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的时候徐见青忘了收力，锁头直通下巴颏，疼得她眼泪吧嗒却只敢捂着嘴小声抽气，奶奶现在拿她当宝贝看着，要是被她听到了自己叫疼，今天这个门就别想出了。
侧身勾起钥匙又单手穿了两只鞋，转身时又不小心在红木鞋柜上撞了一下，这是她左手断了以来第一次做事这么迅速。
“我出去散步一会儿就回来奶奶再见！”徐见青顺着门缝扔下一句话之后小步跑出了单元楼。
胡春梅没想到这丫头跑得这么利索，撂下话就没了人影，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南边的窗户跟前，打开窗冲着院门口喊：“早点回来啊靓靓！”
“这小兔崽子......”胡春梅一边关窗户一边小声嘟囔，又不放心地向远处望了几眼。
自从徐见青带着一只断了的手回到清源，胡春梅就没让她一个人出门过，原因不外乎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怕她不方便，怕她再磕着碰着，怕她被人指指点点。徐见青不想明白奶奶的这些顾虑，只觉得自己一肚子闷火光是待在家里根本撒不出去，闷得她抓心挠肺意兴沉沉，闷得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倒着长刺的刺猬。
今天中午吃长寿面的时候奶奶问徐见青有什么生日愿望，她眨着眼睛说今晚想自己出去散步。胡春梅一听心软得像煮过了头的面条，心道真是自己心急才委屈了孩子，这么点事儿都要当成生日愿望，于是痛痛快快得答应了孙女，让她今晚自己出去消食。
望着不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的孙女，胡春梅狠狠叹气，手里捏着的瓜子攥得更紧了。
徐见青小跑出家属院后就放慢了脚步，七月的傍晚天空依旧是清淡的蓝色，大榆胡同里的人比白日多了起来，吃过晚饭的小孩儿三三两两扎堆玩，刚下班的大人骑着电瓶车经过，嘴里不停吆喝着小心，混杂起来的饭香味铺在胡同每个角落，不知道谁家的菜炒糊了让空气里掺了苦气。
她单手扯着外套的帽子盖在头上。
一个月前自己一剪刀下去把及腰长发剪成了及耳朵根儿参差不齐的长度，后来找理发师修剪也没能拯救回来多少，只能说幸好刘海还在，她现在看起来像个受了打击之后不打算继续走偶像路线的斯文小生。
她倒是没后悔过，只是有些叔叔阿姨总要盯着她看，仿佛她是什么不伦不类的二流子，人多的时候戴上帽子她也图个自在。
跟着父母去临州生活之后就没有在暑假回过清源，往年这时徐见青都坐在画室里穿着背心吹空调，或站着或坐着画下一笔又一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大榆胡同的夏日依旧是熟悉的热闹样子，徐见青慢步走着，心情也平缓了下来。
走过那颗三个人都合包不住的大榆树就走出了大榆胡同，徐见青停下脚，犹豫了会往左边迈出了步子。往左边一直走可以到一个新建的小区，这个小区在清源算高档，住户并不多，等一会儿天黑了就更不会有什么人路过。
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徐见青要去做一件大事。
慢慢走着天就沉了下来，徐见青也不急，依旧慢慢地迈着步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徐见青收住了脚把手捂在口袋上像是要把震动憋回去一样。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发的信息，她根本不想拿出来看，太阳都下山了才发祝福，直接忘了不是更方便吗？
徐见青想着，心里又冒起了小泡泡，抬头一看旁边正好是一间小卖铺，招牌上红蓝闪烁的光在这条少有人的路上招摇着，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小卖铺门前。
“首先不能挑选太久，挑太久肯定会被看出来是第一次买。”
“然后......千万要看好价格，不过应该也不会有钱不够买的品牌吧......”
