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厘往日都是睡至自然醒,今早却是被院中混乱的喧哗声吵醒的。余念厘刚转醒,听闻院中嘈杂,尽管脑子发昏,但是还有些理智,顿觉不妙。

    正想遣司命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司命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差点跌了一跤,带着哭腔喊着:“小姐,是……是大理寺的人!他们正在传唤御史府上下所有人!”

    余念厘身形一晃,突然觉得全身都失去了重量,但她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扶住床帐又重新站稳,沉沉地看向窗外道:“司命,别慌。伺候我洗漱。”

    司命连忙答应,用最快的速度帮余念厘梳整好,便陪着余念厘往前院赶去。一路上,余念厘紧紧攥着自己的双拳,一言不发。

    是了,这段时间为何父亲一直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为何昨晚会突然向我提起太史秉笔直书的事,为何会问我那样的问题,以及那封父亲下定决心书毕的折子……余念厘的脑中一下子涌出无数问题,未知的恐惧快将她吞没,但她还是健步向前走去,不管前院里是什么,总归都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余念厘,到我这儿来。”陆如光正铁青着一张脸,跪在院中最大的银杏树下,余寻风也脸色阴沉在其身侧。昨夜余念厘从这些枯败的落叶边经过,转眼御史府也要成这长安仲秋后的落败之地了吗?她静静地绕过府中已跪倒一片的家丁、丫鬟们,在官兵冰冷的注视下走到陆如光身边,默默地跪下。

    “人到齐了吧。”余念厘见过一面,说话的人是大理寺卿许方旭,年四十有几,是朝中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只见他站在院前跪倒的一众御史府家眷人前,冰冷问道。

    余明德不在,陆如光便清声回复:“是。”

    许方旭点点头,朝着院中人高声宣道:“奉皇上圣谕,御史大夫余明德有私通前朝余孽、结党营私,不敬皇权谋逆之嫌,特命大理寺与刑部协同查办此案。现□□余明德已被押至刑部大牢,我等大理寺人奉命搜查御史府上下,御史府家眷无令不得出府半步!”

    话音刚落,余念厘只觉大理寺卿的每个字都如利刃剜进她的心口,许方旭每度多说一个字,她的伤口就更深一分。明明昨日方才立冬,雪还未至,她却已先堕冰窟。震惊、疑惑、憎恨……万般情绪自余念厘心中升起,缠绕收缩直叫她头痛欲裂,心痛如绞。

    又是这样……当她想做点什么改变现状时,她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副无力、无助的做态。余念厘多么希望刚才这些都是虚幻的梦境,于是她用力地闭上双眼,自欺欺人地期待再一睁眼,府中还是一片宁静。

    可这分明就是现实。

    余念厘痛苦地睁开眼睛,迫使自己尽快接受这已经发生的一切。

    再观陆如光,余念厘难以从陆如光脸上看出什么,陆如光还是以往日平静的语气答道:“臣妇接旨。”只是余念厘能察觉到,母亲平稳声线下隐匿的颤抖。

    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平静,许方旭话音刚落,府中的丫鬟就已被吓破了胆,嚎啕大哭了起来,有些家丁已朝着附近的官兵大声叫起了冤:“官爷们!我们只是杂役!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时间,前院啼哭声、喊冤声、官兵肃清喝止的声音掺杂在一起,这些声音又如同炎炎大火,好似要将余念厘的身、魂都烧个精光。

    余寻风在方才许方旭宣读圣旨时就觉得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父亲行得正,坐得直,为官半辈子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分越位,说他结党营私?这难道不荒谬吗!

    眼见着余寻风已在失控边缘,几欲暴起,余念厘赶紧按住他的手,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千万别轻举妄动。余寻风看见阿姐焦急的眼光,只好咬牙继续等待大理寺的下一步动作。

    许方旭是新帝即位后才被擢升的官职,但仅仅是这几年的任期中他也在办案中见过不少人情冷暖,对眼前的景象已能做到无动于衷。方才余寻风的小动作他也尽收眼底,本想着这小子要是轻举妄动就让侍卫一并把他拿下,和他老子关到一起去。但好在他姊妹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早先听闻御史府嫡女盛名,今日一见,倒也名副其实。

    余念厘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正想和许方旭说几句话,却突然发现许方旭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男子,不由愣住了。

    方才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曾注意到许方旭身边的人。余念厘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人长身玉立,深绯官服,肤色白皙,眉宇间隐有厉色,但又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不显轻佻,反在他眼波流转间可见其从容气度,便知他定非常人。若他不着官服,旁人定会猜测他是哪家王公贵胄。余念厘头一次见他穿这身官服,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于是迅速又往他腰间瞥了眼:云纹羊脂白玉环,青色流苏……她没有认错人。

    就在此时,那男子也看向了她,尽管他的眼光仍然温和,甚至在此情景下显得有些悲悯,但余念厘却突然觉得通体发凉,她只觉得面前这人太陌生,之前相熟的他和这个大理寺的官员,究竟谁才是真实的他?还是……都不是呢?

    “裴朗。”许方旭唤这男子,“你带一部分人去后院搜查看看。”

    裴朗颔首,领着一些人往后院行去,经过余念厘身边时余念厘听见他轻轻地递给她一句:“别怕。”

    这句话太轻,霎时,便随着冷风消散了。

    可是余念厘并未受到丝毫宽慰,反而更感后怕——深绯色官服,那他正是风光正盛,新即位的大理寺少卿。

    而他的名字——裴朗,裴朗……那他更是当朝左相裴若鸿的嫡长子,裴皇后裴溶的侄子。

    认识这么久,这是余念厘第一次知道他的身份。她原想过他会是哪家的公子,却没想到他背后的家世竟如此显赫,又“恰好”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出现在此处……眼下如此混乱,也怨不得她草木皆兵——裴朗也会和此事有关吗?

    又或者说,此事与左相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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