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寒水,乌云遮月。

    黑衣青年提着剑疾步向前。

    刚刚那林子里的夜行客求了半晌,吐露出的线索也不过是一句舒家,或许平时岚秋还有心情细细盘问,可今夜...他没心情听那人乱扯。

    反正,究其根本,不过是舒家罢了。

    ...

    他将靴底在那人胸口的衣服上踏了又踏。

    这样恶心的血,真是脏了他的靴子。

    岚秋悄无声息的回到白梨的小院。

    可即将走进那间寝室时,他脚步微顿,转向进了那间小书房。

    青年倚在案边,却是神采奕奕。

    他思忖些许,提起白梨桌上的笔墨,就着月色,不知写了些什么。

    青年的字并不好看,但是足够清晰,他手动的很快,片刻便写完了一张便条。

    他提起薄宣吹了又吹,随后折叠起来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此时观天,已是临近五更。

    天光熹微,旭日将生。

    青年眉目温软了不少,他放轻脚步,慢慢回到少女的寝室里。

    说好要守着她一整晚呢。

    .

    白梨一觉睡醒,只觉得头脑昏沉。

    她懒洋洋的眯起玲珑杏眼,下意识唤青枝递些水喝。

    可直到她接过茶碗饮了一口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青枝早已不睡在屋里了。

    所以说...?

    随着温水入喉,少女尘封的记忆回笼。

    ...昨晚?梦魇?岚秋?

    舒白梨感到难以形容的痛苦与羞耻。

    她捧着茶碗的手不由颤抖起来,眼见茶水要全然泼洒在锦被上,岚秋眼疾手快的稳住了她。

    ...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舒白梨尴尬的打着哈哈,“啊...岚秋...早,早上好呀。”

    岚秋安静的点点头,他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应白梨。

    “小姐早上好,要取水洗漱了吗?”

    “我自己来就好!!!”

    岚秋点点头,似是看她神情不自在,转身到了屋外。

    白梨终于冷静了些。

    她白嫩手掌覆住面孔,整张面皮都烫的似乎要冒烟了。

    怎么就...赶在这个时候梦魇了呢?

    还大晚上对着岚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明明最害怕被岚秋看见窘态了,明明最害怕岚秋知道自己的力不从心了,明明最想要在岚秋面前维系自尊了。

    可是没过两天,全都毁了。

    在床上僵直了许久,白梨终于打理好了自己。

    她推门出来,特意背着岚秋去小厨房寻青枝。

    青枝正温了些甜饼准备当早饭,回头见到白梨正要开心的唤出声来。

    白梨赶忙嘘声制止她。

    她把昨日整理出来准备售卖的首饰递给青枝。

    白梨声音清脆,又刻意压低了许多。

    她嘱咐道:“一会你闲下来的时候,偷偷去当些银子来,我们也该换房了。”

    青枝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刚要说什么,白梨伸出食指轻轻挡住她色泽清浅的嘴唇。

    “好啦,我们知道就好啦,你忙着,我先走啦。”

    她急匆匆的转回房间,尽可能不让岚秋看见自己。

    路上正看见岚秋站在高高的桂花树下,神情淡然,不知思量什么。

    青年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衣,不过仔细看来似乎与昨日的有着微弱区别。

    今日的衣衫似乎更加宽大一些。

    岚秋身形清瘦却有力量,一袭黑衣显得他更加高挑挺拔,肤白如雪。

    一对桃花眼润莹莹,即便仅仅出神地望着银杏树,也流露出几分惑人蛊意。

    正巧阿晃也在树下,它对着岚秋呜哇乱叫,气势汹汹,倒是一副不被美色蛊惑的样子。

    白梨压下心底的羞赧,小步跑到青年身前。

    “怎么,觉得这树怎么样?”

    白梨颇为自豪的甜甜笑着:“我小时便希望在院中种一株桂花树,没想到来到这乡野之地,却偏偏如愿了。”

    桂花高高立门前。

    没想到真的为她招来了曾经朝思暮想的贵人。

    岚秋点点头,他没好意思告诉舒白梨,自己正盘算着择日砍了这树的。

    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是目标太大,又正对她的寝室,不太安全。

    不过既然她喜欢,那自己多多注意些便是。

    见岚秋不搭话,白梨干脆凑过去和他一起看这树。

    她寻思着,自来到家里,岚秋从未表露出什么兴趣,若是喜欢这树的话,等选新房子的时候,倒是可以栽下几棵桂花来。

    还是干脆把这棵他喜欢的挖走呢?

    二人各怀心事,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直到青枝唤了吃早饭才得以止息。

    倒是小晃不知为何对岚秋敌意很大,引得青枝抱在怀里教导了许久。

    饭后,白梨照例窝在小书房里习字看诗集。

    不知何时,岚秋轻轻扣响了屋门。

    白梨抬眸见他不由露出笑意,她对岚秋挥手。

    “有什么事吗?”