“对了，脸一定要臭一点。”
徐见青在小卖铺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最后确定自己应该不会再露怯了，转身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铺子里灯光暗黄，只有一位老人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视，他面前的玻璃柜台里码着齐齐几排香烟。
这是徐见青第一次仔细看香烟柜台，没想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卖铺也有这么多品类，她一下子迷了眼，但心里也还谨记着对自己的叮嘱，不敢多看，大略地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熟悉的“临州”烟上。
“爷爷，帮我拿一盒临...”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掏手机，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手机屏幕上家庭群四条新短信的弹窗明晃晃挂着。
临州临州，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临州。
“算了，爷爷帮我拿一盒苁蓉吧，绿色那个。”她抬头看了眼老人，“还要一个打火机。”
李老头这才瞧清楚眼前要买烟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宽大的帽子下面露出一张看着稚嫩的脸，可是脖子上却挂着吊带，左手被固定在了胸前。这大晚上的，没什么人住的小区门口来个这么一身行头的买烟客，他多少也得问两句吧。
见老人没动作，徐见青又把目光从柜台移到了老人身上，这一抬头，帽子却滑了下去。
李老汉一看更确定心里的猜测了，这带着小刘海的炸毛短发不是半夜还在外面厮混的小混混还能是什么？
“你买烟干啥呀？”李老汉调小了电视机的声音，问道，“你今年几岁啊？”
“我......我......”徐见青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打起了磕巴。
买烟是不是还要看身份证啊......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噢，爷爷，我这是给我爸买呢，我们家今天刚搬来这个小区，他忙着搬家，打火机也弄丢了。”说着徐见青又眨了眨眼顺势低下头，一副有苦衷的样子，“我爸他......脾气不太好，您看我这手......唉......麻烦您帮我拿一下吧，要是回去晚了，我就......”
声音越说越低，好像真的要哭了一样。
“行行，我给你找啊闺女。”
李老头没想到自己竟闹了这么大误会，立刻探手拿出一盒苁蓉，又从身后拿了一个打火机。生怕自己耽误了小姑娘回去，让她再遭一顿打。趁着徐见青付款的一小会李老头看了两眼对面的孩子，小姑娘头发长短不齐，一看就不是在理发店剪的。
这得是摊上了一个什么爹呀，唉......
徐见青并不知道李老头心里的嘀咕，拿出手机付了账又顺便收了家庭群里两个写着“生日快乐”的红包，恭恭敬敬地给李老头鞠了一躬之后就走出了小卖铺，看着手上小塑料袋子里的烟和打火机，她乐得快要蹦着走。
真不愧是你！临州影后徐见青！
陶醉在顺利买到烟的喜悦和对自己撒谎不用打草稿的完美演技里，徐见青还不忘用手机搜了搜“烟应该怎么抽”。
词条输进去的时候她心里有点儿挫败，这种事还要问搜索引擎真的有点无厘头，但是再一想她爸徐朗国也不会抽烟啊，她想会都没法学。
她不耻下问，不丢人不丢人。
自我攻略结束之后她就靠着小区围墙一角停了下来，路边黑漆漆的，只有间隔十多米一盏的路灯发着不太精神的光。
一只手并不好操作，最后是她用牙咬着才拆开了烟盒，打火机还脱手掉到了地上。徐见青回身左右看看，并没有人路过。
嗨，虽然没人看到，但是偷摸做点坏事却搞得这么狼狈也挺尴尬的。
她刚吊起胳膊的那段日子把自己闷在病房不愿意见人，徐朗国来劝过几次，劝说无果后丢下一句“你妈妈现在不能生气”就没有再来了。
那时她觉得自己的枕头已经被眼泪泡发到可以长出蘑菇了，失望、难过、愤怒和不愿意承认的害怕混成一团滚烫的气，冲着撞着猛烈地燎烫着她，她急着想要解脱。可是手腕骨折了，没法跑步也没法去打沙袋，她烦得不知所措。
有天临睡前她突然灵光一现，都说烟酒解千愁，沾点烟酒是不是就能把自己从苦闷里拔出来了？
十几岁的小孩即使自己不愿意承认，心性也单纯得像一捧晴天里的云，总以为难过的事儿只要找到法子排解就会像汗一样从心里流出来。从前她更喜欢让不痛快的事儿在自己心里憋着，一直憋着，一直提醒着她刺痛的滋味她就能越来越努力，像极了一匹心甘情愿给自己找了带刺马鞭的野马。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一直溺在这份情绪里，“努力”这个词就会在她的字典里失去意义。
但是她不能允许自己松开往上攀爬的唯一绳索。
所以真的等了很久，等到出院，等到父母同意让她转学回清源，等到奶奶终于放心让她自己出门散步，等到现在她终于单手拆开了一盒烟。
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虔诚，抽完这支烟，就忘掉所有不该存在的心情吧。
徐见青正感伤着，眼睛也泪汪汪了起来，学着教程把烟往嘴上一叼，打火机探在前面，手顿了顿，有点决然地按动了大拇指。
“啪！”
孱弱的火苗刚亮起就被一阵突然刮来的风给吹灭了。
.....
