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月升，升州最奢华的酒楼也挂起灯笼，燃起了红烛。
酒楼的后院几番曲折，有一处雅间，是专为达官显贵开设的，宴堂开阔，可以比肩西京外李音音长住的那座行宫。
宴堂内灯火通明，几十名窈窕年轻的小厮和婢女在内侍候。最外侧的座席空着，李玄垂眸站在空桌一旁，一身泥灰色束身束袖袍，圆襟开了墨色的单翻领。
应奉局以郭总领为首的几位官人，整日里吃不完的酒宴，也是这里的常客了。所以同杜长宁坐下来喝了一巡酒，才问道：“杜主簿，今晚可有什么花样？”
杜长宁笑呵呵地道：“前几日西京来旨，说应奉局近年来供奉良多，会派一位御前女伶来采风。”
郭总领闻言脸上兴趣缺缺，只闲闲地哦了一声。御前女伶，便算是皇帝的家奴，只能看看，不能随便睡。况且江南女子，从闺秀到妓子，什么样的绝色他没见过。
南下采风而来，还算是一位“天使”，横竖得伺候着。
杜长宁道：“不过这位女伶，是在下半个舍妹，曾是王员外家豢养的私乐，在升州时候便小有名气了。”
“你小子，还来拉皮条。”郭总领笑着点点头。不晓得这御前，御前到什么程度。若是真的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又技艺超绝，长能博储君一笑，攀上这位女伶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几人笑谈间，杜长宁道：“啊哟，我那舍妹要来了。”
郭总领放下手里的花生，抬起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皎皎在几个伴舞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她一声砖红草绿相间的齐胸襦裙，鹅黄色披帛，梳着双鬟望仙髻，一身前朝盛唐时期的装束，神色淡漠，妆色雍容，宛如从画像中走出谪仙。
李玄喉结微动，皎皎在台上表演，他也看了不少次了，这的确是第一次。
第一次看她穿得这么袒露……
襦裙色彩明艳，薄若蝉翼，肩颈之间仿如无物，只若隐若现的用劈针零碎绣着佛手花纹，前胸开口低，在以表演性质为主的演奏中，动作大开大合，连带着露出成片雪白的肌肤。
皎皎手中横抱一把琵琶，先是边舞边弹奏了一曲“玉连锁”。
这琵琶技艺，在高手如云的江南乐营中不算翘楚，但胜在她舞姿曼妙，神情妩媚，在场男女，无不被她含情脉脉的眼波牵绊。
李玄慢慢摩挲着腰间的佩刀，看杜长宁和郭总领的眼神，都仿佛凝为实物，在皎皎柔软的腰肢间流连。
鼓点开始急促，皎皎凌空抛起琵琶，一个“倒踢紫金冠”后，反身将琵琶用脚尖稳稳地顶住，轻轻踢起，又旋身用手接住，将其抱于身前。
郭总领道了一声“好”，杜长宁便笑道：“我这舍妹，小时候练得最好的便是杂技踢碗，这是将琵琶作碗踢了！”
郭总领哈哈大笑：“小娘子有意思。”
节奏越发快速。
皎皎瞟了一眼面色凛然的李玄，同座间众人颔首而笑，便跳上宴堂中的一只皮鼓上，足间踏着红鼓开始旋转。
她仿佛身轻如燕，动作如蓬草雪花舞动，裙摆翻飞，锦缎如水般翩然飘散，腰间的金线坠着的几串小铜铃，在色彩靡丽的薄纱裙摆中若隐若现，熠熠闪光。
那一眼仿佛一只深海而来的鲛妖，美得摄人心魄，可除了惹人欲念，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拨动人的心弦。李玄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内心煎熬，想立刻上前拉扯皎皎离开，又不忍心破坏这一瞬间皎皎与美的融合。
他突然承认，丁守成这么些年，是为皎皎计深远，一直在保护她的。以她的姿容，自然可以轻松靠色艺成为花魁，名动江南，就像今晚，她都不必开口说半个字，就有人自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可是最终的结局，免不了沦为权欲的玩物，失去尊严乃至自由。
一个常常反串，不是演村妇就是演男人，靠说笑话逗得满堂彩的伶人，比之一个美艳的尤物，可能少了不少缠头，但却得到了一份相较而言的安稳。
所以丁守成带着她磨炼演技，站稳勾栏中稀缺的“反串丑角”的位置，教她编演滑稽戏。
甚至当初跪下来求李玄高抬贵手，放过她。
