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晓晓已经死了整整一年了，但她却发现自己依旧在学校飘荡，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熟悉的同班同学嘻嘻哈哈打闹然后顺利毕业，再然后是一直鼓励自己的班主任高高兴兴带下一届学生。
按道理，死后不应该轮回吗？不轮回也就算了，为什么她章晓晓不仅要做个孤魂野鬼，还要被人拿着枪追杀？
被人追杀这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持续了差不多半年，章晓晓每天都躲在废弃的仓库里头，从透过微光的白天到一片漆黑的晚上，章晓晓对于追杀自己的人是半点情况都不了解，只是本能的逃跑。不过最近一个星期倒是连那人的影子都没瞧见，跟销声匿迹了一样。
又是一天好日子，章晓晓照例和路过的高中生打招呼，微笑说着早上好，虽然所有人看不见她，甚至可以穿透过她的身体，但章晓晓依旧热情似火。
在和第五十三个同学打完招呼，轻盈的步伐突然顿住，章晓晓前方五十米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
以章晓晓的文化水平来评价：寸头，眉毛轻蹙，眸子微眯，表情又冷又拽，浑身透露着一股杀气。桀骜不驯，右手还把玩着一只泛着冷光的黑枪，双眸跟盯紧猎物一般，眼睛死死扣着章晓晓。
完了，怎么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她章晓晓怎么运气这么好？
章晓晓撒腿就跑。
男人见状快步移动，紧跟着章晓晓。
不同于上个追杀者的喊叫，这个新的追杀者表现的很冷静与平淡，一声都没叫，就连喘息声都丁点儿没有。
章晓晓在学校也算待了三年，活着的两年，加上死去的一年，又被上一个追杀者无形之中好好培养了一下逃跑本能，早就对学校的结构清清楚楚，很快把男人甩在了一个楼梯口。
“跟我斗？呵，弟弟一个。”
章晓晓警惕性地往身后瞥了瞥，发现男人一点声影都没有。
章晓晓高兴地拍了拍手，一回头，冒汗的额头碰到了枪口。
男人比章晓晓高上一个头，章晓晓偏了下脑袋，想仔仔细细观察下男人。
男人眸子轻晃，撞上章晓晓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还跑？”
章晓晓嘻嘻哈哈地笑着，两只手疯狂摇摆，笑呵呵道：“不跑了不跑了，大哥，我错了。”
男人抵枪的力气更大，用力量威胁着章晓晓，质问：“这些事是你做的？”
“啊？什么事？”章晓晓眨巴着眼，一脸不解，虽然被枪抵着的额头疼得要命，但比起微不足道的疼痛，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与此同时，章晓晓眸子里的茫然失措被男人看尽。
男人冷声道：“撒谎？”
见自己的话激怒了男人，章晓晓差点哭出来了，乖巧又急促的摇头，赶紧说：“没有没有，我都死一年了，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我，我一个弱女鬼的，能干什么事啊？”
对啊，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应该是不会怕枪的，章晓晓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她看见上一个追杀者用枪杀死了自己刚认识不久的另一个女鬼，才发现事情不对劲。鬼魂消散，一声嘶吼，章晓晓找遍了整个学校都没有摸到那个女鬼的身影，就连垃圾桶里都没有，这才让章晓晓意识到了枪的威力。
应该挺疼的。
章晓晓咽了一下口水，害怕的表情映进男人的眸子里，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章晓晓，顿时瞳孔一晃，不知是嘲讽还是可怜，说：“胆子这么小？”
成不了气候。
男人收起枪，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本子，又掏出红笔，好像在本子上翻找什么东西。
“叫什么名字？”男人蹦出来一句。
“啊？”章晓晓惊了一下，干眨眼看着男人。
“叫什么名字？”男人波澜不惊地又问了一遍，但语气已经暴露了不耐烦。
“章，章晓晓。”章晓晓害怕男人不知道自己名字中具体的字，又解释：“章鱼的章，然后”