徐见青没办法像教程里说的那样用另外一只手挡风，犹豫一会，往里走了两步面朝着墙角蹲了下去。
深夜面朝墙角鬼鬼祟祟站着的话......会很容易让路人误会的吧......
徐见青含着烟蹲在墙角边，嘴都撅酸了，小心翼翼地把左臂放在了膝盖上，伸手又开始准备点烟。
“三、二、一......”
“干嘛呢兄弟？”一个清澈醇厚的男声压着她的倒数在背后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顺着她的脊背爬上天灵盖，炸开了她的头发。
咣当一声，绷紧了神经的人被吓得一抖，打火机直接扔了出去改用手紧紧抱住了头。
陆冬暑假一直在学校上自习，家里刚搬家还没收拾好，陆溪又每天吵着要他替自己写作业，他索性和邱老师要了教室钥匙一个人在学校里讨清静。今天的数学题做着不太顺手，一抬头窗外竟然已经天黑了，他抓紧收拾了一下就匆匆骑车往回家赶。
新家附近的路灯还没完全安装好，他骑到了小路边就减了速。乌漆嘛黑的小路上只有一件小卖铺的招牌透着热闹的光，陆冬摸着路往前骑，突然看到右前边儿好像闪了一小簇火光。
陆冬害怕不小心撞到人，握着车把慢慢地往前蹭了蹭，一个有些奇怪的人形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一身黑色的衣服，上衣的帽子被戴了起来，衣服有点肥大在晚风里被吹得鼓鼓囊囊，看起来像个女孩子，只是左边的胳膊好像有点奇怪，像个......残疾人？
陆冬打算过去看看她是不是需要帮助，正打算下车，前面的人影却又动了起来，挪到了前面的墙角，然后......面朝着墙角缓缓蹲了下去。
......这新辟的小路也不像是有人能梦游到这儿的样子啊。
陆冬胆子大，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还有除了人以外的其他可能，踩着脚蹬子一晃一晃又悄悄跟上前。
人影慢慢地抬身又弯下，动作看着不是一般的诡异，帽子没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从他脑袋上垂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炸毛脑袋。
陆冬愣了一下，原来是个男的啊，看身材......不像个大人。
大晚上的，一个小孩儿自己在这儿干嘛？
蹲着的那个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然后屈起胳膊伸在了自己面前。陆冬看着眼前毛绒绒脑袋一晃一晃，就明白了他要干嘛。
附近有个初中，不上课的时候总有些男孩子三三两两地在校门口扎着堆，敞着穿的校服外套、细到箍着腿的裤子，还有以寸为单位偷着留长的头发，最重要的是他们身边总会漫着烟臭味儿，那种在校门口小卖铺按根出售的香烟被叼在还没成年的男孩子嘴里，含一口再吐出来就是一种关于成熟假想的佐证。
陆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没主动帮着谁家孩子进行心理疏导过。但是大晚上在这没什么人出没的地方蹲着抽烟，还吊着一直胳膊......
