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搬离后宫。六月廿三,天气晴好。继后方氏却唤嬷嬷来,让我们公主嫔妃的明日一早去坤宁宫,有个事要议。

    议屁议。不想理她。结果嬷嬷说,长宜长公主也被请进宫喝茶。看来,跟沈修撰他们有关。

    廿四日一早。天溟濛,飘着细雨。乘宫舆,妆脸扑凇。乍冷偷寒。

    我们一步一步至坤宁宫。女官嬷嬷撑伞接我们进殿。

    方皇后?(髟狄)髻珠冠挑牌,黄灿灿长衫闪红裙,礼服华冠,好是正经。坐在首位,长眼上挑。

    六宫嫔妃十几来人,到得差不多。五个贵嫔挤坐,聊衣裳、话珠钗。三个妃子宽桌坐,自作矜贵。才人贵人和女官们都站着。沐贵妃在右端第二座。三公主在贵妃身侧,朝我们使眼色儿做鬼脸。

    长宜姑姑就瘫在左边第二位,珠光宝气,云鬟玉脸,宽圆领露出一抹雪脯,时不时搔头摸耳,斜觑这个,嗤笑那个。神情不屑,态度惫懒。

    方皇后邀我们坐右边俩个空座:“请吧。”音质厚醇。我们敷衍福身,随意坐下。稍后各端来了一盏赤豆热奶。大姐和四公主陆续来请安,走到我们身边的方凳落座。四公主拎步挨近我,局促不安。

    皇妹偷瞄一圈,笑了笑。喝了口奶。大姐端端静静,微笑着等方皇后发话。

    人都静静坐下。方皇后正襟危坐,扬声道:“都来齐了。各位请。”依次上了君山银针茶。

    长宜姑姑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开口:“我已开府多年,你们后宫之仪,何故要把我叫唤进来?”方皇后置杯,僵笑道:“本宫自有话与你讲。”长宜姑姑眉头微狞,撇开眼:“狗拿耗子。”

    方皇后不扯她,自显出一股睥睨群芳的庄严肃穆,郑重道:“自两宫圣母太后,太皇太后抱恙,内宫之中便少有决断之人。本宫身为皇后,理应全事执掌,不可推脱。何况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祖宗之礼不可废。不仅各处的开销一应需要知会本宫,各宫若无必要事,便每日卯时至坤宁宫问安罢。”她停下,环看每个人的表情。

    各怀心思,默不作声。

    “这是一则。”她继续说,“二则,诸公主,嫔妃皆是涵养端正之人,举止之间无一不体现皇家的体面。然近日宫里宫外皆流传不少的污言秽语,败坏人伦纲纪,实在可恶。具体细言,在座的也心知肚明。还望各宫整肃自家,严范宫人太监首尾之事。自慎修身养性,莫范恶习淫心。乱了我朝百年的礼教根基。”说罢,方皇后抿了抿茶,望向众人。

    各嫔各妃你瞧我,我瞧你,都往我们和长宜姑姑两地来回瞟。四公主白着脸,颤颤捏紧我的衣角。我摸不清,这个皇后针对谁来。

    沐贵妃握住三公主的手,开口说:“方皇后,这我就听不懂了。什么是淫?难道干坐在床上,就可以有小宝宝了?”此言一出,大家默笑。长宜姑姑含沙射影地道:“可不是嘛。若非前些年大娘娘还在,否则哪里来的龙子皇嗣呢。”方皇后不改仪容:“贵妃你自然听不懂,但早已有人明白我所指摘之事。”

    众人窃窃私语。三公主偷觑四公主。赵祯儿于我身后埋头,装看不见。长宜姑姑气息加粗,眼愣瞪。方皇后接着道:“过去的错本宫不会去追究。但往后,宫中不可私藏淫具,春图等糜辞艳书。每至酉时,东西六宫及御花园的宫门都要落锁。若临圣驾,则本宫另有安排。各宫之间不可私相授受,交头接耳。以上种种,凡有发现,不分尊卑,一并严惩!这是第二。”方皇后把茶盏重重一墩,“第三则,至于公主……”

    字字灌顶击来。

    猝然,长宜姑姑瞪眼:“皇后,你好好管好你的一亩三分地,有什么资格管我!”猛拍桌。

    方皇后被她唬一愣,不甘示弱:“难道今日朝廷上,你的弹劾是平白冒出来的?整个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共相上书,都是假的?”长宜姑姑面目更狰狞:“好啊,好啊,本公主守寡十余年,要个男人怎么了?你念经做王八,没人耕,硬要拉上好姑娘陪你拥冷被子!亏你是个皇后的德行,怎么比得上我们姜娘娘一根脚趾头!”

