出来了：“那咱们仨聊会我送你出去？”
“我有些话要和任逸书单独说说，你放心吧，我有女朋友。”曾景棋干巴巴地解释道。
“你多留会呗，改天再出来聚聚啊。”陈勐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曾景棋的肩。
“算啦我一会找你去。”任逸书把他推走了，转身问曾景棋，“你要说什么？”
“那个抄袭的事情解决完了吗？”
“你也知道？是你帮的忙？”任逸书很吃惊。
“算是吧，刚好那个抄袭的博主所在的M机构的老板是我朋友的堂哥，只是拜托他删了视频。”
“什么叫算是？你简直是我的大恩人好吗？我欠你这么多人情怎么还啊。要不曾老板以后雇我打工？”
“举手之劳，你要是回来工作可以找我帮忙，你肯定会是个优秀员工的。”曾景棋喝完手里的饮料，“其实是你前男友来拜托的我，要不是他发消息我都差点忘了加过他了。”
“沈立秋拜托你？所以水军是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只是问我有没有认识人在这家公司的，我刚好认识。估计不通过我他会找别人，所以你别谢我啦。而且我还要拜托你个事情，我舅舅家的小表妹要去多伦多读高中，你能帮我看着她点吗？我怕住家不靠谱，16了找陪读她不愿意。”
“好，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等她过来我去接她。”任逸书郑重答应，曾景棋见她爽快点头，笑着又聊了两句闲话就起身离开了。任逸书低头拨弄饮料里的吸管，想着是不是应该给沈立秋道个谢，还是让他做好事不留名到底假装自己不知道？
到切蛋糕的时候任逸书站在陈勐身边陪着他，和他们刚开始谈恋爱的那个生日一样，陈勐依旧在起哄声中亲吻她，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任逸书心里却很明白，那个带着她年少晦涩青春里暗恋光环的男孩不是眼前的这个世故又自我的年轻男人，她这份不明所以开始的爱情在逐渐剥离表面的釉彩露出本来的面貌，不管怎么填补终会有化为齑粉的那天。
第二天中午医院说外婆即将陷入最后的昏迷，依据她本人的意愿之后不会再进行抢救了，外婆断断续续地交代着这荒腔走板的一生最后几句话。她越过苦难岁月，却对这个世界没有憎恨，她睁着浑浊的双眼，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枯瘦嶙峋的双手抚上她最放心不下的小孙女的手背，任逸书怕捏疼她轻轻回握着，听见老人最后一句充满慈爱的祝愿：“囡囡，你要幸福啊。”
说完这句外婆就进入了昏迷，等待她最后的时刻，她陷入昏迷的第三个清晨，机器的警报和医生护士最后的电击宣告了她的离世，任逸书放声痛哭起来，她看见坐在病房窗前的外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神色复杂地望着彼此陪伴中度过六十余年人生的老妻最后的容颜，落下一滴泪来。他想上前却被儿子拦住了。
任母说外婆一定是知道的，她想让你放心，她知道你三天后飞回去，所以特意选在今天走了。三天后任逸书上午捧遗照扶灵参加完追悼会，下午就要赶往机场回多伦多。守灵的这些天她一直在哭，在极度的悲痛中又隐约有一些不可置信的感觉，她总觉得外婆还在，她的小家还是完整的，即便她那么不愿让人知道她寒酸的原生家庭，她依旧扎根于此，深爱着这片虽贫瘠却孕育了她的土地。
她走之前戴上了外婆留下的戒指和一枚玉佩轻轻地和外婆说，就像每次她又要远行离家前一样：“我走了，等我放假回来。”
陈勐拍拍她的头，任她靠着自己哭泣着。
任逸书是怎么都没想到争家产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贫瘠的小家里的。外婆头七的那天，她的亲舅舅和亲姨妈上门来闹事，彼时任母正在厨房烧菜，两人点着任逸书外公的鼻子就开始骂，说要即刻分清外婆留下的财产，外公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自己也做了老师，一辈子培养了不少优秀学生，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大女儿的教育却如此失败，不孝子女给他气得够呛。
他冷漠地回房，任由门外好事的邻居们不住地打听这家发生的纠纷，甩出老房子的产权证在大女儿的脸上，让他们如果够不要脸的话就即刻去做公证。将存折和妻子住院期间以及所有身后事的花销明细都清楚列了出来，他表示夫妻两问心无愧，所有的费用都是从二老的共同财产里出的。最后两人灰溜溜地走了，但是从此再也没来探望过老父。
照顾祖父的压力落在了任母一个人的身上，任逸书本想利用网络公开斥责这样的行为，但任母说家丑不可外扬，外公对不孝子女还是有一份慈爱之心，依旧想着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平分这点贫瘠的家产，这是外公外婆奋斗了一辈子攒下的唯一一点，即便大儿子大女儿都过得很好，还是不愿厚此薄彼。