这是不是也太刻苦了啊？！
陆冬还没收好脸上错愕的表情就看到前面的人点着了火，所以他脱口而出，也忘了可能会吓到人。
声若洪钟语如惊雷，和陆冬想要行侠仗义的心意一样豪迈，他甚至想给自己补两句“善哉善哉。”
没想到的是前面的小兄弟一下就抛了打火机，捂着头蜷在了那里，变成了小小圆圆的一团。
陆冬见状有点憋不住笑，垂下眼轻轻清了嗓子，故意压低声音严肃开口：“胳膊都断了还要学人家抽烟呢？”
小兄弟没什么回应，依旧安安静静地抱头蹲着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陆冬盯着墙角边的团子吞了下口水，眉头不自知的微微皱了，开始想他是不是有点鲁莽了，别怕是真的吓到了小孩儿。
“你别怕，我就是路过看到你......额，蹲在这里抽烟。”他的声音也温柔了起来，语气却依旧努力往上了年纪的人上贴：“都是大小伙子了，少做这些让父母担心的事儿吧。”
陆冬说完等了两秒，男孩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嗯”，被晚风吹得七零八落。
陆冬吊着的心放了下去。
看他应该只是因为害羞才不愿意抬头，陆冬没兴趣再多做德育老师，摆正身子扶好车把打算骑车走人。目光往后一扫那个小孩儿竟然还在那里种蘑菇，陆冬想起他吊着的胳膊，有点犹豫地开口：“那个......需要帮忙吗？”
现在的小孩......敏感得有点儿出人意料啊。
那颗蘑菇搭在脑袋上的手缓缓抬起来胡乱摆了摆，依旧没有把头抬起来。
陆冬看懂了他这抽象的拒绝，车把一正就骑车走了人，没多留下半句话。
徐见青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一听到人走了就立马抬起了头，看到穿着白色T恤的背影骑着自行车消失在了夜色里。
徐见青脸皱成了一颗凶巴巴的干橘子，两颊的红晕却还不知好歹的挂着，她撇着奇怪大叔离开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右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大爷的，腿都蹲麻了。
厚实的云朵移走，月光悄悄洒在她的头发上像一个隐秘的吻，后来那些分开的日子里她回忆起今夜，想起陆冬被风扯起的衣角，想起自己百味交杂的心跳，想起很多夜晚伸出的细节，却唯独不知道月光曾在那一刻轻吻她的发顶，小心翼翼地、诚恳地、倾注深情地。
就像也在想着她的陆冬一样。
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的时候徐见青忘了收力，锁头直通下巴颏，疼得她眼泪吧嗒却只敢捂着嘴小声抽气，奶奶现在拿她当宝贝看着，要是被她听到了自己叫疼，今天这个门就别想出了。
侧身勾起钥匙又单手穿了两只鞋，转身时又不小心在红木鞋柜上撞了一下，这是她左手断了以来第一次做事这么迅速。
“我出去散步一会儿就回来奶奶再见！”徐见青顺着门缝扔下一句话之后小步跑出了单元楼。
胡春梅没想到这丫头跑得这么利索，撂下话就没了人影，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南边的窗户跟前，打开窗冲着院门口喊：“早点回来啊靓靓！”
“这小兔崽子......”胡春梅一边关窗户一边小声嘟囔，又不放心地向远处望了几眼。
自从徐见青带着一只断了的手回到清源，胡春梅就没让她一个人出门过，原因不外乎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怕她不方便，怕她再磕着碰着，怕她被人指指点点。徐见青不想明白奶奶的这些顾虑，只觉得自己一肚子闷火光是待在家里根本撒不出去，闷得她抓心挠肺意兴沉沉，闷得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倒着长刺的刺猬。
今天中午吃长寿面的时候奶奶问徐见青有什么生日愿望，她眨着眼睛说今晚想自己出去散步。胡春梅一听心软得像煮过了头的面条，心道真是自己心急才委屈了孩子，这么点事儿都要当成生日愿望，于是痛痛快快得答应了孙女，让她今晚自己出去消食。
望着不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的孙女，胡春梅狠狠叹气，手里捏着的瓜子攥得更紧了。
徐见青小跑出家属院后就放慢了脚步，七月的傍晚天空依旧是清淡的蓝色，大榆胡同里的人比白日多了起来，吃过晚饭的小孩儿三三两两扎堆玩，刚下班的大人骑着电瓶车经过，嘴里不停吆喝着小心，混杂起来的饭香味铺在胡同每个角落，不知道谁家的菜炒糊了让空气里掺了苦气。
她单手扯着外套的帽子盖在头上。
一个月前自己一剪刀下去把及腰长发剪成了及耳朵根儿参差不齐的长度，后来找理发师修剪也没能拯救回来多少，只能说幸好刘海还在，她现在看起来像个受了打击之后不打算继续走偶像路线的斯文小生。