“我知道。”男人一眼没给章晓晓，继续翻页，终于在本子右页倒数第二个排名看到了“章晓晓”，捏着红笔划掉“章晓晓”三个字。
章晓晓暗道不好。
他不会要杀我吧？
还没来得及有逃跑的动作，男人像是下意识开口：“第一个。”
她还是第一个被他枪杀的？
章晓晓欲哭无泪，抽泣两下，抓住男人的衣袖，抿着嘴，哭哭啼啼，“我，我可以选择别的死法吗？或者，枪杀疼不疼？能轻点吗？”
毕竟自己的好友女鬼死的时候那个惨状，差点让她活活被吓死。
男人嫌弃地扫了眼章晓晓，胳膊用力甩了一下，章晓晓“哎呀”一声，撞在了走廊墙上。
章晓晓揉揉腰，听见男人又说：“最后一个。”
章晓晓：“？”
什么意思？怎么她又是第一个又是最后一个？这是说她有始有终的意思吗？
“你”男人瞬间收起本子和笔，趁着章晓晓专注于揉腰，胳膊一撑，把章晓晓抵在了墙上。
“诶，你！”章晓晓平时连男同学都见得少，更别说现在这么亲密过分的动作了，脸上火辣辣的，耳尖也红了起来。
“低头。”
“啊？不应该是闭眼吗？”
“闭嘴。”男人语气不悦，章晓晓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小命还在这位大哥身上，但他不会对她一个女鬼感兴趣吧？再说，自己一没脸蛋二没身材的，这男人图什么啊？
男人贴近之时，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息袭来，像是自己在炎炎夏日之中解暑的冰块儿一样，明明这么近的距离，高涨火热的氛围，章晓晓感受到了只有比一度更低一度的寒冷。
章晓晓问了一句：“你不是活人啊？”
男人冷不丁回了一句：“你不也是死人吗？”
章晓晓：“？”好像也有道理。
男人仔细查看了章晓晓的后颈，并没有发现奇怪的痕迹，于是往后退了两大步，右手点了两下左手的手表，随后继续拿枪对着章晓晓。
“滴滴！”
章晓晓这才注意到男人左手上戴了个手表，明明是很古老的那种手表却泛着玄幻的蓝光，淡蓝的光打在男人脸上，显得男人的脸更模糊，这种奇怪又唯美的画面，章晓晓只在电视的特效里见过。
手表那头响起一阵年轻男声，“请H区域新任负责人谢随行汇报情况。”
男人平淡地说：“死亡者章晓晓，编号HZ51420161019011,死亡者无异化，请求遣送轮回。”
“轮回？！”章晓晓不禁抬高音调，声音也大了几度。
男人不满地瞥了眼章晓晓，章晓晓紧张地双手捂嘴。
“是唯一幸存死亡者吗？”手表那头又有一道年老的男声。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答：“目前看来，是。”
“既然是唯一幸存死亡者，如果送入轮回怕是会对查案有损失。不如先留着吧，还能给你提供点信息。”
男人迅速回答：“不需要。”
章晓晓急不可耐：“可以可以的！我会全力帮助大哥的！”拜托，她才不想被枪击送进轮回呢？！又疼又丢人！
男人又瞥了眼章晓晓，一如既往的淡漠，章晓晓挤出笑容，发出尴尬又害怕的笑声。
对面传来年老者的轻笑，“先留着吧，要是死亡者不听话你再给她丢去轮回。”
“是，师父。”
“随行啊，好好查案，注意安全。”
“知道了，师父。”
蓝光消失，章晓晓凑过去：“大哥，你叫谢随行啊？是感谢的那个谢吗？”
“嗯。”谢随行收起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随行呢？”见谢随行迈起大步向前走，章晓晓小步跑着，紧跟谢随行。
谢随行边走边说：“身为一个没用的死亡者，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嘁！明明他的师父也允许自己帮助办案，自己了解了解合作对象怎么了？
等等，这个姓谢的是个办案的警察？那他为什么要拿着枪追自己啊？
章晓晓边赶上谢随行的步伐边在脑瓜子里思考。
说实话，其实章晓晓也想早点步入轮回，毕竟这才是天地规律，但她很久没回家了，她不知道父母怎么样。她出不去学校，原本以为死去的人可以随便游荡，她还想回去看看家里人，可事实就是她离不开学校，一直卡在学校门口的马路。
章晓晓真的很想家。想念妈妈骂骂咧咧做的她最爱吃的菜，想念爸爸念念叨叨说的宠溺她的话，想念爷爷奶奶的白发和慈祥的笑容，想念宠物狗玉米拼命摇尾巴扑在她身上，想念家里的每一个地方。
章晓晓不能让自己这么快就去轮回，她一定要溜回家里和家里人见一见，哪怕只是一眼。
章晓晓这样想着，谢随行停住步伐，章晓晓愣住，眼神不解。
谢随行斜睨，语气冷淡：“跟紧了。”
“收到！”章晓晓认真又坚定地点头，甚至敬了个礼。
