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任逸书终于结课之后,她也投身进了秋招大军,简历投了一百多封都石沉大海,只收到寥寥的面试,而且还都没下文,她成日焦虑不已,每天睡不着吃不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独自走出一条阳关道来,自媒体内容开始停滞不前,她又要着手计划第二次转型,但是不论怎么修改增加内容,数据依旧是不好看,任逸书自认不是心态十分好的人,特别是周遭的同学都已经开始上班,好在视频依旧有收入,只是按照现在的数据继续下去她马上就要成为被互联网所遗忘的一员了,在迭代中被淘汰的前浪。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独立这件事是否正确,还是应该学向向一样想法子找个依靠,满脑子纷飞杂乱的想法让她成日头疼到爆炸。

    在头疼加上安神片轰炸的两个月后,她终于接到了一个合适的公司面试,面试结果出来那天,多伦多下起了洋洋洒洒的初雪,她望着天空颤抖着落下泪来,好像自己这二十四年来的人生第一次得到肯定,她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任母,她这辈子第一次从任母的嘴里听到了肯定和赞扬。任母话锋一转,开始询问起任逸书的恋爱问题,想问她有没有积极找对象,任逸书表示自己目前真的不太想恋爱,只想好好上班赚钱,接着就想赶紧挂断和任母的对话,她知道这聊天再进行下去怕是要吵起来。

    任母把自己婚姻失败归咎于年轻貌美时挑三拣四,到了最后只能相亲凑合将就,深切认为好对象应该趁早培养,不应只看外貌,她自己因为对方的外貌问题拒绝过条件优渥的异性,总结自己是吃了大亏,不然早该从这贫困的泥潭中挣扎出去,成为同学圈里富太太之一。她最常耳提面命任逸书的嫁人改变命运故事就是来自自己的一位老同学,该同学年轻时候相亲一个潜力股前期嫌弃对方卫生习惯不好还有些土,结果她的老公之后升官发财,内外一把抓,家务也全包全揽,还将女儿教育得十分优秀,老婆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任母最后还陈词一句:看脸有什么用。

    任逸书说:“我还年轻,我还想看看帅哥。”

    “脸不能当饭吃,而且好看的男孩子外头觊觎他的女孩更多,现在女孩子都可主动了。”

    “我喜欢聪明优秀势均力敌的人,而不是看着丑仿佛老实,其实有了钱就会把年轻时候没精力玩的都玩一遍的那种人。”任逸书不耐烦地撇撇嘴。

    “人家优秀凭什么看上你?”任母对于任逸书时常的顶撞很是不满。

    “那我就得配头猪?”任逸书实在不知道任母为什么总是贬低自己,吵不完了就挂了电话,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她的事业刚有了阶段性的起步,那点子心间发颤的喜悦也已经随着这通电话消弭了大半,之前和沈立秋说了要证明自己之后,沈立秋也随着完全入主沈父公司,比之前更加忙碌起来,他们偶尔才能聊几句,沈立秋恭喜了她几句关于新工作的事情。真正开始上班之后,她把自媒体停更了一阵子来配合自己熟悉新的工作流程和进度,认真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一头,这个账号做到今天,已经不止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心血,她发视频问了问粉丝,如果之后更新频率降低还想看自己乏善可陈的生活工作记录吗,希望大家能给一个诚心的反馈,她可能要把事业重心放在本职工作上。

    有一个关注她非常久的观众说:“其实我们也想看看你生活里遇到的人,看姐姐这么久,从一开始的失恋发奋到后来谈恋爱了再分手,一直希望你能够幸福。”陌生人的微末善意总是让她无限感动。两段恋爱谈得她身心俱疲,她近半年是无力想恋爱这件事了,总归专心事业是她得到巨大满足感的来源。

    也有个观众说她是个很特别的人,在自媒体里浮沉一夜暴富的人太多,没有多少人愿意放下这块诱人的蛋糕回归本行,任逸书回复了这个评论,她说自己曾经听过一句话,人是无法得到认知以外的钱的,短时间内赚到的钱不是永恒的,终归要还回去的,她还是更擅长稳健的成长道路。

    去年答应了沈母圣诞新年假期过去看望他们,沈立秋说今年全家打算一块去度假,给她也一块订了票,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

    任逸书说:“你搞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儿还少吗?”

    “挺少的,我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平安夜的傍晚,沈立秋看了看表,下班时间到了,难得的假期公司决定给普通员工提前半天放假的机会,年末的事情已经收尾,他看了看除了在收拾的保洁和巡楼的保安,已经没有员工依旧坚守在工位上了,沈立秋也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到停车场的时候,他发现有人站在他的车边等他,今年冬天极其的寒冷,那人的肩头和帽子上已经落了满满的雪花,帽子上的雪因为头顶散发出的温度已经融化了一部分,额发也已然浸润湿透,鼻尖通红,表情却看着很淡然。

    沈立秋疾步走过去,抽出了纸巾帮对方拭干了面部的水珠,那人摘下帽子甩了下头发,像雪地里呜呜咽咽的流浪小动物委屈地开口:“好冷啊沈立秋。”

    “你怎么会来这里,不是给你留了钥匙吗?”沈立秋把她塞进副驾驶,看着她努力脱掉厚重的外套,然后不停拨弄自己被帽子压到的头发,掏出夹子盘了起来,他鬼使神差地轻捻了一下她后脖颈上落下的一丝没有被挽起的碎发。

    “我听了一些故事,想来接你下班然后商量商量之后的事情。”任逸书顺着他的动作把碎发塞进夹子里,把手里已经脱下的外套扔去了后座。

    “什么故事?”沈立秋帮她把空调温度调高,看着她搓了搓自己有些冻僵的脸,也没急着出发,而是把自己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冰凉透着粉色的指尖上。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嵇佳斌的前任吗?李光尘他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生的终点站,大过节的我也不必说得太直白吧。”