而这一次，她这样豁得出去，不过是因为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都是秋后蚂蚱，往后奈何她不得。
节奏渐缓，皎皎丢开琵琶，又是一副美人醉卧的舞姿。
李玄眼睁睁地看着她几个旋身，走到郭总领身边，佯醉着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一片揶揄惊呼，郭总领也有些春心荡漾，便伸手去捞。皎皎含笑与之对视，轻巧避开，郭总领便只捞到她臂间缠着的鹅黄色帔子。
那帔子带着香气，郭总领放在鼻尖下轻嗅，动作轻浮至极。
李玄忍着心头一阵阵上涌的气血，闭着眼出了一口气，垂着的手指骨节泛着青色。
郭总领谄笑道：“小娘子别走啊。”
皎皎脚下舞姿不停，冲他嫣然一笑，却是慢慢退了场。
皎皎退到廊外的一间房内，换了一身利落的胡服，又紧赶慢赶地吃了半碗饭，用以垫肚子。免得一会儿陪几位官人喝酒，先被灌醉过去，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酒宴上她本就是锦上添花，所以也不着急，都整理好了，掐着时间那些人应当已经喝过好几巡，才慢悠悠地回去。
远处便是灯火通明，皎皎越走得近了，却越发觉不对。
是不是太安静了？
只听见一阵幽幽的笛声，是场中女乐的演奏，除此之外……觥筹交错，谈笑低语……什么声音也没有？
两名婢女打起珠帘，让皎皎进去，她一脚迈入，便顿了顿。
这气氛好诡异。
几个在她离席前高谈阔论的官人，色眯眯的郭总领，都面色灰败地端坐在席间，神情唯唯诺诺。
她狐疑地扭过头，竟然发现李玄坐在本该属于她的位子上，气定神闲地品着银杯中的酒液。
皎皎：“？”
李玄见她来了，抓起放在酒杯边的佩刀，几步上前拉住皎皎的手腕：“走罢。”
皎皎用眼神扫了一眼其他人，用口型对他说：“走了？”
李玄淡道：“走了。”说罢不再等皎皎说话，扯着她几乎是往外拉。
出了宴堂，外面已经围着一圈提着风灯的男子，皎皎认得为首的都是熟面孔，在船上见过，是李玄的人。
她和李玄一起上了马，又奇怪地问：“什么情况呀？不是要同那个郭总领套话吗？”
李玄垂眼扫过皎皎被自己捏过，还有些泛红的手腕，轻咳一声：“先不必了，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皎皎哑口无言，什么时候说的，她换衣服的时候吗，对她这个合作伙伴，还能多一点尊重吗。
到了地点，皎皎又问：“这不是应奉局衙署吗，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玄翻身下马，又护着皎皎下来，他的指尖若有似无的触过对方的衣摆时，克制着内心的颤动：“来看账本。”
还是在杜长宁的屋子里，不同的是，几个时辰而已，这屋子的格局已不同，那些书画都不见踪影，里面燃着白烛，亮如白昼。挤着十几个人，看打扮有佩刀的将士，也有头戴软幞的文人，众人一同核验着桌上的书册，卷轴和一堆纸页。
见李玄来了，便有人上前道：“殿下，人船所的账册也带来了。”
李玄大略翻了翻：“怎么样。”
那人道：“还缺得很多，对不上的也多。”
李玄挥挥手道：“那继续吧，人船所随缘。杜长宁这里的账目呢，要抓紧些。”
立刻有人道：“应奉局的账册，从百姓处搜罗来的名目，与线报收集的能对上七八成，恐怕他们留在这里的不全，还得严加审问。”
李玄点头，随即将这件事安排下去，又道：“今晚能整理好的，先装箱，我明日带回去。”
众人应是。
李玄这才回过身，看着皎皎。
皎皎虽然老大不满，知道他们在忙正事不该插嘴，只是憋着。这时候看见李玄看她，才满脸不高兴地说：“我换衣服的时候，你都干吗了？”
李玄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直言道：“你走了之后，我就和他们说了我是谁了，现在这些人应该已经束手就擒。”
“那人船所呢？”
“我们被花石船撞了之后，我就派人过去了。”
皎皎嘴张得老大，她感觉心头怦怦地跳，王员外的仇就这样报了？这场面她怎么就错过了呢，太可惜了。她可是做梦都想看郭总领吃瘪的样子。
至于李玄怎么偷着计划不和她说？害，李玄不就是这样一个心思重的人吗，他狗头里能想出什么光明磊落的计划呢，暂时不坑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她只是可惜道：“那就这样结束了？我还以为后面可以和郭总领肉搏呢？”