谢随行无语的表情明显，加快步子在前面走，章晓晓跟在身后。章晓晓越走越觉得奇怪，眼前的走廊为什么越来越陌生？而且逐渐变窄，原本可以容纳四个人并肩的宽度缓缓只能容下一个人。
“叮！”
谢随行止步，回头确定了章晓晓在身后，按下电梯按钮。
“这里什么时候有电梯了？”章晓晓百思不得其解地摸了摸脑袋。
自她进入落英高中起，就没在这个地方遇到过电梯啊？莫非是躲在废弃仓库的半年里学校开设了全面电梯服务？
章晓晓也跟着谢随行迈进电梯。
电梯缓缓下降，章晓晓四周观察，整个电梯没有监控，只有上方直射明亮的灯光，章晓晓又将目光移到谢随行那边，微微往左靠了一些，发现电梯的按钮只有一个。
不是再怎么样都应该有开门和关门吗？怎么就一个按钮？章晓晓见谢随行并未注意她的动作，悄悄往前又迈了两小步，眯着眼想看清按钮上有什么符号。
没有，按钮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并且整个电梯只有这一个按钮。
章晓晓不自觉感到一股寒意。
“这姓谢的不会随便找个地把我杀了吧？”亏自己还庆幸遇到的是个警察呢？还屁颠屁颠黏着他办案，眼前的男人不满是真的，所以这货不会翻脸把自己做掉吧？
谢随行似是很不满意，问:“你在嘀咕什么？”
章晓晓还是下定决心问出真实情况：“那个，谢警官？这电梯是通往哪里的啊？”
谢随行不语，章晓晓更慌张了。
“谢哥，谢哥！”
“闭嘴。”谢随行刚说完话，电梯又“叮”了一声，门开。
章晓晓顿时瞪大眼睛，表情尽是不可思议。
她看到了落英学校，就在乘坐电梯下来之前的落英学校！一模一样！无论是任何的摆着的陈设，还是走廊、教室，甚至是地板和灯，全都一模一样，每一处细节都被完美刻画在眼前的景象之中。
只是整个章晓晓能感知到的颜色全是灰色，就像是看黑白电影的感觉，跟在地府一样，地方像也就算了，重点是还空无一人，走廊里回荡骇人的风声。
章晓晓往谢随行身上贴靠了些，试图寻找些许的安全感。谢随行冷不丁离远了些，避免和章晓晓接触。
身后电梯“砰”的关上，给章晓晓吓得往谢随行胸膛缩了一下。谢随行眉头一皱，抬起手，把章晓晓的脑袋移开。
章晓晓大叫：“这是什么情况？？？我的学校什么时候把业务开展到地下了？！”
谢随行对章晓晓这副模样很是无语，不耐烦地解释道：“这是地下模拟场，会将人间的死亡区域整块模拟衍生出来，这里没有活人，只有死亡者。”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这个落英学校全是死人？”
谢随行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可以这么理解。”
章晓晓张大嘴：“不是吧？这么神奇？”
谢随行不再理会章晓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顾自走着。
章晓晓赶紧跟上，贴紧了些，说：“我不是胆小，我就是好奇，我以为学校会有很多死人的。”
谢随行纠正道：“是死亡者。”
“好的好的，死亡者。对了，大哥，我之前听人说学校都是古战场还是什么东西的埋尸地，怎么感觉这个地下的落英学校都没有什么死亡者。”
这个问题也是困扰谢随行的问题，谢随行想了想，说：“我记得案卷上H区域曾经被清理过两次，一次是三百年前的大规模清理，完全死亡者大部分被处理掉了；还有一次是一百年前的，当时并没有多少完全死亡者，按规定也被区域清理处处理掉了。”
而眼前空荡荡的区域干干净净，没有这一百年来死亡者残留的痕迹，谢随行眸子迸出寒意：“现在看来，这里有第三次清理。”
章晓晓疑惑：“第三次？”
“H区域近十年来突然爆发了死亡率高涨现象，并且一直持续不减。以这个学校为核心，呈圆形散开，周围十五公里蔓延。算下来，整个H区域至少也得有上千个混杂的完全死亡者和死亡者，这个学校少说也得有百来个，但目前我能感知到的只有不到五个。”
“所以已经有人清理过这些死亡者了吗？”
谢随行说：“不是死亡者，是完全死亡者。”
稀奇古怪的称呼，章晓晓问：“有什么区别吗？”
“死亡者就是身体死亡，灵魂仍在，就像你这样。并且每个死亡者都会步入轮回，获新生。而完全死亡者是身体与灵魂都消失了，也就是永远消失。”
“这样啊。”十七多来第一次接收这样离谱的知识，章晓晓假装理解地点头。
“完全死亡者和死亡者清理的都很干净，没有痕迹。”
谢随行若有所思。
很奇怪，就像是完美的计划，包含着自然的规律与合理的逻辑，一切按照地府督署的指令进行，死亡者——区域负责人——死亡者轮回，完全死亡者——清理处——彻底清除。