她倒是没后悔过，只是有些叔叔阿姨总要盯着她看，仿佛她是什么不伦不类的二流子，人多的时候戴上帽子她也图个自在。
跟着父母去临州生活之后就没有在暑假回过清源，往年这时徐见青都坐在画室里穿着背心吹空调，或站着或坐着画下一笔又一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大榆胡同的夏日依旧是熟悉的热闹样子，徐见青慢步走着，心情也平缓了下来。
走过那颗三个人都合包不住的大榆树就走出了大榆胡同，徐见青停下脚，犹豫了会往左边迈出了步子。往左边一直走可以到一个新建的小区，这个小区在清源算高档，住户并不多，等一会儿天黑了就更不会有什么人路过。
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徐见青要去做一件大事。
慢慢走着天就沉了下来，徐见青也不急，依旧慢慢地迈着步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徐见青收住了脚把手捂在口袋上像是要把震动憋回去一样。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发的信息，她根本不想拿出来看，太阳都下山了才发祝福，直接忘了不是更方便吗？
徐见青想着，心里又冒起了小泡泡，抬头一看旁边正好是一间小卖铺，招牌上红蓝闪烁的光在这条少有人的路上招摇着，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小卖铺门前。
“首先不能挑选太久，挑太久肯定会被看出来是第一次买。”
“然后......千万要看好价格，不过应该也不会有钱不够买的品牌吧......”
“对了，脸一定要臭一点。”
徐见青在小卖铺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最后确定自己应该不会再露怯了，转身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铺子里灯光暗黄，只有一位老人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视，他面前的玻璃柜台里码着齐齐几排香烟。
这是徐见青第一次仔细看香烟柜台，没想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卖铺也有这么多品类，她一下子迷了眼，但心里也还谨记着对自己的叮嘱，不敢多看，大略地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熟悉的“临州”烟上。
“爷爷，帮我拿一盒临...”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掏手机，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手机屏幕上家庭群四条新短信的弹窗明晃晃挂着。
临州临州，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临州。
“算了，爷爷帮我拿一盒苁蓉吧，绿色那个。”她抬头看了眼老人，“还要一个打火机。”
李老头这才瞧清楚眼前要买烟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宽大的帽子下面露出一张看着稚嫩的脸，可是脖子上却挂着吊带，左手被固定在了胸前。这大晚上的，没什么人住的小区门口来个这么一身行头的买烟客，他多少也得问两句吧。
见老人没动作，徐见青又把目光从柜台移到了老人身上，这一抬头，帽子却滑了下去。
李老汉一看更确定心里的猜测了，这带着小刘海的炸毛短发不是半夜还在外面厮混的小混混还能是什么？
“你买烟干啥呀？”李老汉调小了电视机的声音，问道，“你今年几岁啊？”
“我......我......”徐见青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打起了磕巴。
买烟是不是还要看身份证啊......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噢，爷爷，我这是给我爸买呢，我们家今天刚搬来这个小区，他忙着搬家，打火机也弄丢了。”说着徐见青又眨了眨眼顺势低下头，一副有苦衷的样子，“我爸他......脾气不太好，您看我这手......唉......麻烦您帮我拿一下吧，要是回去晚了，我就......”
声音越说越低，好像真的要哭了一样。
“行行，我给你找啊闺女。”
李老头没想到自己竟闹了这么大误会，立刻探手拿出一盒苁蓉，又从身后拿了一个打火机。生怕自己耽误了小姑娘回去，让她再遭一顿打。趁着徐见青付款的一小会李老头看了两眼对面的孩子，小姑娘头发长短不齐，一看就不是在理发店剪的。
这得是摊上了一个什么爹呀，唉......