“这什么脏东西？你来度假来自习的？”向向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想念周慕华的随遇而安。
“躺在沙滩上纯晒太阳也没事儿干啊。我这疯狂赶考试进度呢。”任逸书在这几年的苦学中养成了这种极度上进的生存模式。
“今天平安夜，你陪我嗨一天，不准看书。”向向随手把任逸书手上的材料塞回行李箱，“走，吃早饭去，吃完咱们去骑海上摩托。”
任逸书只得作罢，她打开社交媒体平台想看看昨晚直播后续的发展情况，根据她的粉丝回报，对方将该视频删除了，但是并没有道歉。不过这一删除行为，就已经将事情盖棺定论了，任逸书这两年多的自媒体生涯里遇到的第一个坎儿如此轻松跨了过去，她颇感意外。向向的专业也有公关营销的内容，她分析说会不会是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在背后默默帮了一把，毕竟这种视频版权特别难理清。
这个平安夜过得仿佛她两大一时光，觥筹交错，拼命踮起脚尖，穹顶不再是酒吧迷离的灯光而是浩瀚星河，向向望着海天交界线，碰了碰任逸书的杯子：“明年约海岛还是带上对象吧，我看着嵇佳斌就嫉妒。”
可能是酒精放大了任逸书的情绪，她在沙滩边笑得直不起腰，也不是向向说得话好笑，就是她有一种预感，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以后不会再有了。
七天度假结束后，她们和丁睿年一群人已经混的很熟了，丁睿年说春节要回多伦多一趟，彼时可以一块出来玩，向向点头应允。挥别新朋友，离开温暖和煦的海洋气候，多伦多的强冷空气扑了她们一脸，只有嵇佳斌那边蜜里调油一样完全无惧寒风，看得任逸书牙酸，她捂住自己的眼睛，快步拉着向向离开了。跨年夜几个相熟的同学和向向一起聚在任逸书这里，新年倒计时的时候大家都虔诚地许愿，只有任逸书望着烟火发呆，向向莫名地看着她：“不许愿吗？”
“圣诞节已经许过了，我不贪心。”
下半学期过得飞快，五月期末之后天气也没有凉爽几分，任逸书暑期有两门课要上，今年只有八月能回国待几天，谁承想任母在这时候打来了电话。
“囡囡，外婆二月的时候确诊了胃癌晚期，怕打扰你那时候没告诉你，怕就是最后几个月了。”
任逸书茫然地抬起头，她看见教室外的枯木已经长满了翠绿的枝丫，她闻见春风带来的隐约花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的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为什么也是胃癌，好人为什么也会得？”
她没有哭，她淡定地和学校说明了情况，申请顺延至下一学年的暑假修完学分，尽管这样会导致延毕她也要回去。她慢慢走向来接她回家的陈勐，回家路上她和陈勐说自己订了回国的机票，八月之前就得回去。在某个红灯前陈勐停住车，握紧了她的左手。
由于情况越来越差，外婆已经搬进了临终关怀医院，她起初只能勉强吃进几根烂面条，再后来吃什么都疼，完全靠营养液支撑着，原本还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干瘪。外婆出生于富商之家，年少时也是娇养起来的，后来生母早逝，继母把持家业，又因为时代原因家里横遭巨变，父亲也亡故了，她的命运从此急转。任逸书的幼年夏天，外公会在客厅正中的房顶上挂上浴帘，外婆往浴桶里添满热水帮她洗澡。傍晚一家人会特意在房间里点上蚊香关上灯熏蚊子，这时候外公外婆就会带着她走出门散步，路过零食店的时候外婆总给她买果脯吃。外婆做饭很难吃，只有外婆自己一人在家的时候总是泡饭咸菜了事，但是她小学每天回家都有卖相和口味良莠不齐的热菜热饭等着她。她一直觉得外公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他们的爱不求回报，没有期待，只是长辈对缺失父爱的晚辈一份怜惜和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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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来？陈勐怎么请动了你？”任逸书递给他一杯饮料。
“班长找的我。”曾景棋依旧笑得温和，“陈勐人缘好。不过你两怎么谈恋爱了？”
“说来话长了，都在一起两年了。”任逸书生怕他问之前的事情，曾景棋很懂得审时度势，并没有接着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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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勐也看出来了：“那咱们仨聊会我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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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啦我一会找你去。”任逸书把他推走了，转身问曾景棋，“你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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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算是？你简直是我的大恩人好吗？我欠你这么多人情怎么还啊。要不曾老板以后雇我打工？”