虽然难以理解，不过谢随行解释得已经很清楚了，章晓晓也算是听懂了些，问：“会不会是你们那边的人清理过了，但是没有上报？”
谢随行摇头：“我问过H区域的清理处，他们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H区域需要清理的信息，所以只有可能是有人收拾好了一切。”
“那个人图什么啊？帮你们清理处做事一没钱二还费力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章晓晓不理解这种行为，这不是纯纯傻吗？
谢随行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干清理这事没利可图，那个人当然也知道。”
“所以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打扫卫生咯？那他要那些完全死亡者做什么啊？”
“完全死亡者只有两个用处，一是炼化，二是祭祀。”
“炼化？祭祀？”章晓晓声音立刻拔尖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两样东西都是自己在小说和电视剧才能看到的东西，居然还真让她给碰到了？
章晓晓咽了下口水，在脑子里丢掉那些可怕的画面，问：“那谢大哥，你觉得是哪种？”
“不确定，对半分。”谢随行观察着四周，如实回答。
章晓晓点点头，又说：“那谢大哥，你的任务是什么？”
“调查真相。”谢随行毫不犹豫地回答。
眼神坚毅，不似初次碰面那双冰冷的眸子，此刻的谢随行多了章晓晓从未见过的正义与公理。
章晓晓眼里的谢随行，突然变了个样。
回想起谢随行的话，章晓晓说：“你说你能感知到的只有几个死亡者？那你是不是也感知到我了？”
谢随行点头：“废话，你是唯一一个活着的死亡者，想不感知到都难。”
活着的死亡者?
章晓晓觉得这话着实听着别扭，可客观来说，这是事实，毕竟她确实死了，又确实活着。
章晓晓撇撇嘴，“怪不得你一来就怀疑我这个唯一活着的死亡者，现在知道你判断失误了吧？我章晓晓可是清清白白。”章晓晓哼了一声，仿佛是等待着谢随行的道歉。
谢随行讥笑一声：“你能活到现在，也确实是我判断失误了。”
“你！”
“通常来说，死亡者晚上活动频繁，你却恰恰相反，喜欢白天活动。”谢随行摇摇头，仿佛对章晓晓的行为不可理喻。
“我，我那是想晒晒太阳！”章晓晓叉着腰，极力为自己辩护。
本来就是嘛！她一个鬼魂晒晒太阳怎么了？！谁规定鬼魂就不能晒太阳了？！
谢随行也不跟章晓晓继续争，一是自己懒得争，二是任务在手，时间紧迫，他边走边问：“你活着的这段期间有没有发现学校的异常情况？”
章晓晓脑袋瞬间蹦出追杀者，急忙说：“有啊，之前有个和你一样的人追杀我！”
“说说。”
“和你穿着一样的警服，拿着和你一样的枪，他杀了好多人。”
“林无虞？”谢随行看着章晓晓，“继续。”
“他前几次杀人的时候都没有看到我，后来当着我的面杀掉了我的一个朋友，这我还能站在原地等死吗？我就跑了，然后他就一直在找我，我就躲在废弃的仓库里。”
谢随行轻笑，说：“怪不得就你活着。”
“你这话说的好像很遗憾诶！”章晓晓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说话：“对了，那个追杀我的是不是和你算是同一类人？”
“他是H区域前任负责人。”
“那你们的枪是专门用来送我们入轮回吗？”那也太不人性化了，章晓晓内心腹诽，光是那个好朋友的叫喊声就根本不是重获新生，分明是再死一次。
“配枪的用处是处理异化死亡者。”
虽然章晓晓听不懂什么叫做异化死亡者，但也知道了林无虞肯定以某种目的杀了死亡者，林无虞违背了原则。
“送死亡者入轮回是由负责人直接带回地府的轮回之境，并且地府督署明确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武器。”
“那他是不是犯法了？”枪都指到太阳穴了，压根就没把武器慎用这回事放心上。
谢随行点头：“他叛变了，或者异化了。”
要不然林无虞也不可能五年不上传区域的死亡者信息。每个区域负责人遵守的第一条规定就是每三年上传一次新的死亡者信息，原本以为是负责人林无虞失职，眼下获取的信息看来，H区域的异常大有来头。
案子越是难办，谢随行越是兴奋。
一百年来，他没有接触过这么有难度的案子了。