    “你是说他……为什么?”沈立秋看她暖和起来了就起步往家开,路上异常拥堵,他们能够慢慢说这件事。

    “今年春天他是真的回去了,一开始也是真的想妥协的,李家人办事也挺快的,秋天就办酒了,大概是婚礼当天,他喝多了,在酒席上当着所有远近亲戚朋友的面,大声喊自己做不到,这辈子就是没法喜欢女的,让李叔叔趁着还有可能再要一个孩子。逼得刚出院没多久的李爷爷又受不住了,现场乱成一团,李爷爷第二次进去情况就很危险了,这次直接是脑血管加上心脏受不住也没抢救过来,李叔叔把李光尘打了个半死,这下假婚也结不成了。红事变白事,李叔叔在整个李家人的面前都抬不起头,特意让李光尘去跪在李爷爷的墓前守灵,李光尘那晚就翻了老宅里的老鼠药然后就……他是留了信给嵇佳斌的,直到上周李妈妈来处理李光尘在这里的房子,我们才知道这件事。”

    说了一长串她有些口渴,顺手拿起侧门上没开的矿泉水,因为在车里放了太久依旧非常冰凉,沈立秋余光看见她的动作,伸手拦下了,把自己的水杯递给她:“喝这个。”

    “你已经进入养生阶段了吗?”任逸书打开保温杯看见热茶水有些无语。

    沈立秋拍拍她的头,没有接这个茬:“所以呢,你要和我商量什么?”

    “我想……”茶水氤氲的热气蒸腾着她的眼睫毛,“李光尘就是在为自己活和为家人活之间摇摆,所以最后才会这样……嵇佳斌和我说要珍惜眼前人,我觉得也不然吧。我妈对我的期待值,可能和李叔叔对李光尘的也差不多,我不如李光尘优秀,所以总是想紧紧抓住我好不容易够及的世界边缘,一边觉得自己不配一边又想被救赎。你走的时候我努力生活,看看了来路,我已经走出了很远,远到我也会给自己洗脑我已经变得更好了,直到陈勐的妈妈让我懂得,原来有些标签是我逼迫自己也摆脱不了的。我一边自卑一边骄傲,我好矛盾,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谈什么感情的,我人生的命题就应该是摆脱老城区那市井烟火,摆脱我爸妈失败的婚姻带来的穷苦人生,活得光鲜独立。”说到最后任逸书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了,只是默默看着车窗外迷离梦幻的车水马龙。

    “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吗,我需要你的照顾。”沈立秋用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一般不都是说我想照顾你?”任逸书弯了弯嘴角。

    “因为漪漪厉害啊,一个人也能做好许多事,是我需要你。”

    “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

    “都说被当成小孩宠是最幸福的,你怎么回事儿?”

    “所以你是想占我便宜给自己长辈分吗?”

    “我是想和你谈一谈复合,以及想通了的你能不能给后悔了的我一个机会,谈个异国恋?”沈立秋是聪明通透的,也很顾及她的自尊心。

    “我短期内来不了美国。”任逸书无意识地玩着沈立秋修长的手指,用指尖描摹着他右手掌心的掌纹。

    “我有点小钱,咱们也不远,要是你无事也愿意的话,每周末我给你买机票飞过来好吗?”

    “好啊,我要吃大户。”

    任逸书没有询问沈立秋为什么忽然删除拉黑了几个好友,也没有深究他清理家里的一些遗留的女士用品,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她不会不切实际地相信沈立秋为了她守身如玉这些年,他们兜了一圈还是决定抱团取暖,而彼此心里都为对方保留了一份没有利益纠葛纯粹的天地就足够了。

    和沈家人度假回来之后任逸书把复合的事情告诉了向向,向向对于他们两复合这件事表现得十分淡定,她说:“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你两就是太理智了,要是你有嵇佳斌一半放得开,你和沈立秋也不至于分开四年多。”

    “那你呢,真就是丁睿年的大哥了吗?”

    “我怀孕了,我告诉丁丰年了,他说愿意和我领证。领完证我就能着手把爸爸妈妈办过来了。”

    任逸书愣了又楞,始终说不出恭喜两个字,她看着向向淡漠的神情,想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她和向向初遇的那天,那个热情大方自信耀眼满眼都是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和现在这个神情略显疲态朴素内敛的年轻女人永远无法重叠。

    “什么时候办酒,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她最终张了张嘴只问出这一句。

    “领证那天你要来给我当证婚人的,就几个熟悉的朋友吃个饭,办酒可能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恢复好吧。那时候我爸妈应该已经过来了。”

    “领证那天丁家爸妈不去吗?”

    “当然去的,丁睿年大概是恼了我用他当跳板,娘家人就你们几个了,你和老沈说那天要是有空也来给我撑撑腰。”向向清丽的脸庞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

    “好,我会和他说,一定把那天给你空出来。”任逸书纠结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你告诉周慕华你要结婚的事情了吗?”

    “没有,何必呢,听说他回去也要相亲了,他也会尽快和别人结婚的。”

    任逸书有些讶异:“才25岁这么着急相亲吗?”

    “是吧。他家里这情况肯定想让他尽快结婚接班,不过也不会太着急,就这一两年之内的事情吧。”

    “其实你现在依靠丁丰年和你回国靠周慕华有什么区别呢?”任逸书知道自己有时候确实不太会说话,但是面对多年的姐妹,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这么一个明白人竟然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吗?”向向浅浅笑了,并未计较这个问题里的冒犯,“如果你先认识的是现在的我,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向向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只盯着窗外有些刺眼的蓝天发呆,她的神情越发像那个在老楼里沉默幻想的少女任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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