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别后,李玄也不敢多耽搁,立刻去找了皎皎。

    皎皎靠脸吃饭,所以这几天都告了假在家养脸,李玄来找她的时候,她正捧着一个书会才人写的话本,在小院的竹椅上看得入迷。

    官舍住的人杂,大门白日里都是敞着的。李玄倚着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皎皎除了翻书,动作都没怎么变过。

    一个回家的小娘子见他长得俊,又行为怪异,便主动问道:“郎君找谁呢,这里面住的都是女子。”

    李玄连忙道歉道:“我找西厢的白皎,看她在看书,没忍心打扰她,我一个外男也不好贸然进去。”

    那人笑道:“你等着,我叫她出来!”

    皎皎莫名其妙地走出来,见是李玄,表情立刻垮了,拜他和他姐姐所赐,她本来今晚能得起码五贯赏钱的表演没了。

    李玄见她冷脸相待,好像倒也不在意,微笑着低声道:“皎皎,那天我阿姊多有得罪,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皎皎苦着一张脸道:“得罪了帝姬,我不会有事吧?我还能继续在教坊里做活吗?”

    李玄见她态度还算可以,便进了小院,道:“不会的,错在她,我已经同她说了,过几日等风头过了,她便亲自来道歉。”

    皎皎见他手里提着个黑漆盒子,料想他是来送礼的,立刻挥手拒绝道:“那我也受不起,你提来的东西,还是拿回去吧。我是怕了你们了,对了上次的钱,还有上上次的,都还给你,以后别再来找我就行。”

    李玄蹙眉道:“上上次?”

    皎皎也不和他客气了,直截了当道:“就是你之前送我那块玉,我着急用钱本想把它当了,没想到被你的妻子看上,强行买走了,说起来也是不义之财,还是一起还你吧。”

    李玄愣了好久:“我哪来的妻子?”

    皎皎想了想:“哦,那可能是你的妾吧,总之是你府上的女人,我分不太清。”

    见李玄哑口无言,皎皎只好继续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道:“我想起来了,好像姓沈。”

    李玄沉默了,太子妃的确送来过几个女子,都是有封号的,但他并不晓得她们姓什么,只是安排亲信隔几日以他的名义送些赏赐。

    不过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立刻猜到了李音音来提醒她的事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送来的女子中的一个,从皎皎这里强买了一块玉,拿去讨好了太子妃。

    而太子妃看到李音音腰上的玉佩,发现两枚玉佩实为一对,她生性多疑,必然会追查下去。

    李玄掌心出汗,握紧了黑漆盒的提手。

    皎皎的存在暴露在太子等人的眼前,是迟早的事情。

    他必须早做打算。

    在他发愣的时候,皎皎已经把钱庄的凭证都翻了出来,用油纸包了好多层,又搁在一个单独的包裹里。

    皎皎把他胳膊抬起来,将包裹挂在他肩膀上道:“喏,殿下回去自己查一下,看数额对不对啊。”

    李玄见四下无人,突然反握住皎皎的腰肢,单手将她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里,连同包裹和他另一只手里的黑漆盒子一同塞进去。

    皎皎没敢吱声,进了屋里才怒道:“殿下,你干什么?”

    李玄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放在屋里的一只矮凳上,半蹲在她面前,像无数次在野山的小屋子里做的那样,抓着她的伤腿的脚踝,柔声问:“还疼吗?”

    皎皎的眼神因他的动作有些走神:“已经痊愈很久了。”

    李玄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还是慢慢地把他关于玉佩和太子妃的猜测告诉了她。

    皎皎也是没料到,但是听完之后,她不明就里地道:“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玄道:“太子会质疑我为何同你分开,要么你有特殊身份,要么我不像看上去那么顺从忠诚,对他多有隐瞒……”

    他寒冰似的眸子像有了一点点光,紧紧盯着皎皎:“其中就包括刻意保护你,让你置身之外。”

    皎皎笑道:“所以太子殿下为了不打草惊蛇,会首先把我抓起来,严刑拷问,看我是东胡的细作,还是你的细作?”

    李玄道:“你不惊讶?”

    惊讶他和太子的关系与宫中传闻不同,惊讶他不如表象光鲜,甚至惊讶他为何在此时将所有事对她和盘托出。

    皎皎摇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被他握住脚踝的手:“除了玉佩的事之外,其余的我都猜得到。”

    她垂眸与李玄对视,杏眼里仿佛盈盈含笑:“我知道你有许多难处,也知道你不与我相认,是为了我好。”

    “但是清者自清,我并不知道你这里的任何密辛,也不是什么细作,我与你之间的事,不会有所保留,而是会事无巨细地呈上。弄到最后,无非就是发现晋王殿下您身后疑团重重。”

    皎皎残忍地说:“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以为李玄会恼羞恼怒,没想到对方只是轻声笑了一下:“皎皎,你是不是觉得,我怕你把我们的事告诉太子。”