站在走廊尽头，身侧是楼梯口，静谧的教室，灰色遍布，章晓晓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寻找死亡者。”
按道理，死后不应该轮回吗？不轮回也就算了，为什么她章晓晓不仅要做个孤魂野鬼，还要被人拿着枪追杀？
被人追杀这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持续了差不多半年，章晓晓每天都躲在废弃的仓库里头，从透过微光的白天到一片漆黑的晚上，章晓晓对于追杀自己的人是半点情况都不了解，只是本能的逃跑。不过最近一个星期倒是连那人的影子都没瞧见，跟销声匿迹了一样。
又是一天好日子，章晓晓照例和路过的高中生打招呼，微笑说着早上好，虽然所有人看不见她，甚至可以穿透过她的身体，但章晓晓依旧热情似火。
在和第五十三个同学打完招呼，轻盈的步伐突然顿住，章晓晓前方五十米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
以章晓晓的文化水平来评价：寸头，眉毛轻蹙，眸子微眯，表情又冷又拽，浑身透露着一股杀气。桀骜不驯，右手还把玩着一只泛着冷光的黑枪，双眸跟盯紧猎物一般，眼睛死死扣着章晓晓。
完了，怎么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她章晓晓怎么运气这么好？
章晓晓撒腿就跑。
男人见状快步移动，紧跟着章晓晓。
不同于上个追杀者的喊叫，这个新的追杀者表现的很冷静与平淡，一声都没叫，就连喘息声都丁点儿没有。
章晓晓在学校也算待了三年，活着的两年，加上死去的一年，又被上一个追杀者无形之中好好培养了一下逃跑本能，早就对学校的结构清清楚楚，很快把男人甩在了一个楼梯口。
“跟我斗？呵，弟弟一个。”
章晓晓警惕性地往身后瞥了瞥，发现男人一点声影都没有。
章晓晓高兴地拍了拍手，一回头，冒汗的额头碰到了枪口。
男人比章晓晓高上一个头，章晓晓偏了下脑袋，想仔仔细细观察下男人。
男人眸子轻晃，撞上章晓晓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还跑？”
章晓晓嘻嘻哈哈地笑着，两只手疯狂摇摆，笑呵呵道：“不跑了不跑了，大哥，我错了。”
男人抵枪的力气更大，用力量威胁着章晓晓，质问：“这些事是你做的？”
“啊？什么事？”章晓晓眨巴着眼，一脸不解，虽然被枪抵着的额头疼得要命，但比起微不足道的疼痛，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与此同时，章晓晓眸子里的茫然失措被男人看尽。
男人冷声道：“撒谎？”
见自己的话激怒了男人，章晓晓差点哭出来了，乖巧又急促的摇头，赶紧说：“没有没有，我都死一年了，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我，我一个弱女鬼的，能干什么事啊？”
对啊，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应该是不会怕枪的，章晓晓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她看见上一个追杀者用枪杀死了自己刚认识不久的另一个女鬼，才发现事情不对劲。鬼魂消散，一声嘶吼，章晓晓找遍了整个学校都没有摸到那个女鬼的身影，就连垃圾桶里都没有，这才让章晓晓意识到了枪的威力。
应该挺疼的。
章晓晓咽了一下口水，害怕的表情映进男人的眸子里，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章晓晓，顿时瞳孔一晃，不知是嘲讽还是可怜，说：“胆子这么小？”
成不了气候。
男人收起枪，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本子，又掏出红笔，好像在本子上翻找什么东西。
“叫什么名字？”男人蹦出来一句。
“啊？”章晓晓惊了一下，干眨眼看着男人。
“叫什么名字？”男人波澜不惊地又问了一遍，但语气已经暴露了不耐烦。
“章，章晓晓。”章晓晓害怕男人不知道自己名字中具体的字，又解释：“章鱼的章，然后”
“我知道。”男人一眼没给章晓晓，继续翻页，终于在本子右页倒数第二个排名看到了“章晓晓”，捏着红笔划掉“章晓晓”三个字。
章晓晓暗道不好。
他不会要杀我吧？
还没来得及有逃跑的动作，男人像是下意识开口：“第一个。”
她还是第一个被他枪杀的？