李玄笑道：“吃苦吃成习惯了吗？这种事哪用得着我们亲自动手，我从西京带了六百多人，又不是吃白饭的。”
皎皎四下张望，六百多人？她之前怎么都没看到？
好在皎皎只忙着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对李玄已经安排好一切感到措手不及，并没有同他计较，为什么选在她换下舞衣时去摊牌？
否则他还没想到怎么解释。
解释他其实在同皎皎去王员外旧址时就安排好了一切。他只是听到皎皎说要演舞旋，便怕看不到是要后悔的。
天上地下，从今往后，他大概都没有再看一次的机会了。
只是看过后，又是另一种后悔。
几个整理账册的文官将内容整理好，一一报给李玄，李玄又拨了一些人去杭州，一部分继续留在升州。
皎皎突然想到什么：“杜长宁他……”
李玄道：“已经查清楚了，两年前他的确是为了王员外进的升州应奉局。不过……”
他看了一眼皎皎，不顾她忐忑的神色，残忍而痛快地说：“不过两年时间，不要说当初那份复仇之心了，连独善其身不能够。他的确聪明能干，在替郭总领敛财一事上，可以说是一骑绝尘，升州百姓都恨他入骨。”
皎皎摇摇头，低声道：“你说他也……”
李玄惺惺作态地安慰道：“这也没什么，能有几人在泼天的富贵面前进退有节呢，人之本性罢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皎皎脸上的震惊慢慢变成哀伤，她万分纠结地问：“我不是包庇他，但是他这个人从小就怕疼的，你们若是审问他，可以少用些重刑吗？”
李玄眉心一跳，嘴上却十分爽快：“行。”
见皎皎平静下来，李玄吩咐人送了些点心，道：“你若是采风需要，可以留在这里再看一会儿，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西京。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他也没想着等皎皎回应，便径自走了。
如他所言，漆黑冰冷的地牢中，几个方才在宴席上对皎皎垂涎三尺的官人，都已经锒铛入狱。
酒楼的后院几番曲折，有一处雅间，是专为达官显贵开设的，宴堂开阔，可以比肩西京外李音音长住的那座行宫。
宴堂内灯火通明，几十名窈窕年轻的小厮和婢女在内侍候。最外侧的座席空着，李玄垂眸站在空桌一旁，一身泥灰色束身束袖袍，圆襟开了墨色的单翻领。
应奉局以郭总领为首的几位官人，整日里吃不完的酒宴，也是这里的常客了。所以同杜长宁坐下来喝了一巡酒，才问道：“杜主簿，今晚可有什么花样？”
杜长宁笑呵呵地道：“前几日西京来旨，说应奉局近年来供奉良多，会派一位御前女伶来采风。”
郭总领闻言脸上兴趣缺缺，只闲闲地哦了一声。御前女伶，便算是皇帝的家奴，只能看看，不能随便睡。况且江南女子，从闺秀到妓子，什么样的绝色他没见过。
南下采风而来，还算是一位“天使”，横竖得伺候着。
杜长宁道：“不过这位女伶，是在下半个舍妹，曾是王员外家豢养的私乐，在升州时候便小有名气了。”
“你小子，还来拉皮条。”郭总领笑着点点头。不晓得这御前，御前到什么程度。若是真的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又技艺超绝，长能博储君一笑，攀上这位女伶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几人笑谈间，杜长宁道：“啊哟，我那舍妹要来了。”
郭总领放下手里的花生，抬起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皎皎在几个伴舞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她一声砖红草绿相间的齐胸襦裙，鹅黄色披帛，梳着双鬟望仙髻，一身前朝盛唐时期的装束，神色淡漠，妆色雍容，宛如从画像中走出谪仙。
李玄喉结微动，皎皎在台上表演，他也看了不少次了，这的确是第一次。
第一次看她穿得这么袒露……
襦裙色彩明艳，薄若蝉翼，肩颈之间仿如无物，只若隐若现的用劈针零碎绣着佛手花纹，前胸开口低，在以表演性质为主的演奏中，动作大开大合，连带着露出成片雪白的肌肤。