    方皇后涨红脸,气也不出了,指她道:“放,放肆!关你在宫内禁闭,就得本宫管!”大家看得屏息凝声。长宜姑姑赤脸起身,走了几步,扯松自己的衣裳,拍身干嚎:“皇兄啊,可怜我们亲娘去的早。姓崔的把你妹子一辈子赔进去,如今又冒出一群歹人,污蔑你妹子。还有不长眼的,趁着老辈儿没了来逞英雄,也欺负你妹子!皇兄,我好苦啊。”眼泪终落下几滴。长宜姑姑以袖拭泪,作势要走。

    方皇后斥道:“圣旨已下,奉太皇太后口谕,拦住她!本宫担着!”几个衷心的坤宁宫女官一齐拥上。与长宜姑姑拉扯。长宜姑姑大叫:“大胆,我必宰了你们!”

    我都还没动手。长宜姑姑就被收拾了?看来皇后也不能小觑。

    各宫看得大气不敢出。这方皇后必然得到十足的底气惩治她,才把我们全都叫来,看她下马威。

    方皇后仍喝道:“长公主,你强辱朝廷命官,还不知错。”长宜姑姑发冠尽乱,啐道:“错不错,也不是你的事,管到我头上?”沐贵妃道:“方蓉,长宜是圣上的亲妹,何必弄的这样难看。“各宫附和,“是啊,是啊。”方皇后如雷劈一般发怵,惨白脸色:“本宫,是皇后。”

    长宜姑姑蔑看她,推开宫人,冷笑出声:“我虽在出不来宫,得命陪皇祖母左右,也不是你这种次等上位的可以吆喝的。老娘不奉陪!”“你……”方皇后冷脸,赤红着眼眶,倔着嘶气:“你滚!”长宜姑姑“哼”一声,整衣疾步离开。太监女官望着皇后。

    眼看中宫快要奔溃。其中一个王淑妃,瞧来瞧去,忿然起身,道:“皇后娘娘也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咱们一同协力把后宫打理齐整,可不好?”几个有些名利的嫔妃看沐贵妃的表态。耐等了一会,没人附和,尴坐下。这时大姐赵玉岚起身,望着方皇后,端一杯茶,福身道:“敬皇后娘娘。”

    方皇后呆滞的目光刹那凝了神色,蓄满了泪。这时陈尚宫急忙上前:“都请回去用膳吧。记得明早准时来请安。”方皇后缓色镇定些,道:“如陈尚宫所言。”又望向大姐,“玉岚公主。本宫还有些话要与你说。”大姐恭顺称喏。

    看来,方皇后要拉拢大姐了。

    各宫陆续散去。三公主赵妍妍溜到我们跟前,坐四公主旁。四公主颤抖的手,捂着犟紫的小脸,深深哆嗦。赵妍妍觉得好笑,蹭她肩臂,轻声道:“怕成这样?”一面说,“赵祯儿,要是你的事被他们知道,也要这样收拾你 。”四公主脸色很不好。我对三公主说:“你少调侃她。”三公主瞧我,敛了笑意,扯声:“我是怕她给人欺负去了。”四公主一激灵,回身鼓腮强硬道:“我不会。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三公主看着她笑。皇妹也猜到半分了。缴着发尾。看她、也看她。

    四公主自知这话没什么说服力。羞赧望了我一眼,说自己该回去了。招手让静候的两个宫婢到她身边跟随。三个人告辞。

    我们也各回各处。钦安殿和钟粹宫在一个方位。顺一段路。我们一路听赵妍妍讲,长宜姑姑看上翰林院一个修撰,强迫他就范,惊动了朝廷一位老先生,被狠狠参了一本。不仅罚了皇庄万亩,还要半年在太祖奶奶身边,仁寿宫关禁闭。

    赵妍妍说:“长宜姑姑太蠢了,如果是我,我就先勾引那位。”我起了劲:“你怎么个勾引法。”赵妍妍道:“天底下就没有男人不好色的。褪了衣裳,倚在榻上,用脚蹭他那儿,就没有不上道的。”真的吗?我感到燥热。她整天学了些什么东西。

    皇妹打断我们:“我饿了。”赵妍妍说:“走,我们去母妃那用饭。”

    过钟粹门。沐贵妃并一帮宫人迎接。

    沐贵妃本人讨厌?(髟狄)髻,梳的是是矮顶堕马髻,珍珠流苏头箍子,别嫣红牡丹。杏眼桃腮。雪白皮肤依旧吹弹可破。她穿烟青薄纱长衫,红抹胸儿大大方方透出。不高不矮,凹凸有致。执一柄花型宫扇,绣着玉兔捣药。可爱玲珑。

    一见她,有种突入南方烟雨,甜腻诗意的感受。

    她连忙招呼我们进了钟粹宫:“想吃什么,我命人做。”赵妍妍说:“糟鹅,蒸鸭,蟹粥,母妃,这些我爱吃。”我们至右暖阁坐在炕上。置果酒,送上蒸酥和糟油闷卤的鹅掌,边用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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