徐见青并不知道李老头心里的嘀咕，拿出手机付了账又顺便收了家庭群里两个写着“生日快乐”的红包，恭恭敬敬地给李老头鞠了一躬之后就走出了小卖铺，看着手上小塑料袋子里的烟和打火机，她乐得快要蹦着走。
真不愧是你！临州影后徐见青！
陶醉在顺利买到烟的喜悦和对自己撒谎不用打草稿的完美演技里，徐见青还不忘用手机搜了搜“烟应该怎么抽”。
词条输进去的时候她心里有点儿挫败，这种事还要问搜索引擎真的有点无厘头，但是再一想她爸徐朗国也不会抽烟啊，她想会都没法学。
她不耻下问，不丢人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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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并不好操作，最后是她用牙咬着才拆开了烟盒，打火机还脱手掉到了地上。徐见青回身左右看看，并没有人路过。
嗨，虽然没人看到，但是偷摸做点坏事却搞得这么狼狈也挺尴尬的。
她刚吊起胳膊的那段日子把自己闷在病房不愿意见人，徐朗国来劝过几次，劝说无果后丢下一句“你妈妈现在不能生气”就没有再来了。
那时她觉得自己的枕头已经被眼泪泡发到可以长出蘑菇了，失望、难过、愤怒和不愿意承认的害怕混成一团滚烫的气，冲着撞着猛烈地燎烫着她，她急着想要解脱。可是手腕骨折了，没法跑步也没法去打沙袋，她烦得不知所措。
有天临睡前她突然灵光一现，都说烟酒解千愁，沾点烟酒是不是就能把自己从苦闷里拔出来了？
十几岁的小孩即使自己不愿意承认，心性也单纯得像一捧晴天里的云，总以为难过的事儿只要找到法子排解就会像汗一样从心里流出来。从前她更喜欢让不痛快的事儿在自己心里憋着，一直憋着，一直提醒着她刺痛的滋味她就能越来越努力，像极了一匹心甘情愿给自己找了带刺马鞭的野马。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一直溺在这份情绪里，“努力”这个词就会在她的字典里失去意义。
但是她不能允许自己松开往上攀爬的唯一绳索。
所以真的等了很久，等到出院，等到父母同意让她转学回清源，等到奶奶终于放心让她自己出门散步，等到现在她终于单手拆开了一盒烟。
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虔诚，抽完这支烟，就忘掉所有不该存在的心情吧。
徐见青正感伤着，眼睛也泪汪汪了起来，学着教程把烟往嘴上一叼，打火机探在前面，手顿了顿，有点决然地按动了大拇指。
“啪！”
孱弱的火苗刚亮起就被一阵突然刮来的风给吹灭了。
.....
徐见青没办法像教程里说的那样用另外一只手挡风，犹豫一会，往里走了两步面朝着墙角蹲了下去。
深夜面朝墙角鬼鬼祟祟站着的话......会很容易让路人误会的吧......
徐见青含着烟蹲在墙角边，嘴都撅酸了，小心翼翼地把左臂放在了膝盖上，伸手又开始准备点烟。
“三、二、一......”