“举手之劳，你要是回来工作可以找我帮忙，你肯定会是个优秀员工的。”曾景棋喝完手里的饮料，“其实是你前男友来拜托的我，要不是他发消息我都差点忘了加过他了。”
“沈立秋拜托你？所以水军是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只是问我有没有认识人在这家公司的，我刚好认识。估计不通过我他会找别人，所以你别谢我啦。而且我还要拜托你个事情，我舅舅家的小表妹要去多伦多读高中，你能帮我看着她点吗？我怕住家不靠谱，16了找陪读她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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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切蛋糕的时候任逸书站在陈勐身边陪着他，和他们刚开始谈恋爱的那个生日一样，陈勐依旧在起哄声中亲吻她，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任逸书心里却很明白，那个带着她年少晦涩青春里暗恋光环的男孩不是眼前的这个世故又自我的年轻男人，她这份不明所以开始的爱情在逐渐剥离表面的釉彩露出本来的面貌，不管怎么填补终会有化为齑粉的那天。
第二天中午医院说外婆即将陷入最后的昏迷，依据她本人的意愿之后不会再进行抢救了，外婆断断续续地交代着这荒腔走板的一生最后几句话。她越过苦难岁月，却对这个世界没有憎恨，她睁着浑浊的双眼，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枯瘦嶙峋的双手抚上她最放心不下的小孙女的手背，任逸书怕捏疼她轻轻回握着，听见老人最后一句充满慈爱的祝愿：“囡囡，你要幸福啊。”
说完这句外婆就进入了昏迷，等待她最后的时刻，她陷入昏迷的第三个清晨，机器的警报和医生护士最后的电击宣告了她的离世，任逸书放声痛哭起来，她看见坐在病房窗前的外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神色复杂地望着彼此陪伴中度过六十余年人生的老妻最后的容颜，落下一滴泪来。他想上前却被儿子拦住了。
任母说外婆一定是知道的，她想让你放心，她知道你三天后飞回去，所以特意选在今天走了。三天后任逸书上午捧遗照扶灵参加完追悼会，下午就要赶往机场回多伦多。守灵的这些天她一直在哭，在极度的悲痛中又隐约有一些不可置信的感觉，她总觉得外婆还在，她的小家还是完整的，即便她那么不愿让人知道她寒酸的原生家庭，她依旧扎根于此，深爱着这片虽贫瘠却孕育了她的土地。
她走之前戴上了外婆留下的戒指和一枚玉佩轻轻地和外婆说，就像每次她又要远行离家前一样：“我走了，等我放假回来。”
陈勐拍拍她的头，任她靠着自己哭泣着。
任逸书是怎么都没想到争家产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贫瘠的小家里的。外婆头七的那天，她的亲舅舅和亲姨妈上门来闹事，彼时任母正在厨房烧菜，两人点着任逸书外公的鼻子就开始骂，说要即刻分清外婆留下的财产，外公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自己也做了老师，一辈子培养了不少优秀学生，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大女儿的教育却如此失败，不孝子女给他气得够呛。
他冷漠地回房，任由门外好事的邻居们不住地打听这家发生的纠纷，甩出老房子的产权证在大女儿的脸上，让他们如果够不要脸的话就即刻去做公证。将存折和妻子住院期间以及所有身后事的花销明细都清楚列了出来，他表示夫妻两问心无愧，所有的费用都是从二老的共同财产里出的。最后两人灰溜溜地走了，但是从此再也没来探望过老父。
照顾祖父的压力落在了任母一个人的身上，任逸书本想利用网络公开斥责这样的行为，但任母说家丑不可外扬，外公对不孝子女还是有一份慈爱之心，依旧想着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平分这点贫瘠的家产，这是外公外婆奋斗了一辈子攒下的唯一一点，即便大儿子大女儿都过得很好，还是不愿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