皎皎手中横抱一把琵琶，先是边舞边弹奏了一曲“玉连锁”。
这琵琶技艺，在高手如云的江南乐营中不算翘楚，但胜在她舞姿曼妙，神情妩媚，在场男女，无不被她含情脉脉的眼波牵绊。
李玄慢慢摩挲着腰间的佩刀，看杜长宁和郭总领的眼神，都仿佛凝为实物，在皎皎柔软的腰肢间流连。
鼓点开始急促，皎皎凌空抛起琵琶，一个“倒踢紫金冠”后，反身将琵琶用脚尖稳稳地顶住，轻轻踢起，又旋身用手接住，将其抱于身前。
郭总领道了一声“好”，杜长宁便笑道：“我这舍妹，小时候练得最好的便是杂技踢碗，这是将琵琶作碗踢了！”
郭总领哈哈大笑：“小娘子有意思。”
节奏越发快速。
皎皎瞟了一眼面色凛然的李玄，同座间众人颔首而笑，便跳上宴堂中的一只皮鼓上，足间踏着红鼓开始旋转。
她仿佛身轻如燕，动作如蓬草雪花舞动，裙摆翻飞，锦缎如水般翩然飘散，腰间的金线坠着的几串小铜铃，在色彩靡丽的薄纱裙摆中若隐若现，熠熠闪光。
那一眼仿佛一只深海而来的鲛妖，美得摄人心魄，可除了惹人欲念，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拨动人的心弦。李玄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内心煎熬，想立刻上前拉扯皎皎离开，又不忍心破坏这一瞬间皎皎与美的融合。
他突然承认，丁守成这么些年，是为皎皎计深远，一直在保护她的。以她的姿容，自然可以轻松靠色艺成为花魁，名动江南，就像今晚，她都不必开口说半个字，就有人自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可是最终的结局，免不了沦为权欲的玩物，失去尊严乃至自由。
一个常常反串，不是演村妇就是演男人，靠说笑话逗得满堂彩的伶人，比之一个美艳的尤物，可能少了不少缠头，但却得到了一份相较而言的安稳。
所以丁守成带着她磨炼演技，站稳勾栏中稀缺的“反串丑角”的位置，教她编演滑稽戏。
甚至当初跪下来求李玄高抬贵手，放过她。
而这一次，她这样豁得出去，不过是因为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都是秋后蚂蚱，往后奈何她不得。
节奏渐缓，皎皎丢开琵琶，又是一副美人醉卧的舞姿。
李玄眼睁睁地看着她几个旋身，走到郭总领身边，佯醉着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一片揶揄惊呼，郭总领也有些春心荡漾，便伸手去捞。皎皎含笑与之对视，轻巧避开，郭总领便只捞到她臂间缠着的鹅黄色帔子。
那帔子带着香气，郭总领放在鼻尖下轻嗅，动作轻浮至极。
李玄忍着心头一阵阵上涌的气血，闭着眼出了一口气，垂着的手指骨节泛着青色。
郭总领谄笑道：“小娘子别走啊。”
皎皎脚下舞姿不停，冲他嫣然一笑，却是慢慢退了场。
皎皎退到廊外的一间房内，换了一身利落的胡服，又紧赶慢赶地吃了半碗饭，用以垫肚子。免得一会儿陪几位官人喝酒，先被灌醉过去，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酒宴上她本就是锦上添花，所以也不着急，都整理好了，掐着时间那些人应当已经喝过好几巡，才慢悠悠地回去。
远处便是灯火通明，皎皎越走得近了，却越发觉不对。
是不是太安静了？
只听见一阵幽幽的笛声，是场中女乐的演奏，除此之外……觥筹交错，谈笑低语……什么声音也没有？
两名婢女打起珠帘，让皎皎进去，她一脚迈入，便顿了顿。
这气氛好诡异。
几个在她离席前高谈阔论的官人，色眯眯的郭总领，都面色灰败地端坐在席间，神情唯唯诺诺。
她狐疑地扭过头，竟然发现李玄坐在本该属于她的位子上，气定神闲地品着银杯中的酒液。
皎皎：“？”
李玄见她来了，抓起放在酒杯边的佩刀，几步上前拉住皎皎的手腕：“走罢。”
皎皎用眼神扫了一眼其他人，用口型对他说：“走了？”
李玄淡道：“走了。”说罢不再等皎皎说话，扯着她几乎是往外拉。
出了宴堂，外面已经围着一圈提着风灯的男子，皎皎认得为首的都是熟面孔，在船上见过，是李玄的人。
她和李玄一起上了马，又奇怪地问：“什么情况呀？不是要同那个郭总领套话吗？”
李玄垂眼扫过皎皎被自己捏过，还有些泛红的手腕，轻咳一声：“先不必了，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皎皎哑口无言，什么时候说的，她换衣服的时候吗，对她这个合作伙伴，还能多一点尊重吗。