“干嘛呢兄弟？”一个清澈醇厚的男声压着她的倒数在背后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顺着她的脊背爬上天灵盖，炸开了她的头发。
咣当一声，绷紧了神经的人被吓得一抖，打火机直接扔了出去改用手紧紧抱住了头。
陆冬暑假一直在学校上自习，家里刚搬家还没收拾好，陆溪又每天吵着要他替自己写作业，他索性和邱老师要了教室钥匙一个人在学校里讨清静。今天的数学题做着不太顺手，一抬头窗外竟然已经天黑了，他抓紧收拾了一下就匆匆骑车往回家赶。
新家附近的路灯还没完全安装好，他骑到了小路边就减了速。乌漆嘛黑的小路上只有一件小卖铺的招牌透着热闹的光，陆冬摸着路往前骑，突然看到右前边儿好像闪了一小簇火光。
陆冬害怕不小心撞到人，握着车把慢慢地往前蹭了蹭，一个有些奇怪的人形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一身黑色的衣服，上衣的帽子被戴了起来，衣服有点肥大在晚风里被吹得鼓鼓囊囊，看起来像个女孩子，只是左边的胳膊好像有点奇怪，像个......残疾人？
陆冬打算过去看看她是不是需要帮助，正打算下车，前面的人影却又动了起来，挪到了前面的墙角，然后......面朝着墙角缓缓蹲了下去。
......这新辟的小路也不像是有人能梦游到这儿的样子啊。
陆冬胆子大，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还有除了人以外的其他可能，踩着脚蹬子一晃一晃又悄悄跟上前。
人影慢慢地抬身又弯下，动作看着不是一般的诡异，帽子没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从他脑袋上垂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炸毛脑袋。
陆冬愣了一下，原来是个男的啊，看身材......不像个大人。
大晚上的，一个小孩儿自己在这儿干嘛？
蹲着的那个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然后屈起胳膊伸在了自己面前。陆冬看着眼前毛绒绒脑袋一晃一晃，就明白了他要干嘛。
附近有个初中，不上课的时候总有些男孩子三三两两地在校门口扎着堆，敞着穿的校服外套、细到箍着腿的裤子，还有以寸为单位偷着留长的头发，最重要的是他们身边总会漫着烟臭味儿，那种在校门口小卖铺按根出售的香烟被叼在还没成年的男孩子嘴里，含一口再吐出来就是一种关于成熟假想的佐证。
陆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没主动帮着谁家孩子进行心理疏导过。但是大晚上在这没什么人出没的地方蹲着抽烟，还吊着一直胳膊......
这是不是也太刻苦了啊？！
陆冬还没收好脸上错愕的表情就看到前面的人点着了火，所以他脱口而出，也忘了可能会吓到人。
声若洪钟语如惊雷，和陆冬想要行侠仗义的心意一样豪迈，他甚至想给自己补两句“善哉善哉。”
没想到的是前面的小兄弟一下就抛了打火机，捂着头蜷在了那里，变成了小小圆圆的一团。
陆冬见状有点憋不住笑，垂下眼轻轻清了嗓子，故意压低声音严肃开口：“胳膊都断了还要学人家抽烟呢？”
小兄弟没什么回应，依旧安安静静地抱头蹲着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陆冬盯着墙角边的团子吞了下口水，眉头不自知的微微皱了，开始想他是不是有点鲁莽了，别怕是真的吓到了小孩儿。
“你别怕，我就是路过看到你......额，蹲在这里抽烟。”他的声音也温柔了起来，语气却依旧努力往上了年纪的人上贴：“都是大小伙子了，少做这些让父母担心的事儿吧。”
陆冬说完等了两秒，男孩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嗯”，被晚风吹得七零八落。
陆冬吊着的心放了下去。
看他应该只是因为害羞才不愿意抬头，陆冬没兴趣再多做德育老师，摆正身子扶好车把打算骑车走人。目光往后一扫那个小孩儿竟然还在那里种蘑菇，陆冬想起他吊着的胳膊，有点犹豫地开口：“那个......需要帮忙吗？”
现在的小孩......敏感得有点儿出人意料啊。
那颗蘑菇搭在脑袋上的手缓缓抬起来胡乱摆了摆，依旧没有把头抬起来。
陆冬看懂了他这抽象的拒绝，车把一正就骑车走了人，没多留下半句话。
徐见青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一听到人走了就立马抬起了头，看到穿着白色T恤的背影骑着自行车消失在了夜色里。
徐见青脸皱成了一颗凶巴巴的干橘子，两颊的红晕却还不知好歹的挂着，她撇着奇怪大叔离开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右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大爷的，腿都蹲麻了。
厚实的云朵移走，月光悄悄洒在她的头发上像一个隐秘的吻，后来那些分开的日子里她回忆起今夜，想起陆冬被风扯起的衣角，想起自己百味交杂的心跳，想起很多夜晚伸出的细节，却唯独不知道月光曾在那一刻轻吻她的发顶，小心翼翼地、诚恳地、倾注深情地。
就像也在想着她的陆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