章晓晓欲哭无泪，抽泣两下，抓住男人的衣袖，抿着嘴，哭哭啼啼，“我，我可以选择别的死法吗？或者，枪杀疼不疼？能轻点吗？”
毕竟自己的好友女鬼死的时候那个惨状，差点让她活活被吓死。
男人嫌弃地扫了眼章晓晓，胳膊用力甩了一下，章晓晓“哎呀”一声，撞在了走廊墙上。
章晓晓揉揉腰，听见男人又说：“最后一个。”
章晓晓：“？”
什么意思？怎么她又是第一个又是最后一个？这是说她有始有终的意思吗？
“你”男人瞬间收起本子和笔，趁着章晓晓专注于揉腰，胳膊一撑，把章晓晓抵在了墙上。
“诶，你！”章晓晓平时连男同学都见得少，更别说现在这么亲密过分的动作了，脸上火辣辣的，耳尖也红了起来。
“低头。”
“啊？不应该是闭眼吗？”
“闭嘴。”男人语气不悦，章晓晓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小命还在这位大哥身上，但他不会对她一个女鬼感兴趣吧？再说，自己一没脸蛋二没身材的，这男人图什么啊？
男人贴近之时，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息袭来，像是自己在炎炎夏日之中解暑的冰块儿一样，明明这么近的距离，高涨火热的氛围，章晓晓感受到了只有比一度更低一度的寒冷。
章晓晓问了一句：“你不是活人啊？”
男人冷不丁回了一句：“你不也是死人吗？”
章晓晓：“？”好像也有道理。
男人仔细查看了章晓晓的后颈，并没有发现奇怪的痕迹，于是往后退了两大步，右手点了两下左手的手表，随后继续拿枪对着章晓晓。
“滴滴！”
章晓晓这才注意到男人左手上戴了个手表，明明是很古老的那种手表却泛着玄幻的蓝光，淡蓝的光打在男人脸上，显得男人的脸更模糊，这种奇怪又唯美的画面，章晓晓只在电视的特效里见过。
手表那头响起一阵年轻男声，“请H区域新任负责人谢随行汇报情况。”
男人平淡地说：“死亡者章晓晓，编号HZ51420161019011,死亡者无异化，请求遣送轮回。”
“轮回？！”章晓晓不禁抬高音调，声音也大了几度。
男人不满地瞥了眼章晓晓，章晓晓紧张地双手捂嘴。
“是唯一幸存死亡者吗？”手表那头又有一道年老的男声。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答：“目前看来，是。”
“既然是唯一幸存死亡者，如果送入轮回怕是会对查案有损失。不如先留着吧，还能给你提供点信息。”
男人迅速回答：“不需要。”
章晓晓急不可耐：“可以可以的！我会全力帮助大哥的！”拜托，她才不想被枪击送进轮回呢？！又疼又丢人！
男人又瞥了眼章晓晓，一如既往的淡漠，章晓晓挤出笑容，发出尴尬又害怕的笑声。
对面传来年老者的轻笑，“先留着吧，要是死亡者不听话你再给她丢去轮回。”
“是，师父。”
“随行啊，好好查案，注意安全。”
“知道了，师父。”
蓝光消失，章晓晓凑过去：“大哥，你叫谢随行啊？是感谢的那个谢吗？”
“嗯。”谢随行收起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随行呢？”见谢随行迈起大步向前走，章晓晓小步跑着，紧跟谢随行。
谢随行边走边说：“身为一个没用的死亡者，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嘁！明明他的师父也允许自己帮助办案，自己了解了解合作对象怎么了？
等等，这个姓谢的是个办案的警察？那他为什么要拿着枪追自己啊？
章晓晓边赶上谢随行的步伐边在脑瓜子里思考。
说实话，其实章晓晓也想早点步入轮回，毕竟这才是天地规律，但她很久没回家了，她不知道父母怎么样。她出不去学校，原本以为死去的人可以随便游荡，她还想回去看看家里人，可事实就是她离不开学校，一直卡在学校门口的马路。
章晓晓真的很想家。想念妈妈骂骂咧咧做的她最爱吃的菜，想念爸爸念念叨叨说的宠溺她的话，想念爷爷奶奶的白发和慈祥的笑容，想念宠物狗玉米拼命摇尾巴扑在她身上，想念家里的每一个地方。
章晓晓不能让自己这么快就去轮回，她一定要溜回家里和家里人见一见，哪怕只是一眼。
章晓晓这样想着，谢随行停住步伐，章晓晓愣住，眼神不解。
谢随行斜睨，语气冷淡：“跟紧了。”
“收到！”章晓晓认真又坚定地点头，甚至敬了个礼。
谢随行无语的表情明显，加快步子在前面走，章晓晓跟在身后。章晓晓越走越觉得奇怪，眼前的走廊为什么越来越陌生？而且逐渐变窄，原本可以容纳四个人并肩的宽度缓缓只能容下一个人。
“叮！”
谢随行止步，回头确定了章晓晓在身后，按下电梯按钮。