    皎皎没说话。

    李玄道:“如果只是这样,那我就不会进来将事情都告诉你,我自会担着一切。”

    他说:“这件事没那么好糊弄,你会收的罪,比你想得更多。你大概不知道这块玉意义匪浅,我和李音音一人一块,得到时便知应当是一块给王妃,一块给驸马,我将这块玉送你,你这辈子注定与我命运相连。”

    皎皎见他的神色中,温柔中带着一点病态的偏执,勾了勾嘴角,略噙着笑道:“我死,你也活不了。”

    皎皎神色冷然地看着他。

    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当初那个温声软语,动不动就脸红,时常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的少年,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李玄等着看着,她的眼神从仇恨,愤懑,最终识时务般的软下来,换上了她时常在台上演戏时的假面,不卑不亢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李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我计划的来。”

    临走前,李玄终究是把东西都留下了,他想了想,还是道:“盒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不必有负担,就是吃的,还有伤药。”

    皎皎点点头,打开盒子,果然是个三层的食盒。第一层是些应季的糕点,第二层是水果,第三层是白瓷的瓶瓶罐罐。

    皎皎拿了一块果饼吃了,道:“好。”

    李玄推开门,一股风吹在他脸上,风并不算刺骨,他却觉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从脸一路划到胸口,搅得整个胸腔都是疼的。

    那种痛觉让他突然无比眷恋这件小屋子内的温暖。

    他转过脸,看见皎皎已经当他走了,干起自己的事情来。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屋里的东西,还从柜子顶上翻出一本新的线装书,好像打算一会看。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皎皎,你想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把那块玉送你?”

    皎皎才注意他又回来了,先是睁圆了眼睛,而后垂眸笑了:“我不想。”

    李玄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怕皎皎继续说出什么话,比方解释她为什么不想知道,或者干脆揭穿他自取其辱的疑问。

    回去的路上,李玄便问一旁的亲信郭平川:“太子妃送来的女子里面,可有沈姓?”

    “有的,”郭平川道:“是金陵应奉局小吏的女儿。”

    李玄一听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就皱了眉头,太子妃的父亲宰辅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手下恶吏无数,应奉局得恶名,连太子听了都要摇头,如今已是断腕之势。

    不过这是当朝皇帝的遗留问题,他不退位,太子不便动作。

    晋王府里都知道,近来沈孺人势头最旺,不仅太子妃与她窃窃私语,晋王也单独邀她共餐。

    沈孺人也没料到李玄会同她一桌子吃饭。

    好在她父兄虽说地位不高,却带着她在江南是见过大世面的,因此她自认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机敏和风情。

    她先是拘谨地站起来给李玄斟了一杯茶,又搜肠刮肚地想了几个打趣的话题,见李玄面上有了点笑颜色,才问道:“殿下为何这样愁眉苦脸的?”

    李玄道:“西北战事吃紧,很缺钱。”

    沈孺人从小过的都是富贵日子,闻言便道:“总也是缺不到咱们头上的。”

    见李玄没说话,她又排忧解难般的补了一句:“大周民间富庶,缺钱的时候,总是可以想到办法的。”

    李玄轻笑了一声。

    沈孺人晓得他自小长大在东胡,以为他对民间之事知之甚少,便凑上去,套着他耳朵小声说了些事。

    都是她在江南时,从父辈们那里听来的,搜刮民脂民膏的绝妙手段,向来收获颇丰。

    李玄赞叹道:“真是好手段。”

    沈孺人得了夸赞,便赶紧趁热打铁:“我父兄做这差事多年,最是得心应手,若是朝廷有需要之处,他们定愿鞠躬尽瘁,到时候还请殿下给他们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李玄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放心吧。”

    沈孺人大喜过望,又拉扯了些家常,突然想到前几日的事,随口道:“我之前送过太子妃一块玉佩,她近日又提起来,想必是喜欢得紧。”

    李玄放在桌下的手指蜷缩起来,不动声色地道:“你倒是会挑东西。”

    沈孺人道:“殿下笑话臣妾了,还是西京城里的东西好。”

    李玄道:“听你这么说,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沈孺人想到皎皎那日委屈而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突然不想直说,便半真半假地道:“是个勾栏里的妓子从恩客那里得的赏赐,着急用钱,便卖给了我。”

    李玄身体蓦地僵硬了。

    沈孺人见他垂目而坐,沉默无言,以为他嫌弃这玉的出处,顿觉自己失言,又补救般地道:“东西是好东西,出处虽然不好,只要太子妃喜欢便是。”

    李玄面色阴沉,没再说话,直接出了门。

    接他进宫的车驾已经等在王府门外,李玄黑一张脸上了车,直奔东宫而去。

    他不该怪李音音打了皎皎,更不该怪沈孺人轻贱她,归根结底,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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