到了地点，皎皎又问：“这不是应奉局衙署吗，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玄翻身下马，又护着皎皎下来，他的指尖若有似无的触过对方的衣摆时，克制着内心的颤动：“来看账本。”
还是在杜长宁的屋子里，不同的是，几个时辰而已，这屋子的格局已不同，那些书画都不见踪影，里面燃着白烛，亮如白昼。挤着十几个人，看打扮有佩刀的将士，也有头戴软幞的文人，众人一同核验着桌上的书册，卷轴和一堆纸页。
见李玄来了，便有人上前道：“殿下，人船所的账册也带来了。”
李玄大略翻了翻：“怎么样。”
那人道：“还缺得很多，对不上的也多。”
李玄挥挥手道：“那继续吧，人船所随缘。杜长宁这里的账目呢，要抓紧些。”
立刻有人道：“应奉局的账册，从百姓处搜罗来的名目，与线报收集的能对上七八成，恐怕他们留在这里的不全，还得严加审问。”
李玄点头，随即将这件事安排下去，又道：“今晚能整理好的，先装箱，我明日带回去。”
众人应是。
李玄这才回过身，看着皎皎。
皎皎虽然老大不满，知道他们在忙正事不该插嘴，只是憋着。这时候看见李玄看她，才满脸不高兴地说：“我换衣服的时候，你都干吗了？”
李玄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直言道：“你走了之后，我就和他们说了我是谁了，现在这些人应该已经束手就擒。”
“那人船所呢？”
“我们被花石船撞了之后，我就派人过去了。”
皎皎嘴张得老大，她感觉心头怦怦地跳，王员外的仇就这样报了？这场面她怎么就错过了呢，太可惜了。她可是做梦都想看郭总领吃瘪的样子。
至于李玄怎么偷着计划不和她说？害，李玄不就是这样一个心思重的人吗，他狗头里能想出什么光明磊落的计划呢，暂时不坑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她只是可惜道：“那就这样结束了？我还以为后面可以和郭总领肉搏呢？”
李玄笑道：“吃苦吃成习惯了吗？这种事哪用得着我们亲自动手，我从西京带了六百多人，又不是吃白饭的。”
皎皎四下张望，六百多人？她之前怎么都没看到？
好在皎皎只忙着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对李玄已经安排好一切感到措手不及，并没有同他计较，为什么选在她换下舞衣时去摊牌？
否则他还没想到怎么解释。
解释他其实在同皎皎去王员外旧址时就安排好了一切。他只是听到皎皎说要演舞旋，便怕看不到是要后悔的。
天上地下，从今往后，他大概都没有再看一次的机会了。
只是看过后，又是另一种后悔。
几个整理账册的文官将内容整理好，一一报给李玄，李玄又拨了一些人去杭州，一部分继续留在升州。
皎皎突然想到什么：“杜长宁他……”
李玄道：“已经查清楚了，两年前他的确是为了王员外进的升州应奉局。不过……”
他看了一眼皎皎，不顾她忐忑的神色，残忍而痛快地说：“不过两年时间，不要说当初那份复仇之心了，连独善其身不能够。他的确聪明能干，在替郭总领敛财一事上，可以说是一骑绝尘，升州百姓都恨他入骨。”
皎皎摇摇头，低声道：“你说他也……”
李玄惺惺作态地安慰道：“这也没什么，能有几人在泼天的富贵面前进退有节呢，人之本性罢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皎皎脸上的震惊慢慢变成哀伤，她万分纠结地问：“我不是包庇他，但是他这个人从小就怕疼的，你们若是审问他，可以少用些重刑吗？”
李玄眉心一跳，嘴上却十分爽快：“行。”
见皎皎平静下来，李玄吩咐人送了些点心，道：“你若是采风需要，可以留在这里再看一会儿，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西京。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他也没想着等皎皎回应，便径自走了。
如他所言，漆黑冰冷的地牢中，几个方才在宴席上对皎皎垂涎三尺的官人，都已经锒铛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