“这里什么时候有电梯了？”章晓晓百思不得其解地摸了摸脑袋。
自她进入落英高中起，就没在这个地方遇到过电梯啊？莫非是躲在废弃仓库的半年里学校开设了全面电梯服务？
章晓晓也跟着谢随行迈进电梯。
电梯缓缓下降，章晓晓四周观察，整个电梯没有监控，只有上方直射明亮的灯光，章晓晓又将目光移到谢随行那边，微微往左靠了一些，发现电梯的按钮只有一个。
不是再怎么样都应该有开门和关门吗？怎么就一个按钮？章晓晓见谢随行并未注意她的动作，悄悄往前又迈了两小步，眯着眼想看清按钮上有什么符号。
没有，按钮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并且整个电梯只有这一个按钮。
章晓晓不自觉感到一股寒意。
“这姓谢的不会随便找个地把我杀了吧？”亏自己还庆幸遇到的是个警察呢？还屁颠屁颠黏着他办案，眼前的男人不满是真的，所以这货不会翻脸把自己做掉吧？
谢随行似是很不满意，问:“你在嘀咕什么？”
章晓晓还是下定决心问出真实情况：“那个，谢警官？这电梯是通往哪里的啊？”
谢随行不语，章晓晓更慌张了。
“谢哥，谢哥！”
“闭嘴。”谢随行刚说完话，电梯又“叮”了一声，门开。
章晓晓顿时瞪大眼睛，表情尽是不可思议。
她看到了落英学校，就在乘坐电梯下来之前的落英学校！一模一样！无论是任何的摆着的陈设，还是走廊、教室，甚至是地板和灯，全都一模一样，每一处细节都被完美刻画在眼前的景象之中。
只是整个章晓晓能感知到的颜色全是灰色，就像是看黑白电影的感觉，跟在地府一样，地方像也就算了，重点是还空无一人，走廊里回荡骇人的风声。
章晓晓往谢随行身上贴靠了些，试图寻找些许的安全感。谢随行冷不丁离远了些，避免和章晓晓接触。
身后电梯“砰”的关上，给章晓晓吓得往谢随行胸膛缩了一下。谢随行眉头一皱，抬起手，把章晓晓的脑袋移开。
章晓晓大叫：“这是什么情况？？？我的学校什么时候把业务开展到地下了？！”
谢随行对章晓晓这副模样很是无语，不耐烦地解释道：“这是地下模拟场，会将人间的死亡区域整块模拟衍生出来，这里没有活人，只有死亡者。”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这个落英学校全是死人？”
谢随行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可以这么理解。”
章晓晓张大嘴：“不是吧？这么神奇？”
谢随行不再理会章晓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顾自走着。
章晓晓赶紧跟上，贴紧了些，说：“我不是胆小，我就是好奇，我以为学校会有很多死人的。”
谢随行纠正道：“是死亡者。”
“好的好的，死亡者。对了，大哥，我之前听人说学校都是古战场还是什么东西的埋尸地，怎么感觉这个地下的落英学校都没有什么死亡者。”
这个问题也是困扰谢随行的问题，谢随行想了想，说：“我记得案卷上H区域曾经被清理过两次，一次是三百年前的大规模清理，完全死亡者大部分被处理掉了；还有一次是一百年前的，当时并没有多少完全死亡者，按规定也被区域清理处处理掉了。”
而眼前空荡荡的区域干干净净，没有这一百年来死亡者残留的痕迹，谢随行眸子迸出寒意：“现在看来，这里有第三次清理。”
章晓晓疑惑：“第三次？”
“H区域近十年来突然爆发了死亡率高涨现象，并且一直持续不减。以这个学校为核心，呈圆形散开，周围十五公里蔓延。算下来，整个H区域至少也得有上千个混杂的完全死亡者和死亡者，这个学校少说也得有百来个，但目前我能感知到的只有不到五个。”
“所以已经有人清理过这些死亡者了吗？”
谢随行说：“不是死亡者，是完全死亡者。”
稀奇古怪的称呼，章晓晓问：“有什么区别吗？”
“死亡者就是身体死亡，灵魂仍在，就像你这样。并且每个死亡者都会步入轮回，获新生。而完全死亡者是身体与灵魂都消失了，也就是永远消失。”
“这样啊。”十七多来第一次接收这样离谱的知识，章晓晓假装理解地点头。
“完全死亡者和死亡者清理的都很干净，没有痕迹。”
谢随行若有所思。
很奇怪，就像是完美的计划，包含着自然的规律与合理的逻辑，一切按照地府督署的指令进行，死亡者——区域负责人——死亡者轮回，完全死亡者——清理处——彻底清除。
虽然难以理解，不过谢随行解释得已经很清楚了，章晓晓也算是听懂了些，问：“会不会是你们那边的人清理过了，但是没有上报？”