    少女圆润明亮的杏核眼里满满登登,都是岚秋。

    青年轻轻笑了笑,推门走近。

    他自然不知道,若是旁人在她读书时候闹出声响,大小姐是要发脾气的。

    岚秋温声说:“我只是忽然想到,在寻到你的前几日,我曾经在一伙山匪的手下救出来一对夫妻。”

    “当初他们说是为了报答我,将家传的首饰送给我了。”

    “我对这些没什么研究,可他们讲这并非什么珍贵之物,只为了报答我的救命恩情,一定要我收下。”

    “我难以拒绝便收下了,如今正巧送给你,也当留给你这份祝福吧。”

    青年笑眼弯弯,只是他微低着头,耳尖有些泛红。

    白梨好奇的望向他摊开的掌心,一支玉兰搔头映入眼帘。

    白玉兰花栩栩如生,几根金丝流苏垂下,镶金琉璃叶璀璨夺目。

    岚秋害羞道:“听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我留着也没用。”

    舒白梨眨了眨眼睛,她拾起簪子在眼前晃了晃,小心的从头到尾看了一圈儿,又小心的放回了岚秋掌心。

    “你不愿意受么...”青年微微有些失落,“仅仅是一份祝福而已,没有其他意思的。”

    他的声音微微黯然。

    “再说,你若不要,我留着簪子又该送给谁呢?”

    白梨摇摇头。

    她少见的对上了岚秋的眼睛,柔声解释:“不是我不要你的礼物,仅是因为这支簪子价位不低。”

    “岚秋,你若是愿意送我些礼物的话,不必太过昂贵。”

    少女伸出青葱般白皙圆润的食指,轻轻在岚秋胸口处一敲。

    “用心即可。”

    她定定望着岚秋的双眼,笑如星子闪烁,胜过满天华彩。

    岚秋怔然,他微红了脸,轻轻点点头,悄然退出了小书房。

    舒白梨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中的毛笔悬空,眼神微微有些飘忽。

    这支簪子确实造价颇高呢。

    因为它是当地有名的首饰店里,曾经引得许多姑娘热切讨论的镇店之宝。

    两个月之前甚至开了展会呢。

    只是岚秋不知道而已。

    舒白梨红着脸想,岚秋真是个笨蛋。

    怎么会有人,连慌都不会撒呢?

    可是没办法,她真的就吃这一套。

    少女朦胧间,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位总穿黑衣的青年了。

    无论是名字还是样貌,都特别好。

    特别招她的喜欢。

    时关荏苒,亦复如是。

    思绪太过驳杂翻涌,白梨惊觉,自己已经读不下一句诗了。

    终于,她露出释然的笑容,丢下笔,迎着三月温风,去寻阿晃玩闹了。

    桌案上的宣纸中,字迹斑驳,可若仔细看起,只有反反复复两个字。

    岚秋。

    四下静谧。

    直到清风翻过宣纸,将少女心事悄然藏进纸背。

    静候有缘人。

    .

    午后,青枝将银钱交给白梨后,她核实了数目,整个人也松了口气。

    终于能去看新房子了,岚秋能睡得舒服些啦。

    心事解决一件,白梨开开心心的坐在小院子里的青石凳前,一边看阿晃扑粉蝶,一边翻青枝顺路给她带回来的话本子。

    她太入神,连有人在桌前放了什么东西都没注意到。

    正是外出的岚秋刚刚回到院里,他提着两包打了十字结的点心,三两下从桂树尖儿上跳下来。

    青年身轻如燕,无声无息的落在白梨面前,放下手中提着的油纸包。

    待到白梨抬头时,正看见青年端了茶壶出来,见她回神,眯着桃花眼对她笑。

    一缕乌黑柔软的发顺着白皙脖颈滑下来,落在青石桌前。

    漂亮青年认真道:“给你带了些点心,还温着呢,再饮些茶,小心腻。”

    正巧一阵清风吹来,满园树影摇曳,花枝乱颤。

    清甜的点心香味顺着风灌进鼻腔,刚刚还在阿晃鼻尖的粉蝶扑悠悠落在白梨鬓角,停留片刻又振翅飞向低着头倒茶的他。

    白梨望着肩头落了蝶的漂亮青年,不由噗嗤笑出声儿来。

    这引得青年疑惑的抬眸。

    白梨望着他茫然的眼神,只觉得青年此刻的琉璃面容比肩头翕动翅膀的蝶儿还要灵动醉人。

    她不愿意为青年解答自己发笑的原因,只是用似乎温润得能滴出水来的眸光望着他。

    眼角是压也压不住的笑意。

    目光交汇之间,正如山水交逢,天光烂漫。

    舒白梨忽然想,如果生命就此定格,似乎也没有关系。

    岚秋见她一直沉默不语,试探着捻了块芙蓉糕递到她唇前,引得少女轻张秀口。

    青年又脸红了。

    他压低嗓音,尽可能不让不远处的青枝听见:“要我...直说便好...总让我猜的话,我怕想不到。”

    想不到又平白惹你得寸进尺的逗弄。

    他似乎误以为白梨不说话是在等他亲自动手喂给她。

    而白梨不想解释一个字,她翻着话本,只笑眯眯的张口。

    不远处迎春正盛,鸟鸣悠悠。

    一派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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