谢随行摇头：“我问过H区域的清理处，他们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H区域需要清理的信息，所以只有可能是有人收拾好了一切。”
“那个人图什么啊？帮你们清理处做事一没钱二还费力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章晓晓不理解这种行为，这不是纯纯傻吗？
谢随行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干清理这事没利可图，那个人当然也知道。”
“所以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打扫卫生咯？那他要那些完全死亡者做什么啊？”
“完全死亡者只有两个用处，一是炼化，二是祭祀。”
“炼化？祭祀？”章晓晓声音立刻拔尖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两样东西都是自己在小说和电视剧才能看到的东西，居然还真让她给碰到了？
章晓晓咽了下口水，在脑子里丢掉那些可怕的画面，问：“那谢大哥，你觉得是哪种？”
“不确定，对半分。”谢随行观察着四周，如实回答。
章晓晓点点头，又说：“那谢大哥，你的任务是什么？”
“调查真相。”谢随行毫不犹豫地回答。
眼神坚毅，不似初次碰面那双冰冷的眸子，此刻的谢随行多了章晓晓从未见过的正义与公理。
章晓晓眼里的谢随行，突然变了个样。
回想起谢随行的话，章晓晓说：“你说你能感知到的只有几个死亡者？那你是不是也感知到我了？”
谢随行点头：“废话，你是唯一一个活着的死亡者，想不感知到都难。”
活着的死亡者?
章晓晓觉得这话着实听着别扭，可客观来说，这是事实，毕竟她确实死了，又确实活着。
章晓晓撇撇嘴，“怪不得你一来就怀疑我这个唯一活着的死亡者，现在知道你判断失误了吧？我章晓晓可是清清白白。”章晓晓哼了一声，仿佛是等待着谢随行的道歉。
谢随行讥笑一声：“你能活到现在，也确实是我判断失误了。”
“你！”
“通常来说，死亡者晚上活动频繁，你却恰恰相反，喜欢白天活动。”谢随行摇摇头，仿佛对章晓晓的行为不可理喻。
“我，我那是想晒晒太阳！”章晓晓叉着腰，极力为自己辩护。
本来就是嘛！她一个鬼魂晒晒太阳怎么了？！谁规定鬼魂就不能晒太阳了？！
谢随行也不跟章晓晓继续争，一是自己懒得争，二是任务在手，时间紧迫，他边走边问：“你活着的这段期间有没有发现学校的异常情况？”
章晓晓脑袋瞬间蹦出追杀者，急忙说：“有啊，之前有个和你一样的人追杀我！”
“说说。”
“和你穿着一样的警服，拿着和你一样的枪，他杀了好多人。”
“林无虞？”谢随行看着章晓晓，“继续。”
“他前几次杀人的时候都没有看到我，后来当着我的面杀掉了我的一个朋友，这我还能站在原地等死吗？我就跑了，然后他就一直在找我，我就躲在废弃的仓库里。”
谢随行轻笑，说：“怪不得就你活着。”
“你这话说的好像很遗憾诶！”章晓晓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说话：“对了，那个追杀我的是不是和你算是同一类人？”
“他是H区域前任负责人。”
“那你们的枪是专门用来送我们入轮回吗？”那也太不人性化了，章晓晓内心腹诽，光是那个好朋友的叫喊声就根本不是重获新生，分明是再死一次。
“配枪的用处是处理异化死亡者。”
虽然章晓晓听不懂什么叫做异化死亡者，但也知道了林无虞肯定以某种目的杀了死亡者，林无虞违背了原则。
“送死亡者入轮回是由负责人直接带回地府的轮回之境，并且地府督署明确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武器。”
“那他是不是犯法了？”枪都指到太阳穴了，压根就没把武器慎用这回事放心上。
谢随行点头：“他叛变了，或者异化了。”
要不然林无虞也不可能五年不上传区域的死亡者信息。每个区域负责人遵守的第一条规定就是每三年上传一次新的死亡者信息，原本以为是负责人林无虞失职，眼下获取的信息看来，H区域的异常大有来头。
案子越是难办，谢随行越是兴奋。
一百年来，他没有接触过这么有难度的案子了。
站在走廊尽头，身侧是楼梯口，静谧的教室，灰色遍布，章晓晓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寻找死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