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帘进来,带着夜里深重的寒气。

    卫青梅冷得轻颤。

    “手怎么了?”江玉堂坐到她身边,旁若无人地拉过她的手看伤口。

    解开纱布,露出红肿的指头。

    碰到男子粗糙的指腹,卫青梅立刻扯回来,往旁边缩了缩。

    我们很熟吗?

    “我没有恶意……”这话听着像是要骗小姑娘的前奏,江玉堂气馁,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身份不够方便,又道:“你的丫鬟呢?”

    “默彤去请大夫了,还没回来。”

    “我这里有上好的外伤药,先帮你上一点,不然伤口很难受。”江玉堂尽量放轻声音,像是在哄人。

    卫青梅稍微降低了警惕。

    “多谢,药可以给我吗,我自己上就行。”

    江玉堂从袖口里掏出一瓶药给她。

    卫青梅往手指上倒了一点白色粉末,痛得她一哆嗦。

    “嘶。”

    江玉堂盯着她的手,看着比她还紧张。

    “很疼吗?”

    “很疼。”卫青梅平时是个很懂事的人,这点苦其实不算什么,但是话出口的时候,她改了主意。

    她想看看自己这么说,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江玉堂果不其然很恼怒。

    “光天化日之下,她们居然敢动手,不怕御史台告她们的夫家治家不严吗!”

    卫青梅抹好药,将手拢回衣袖里,摇摇头,幽幽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别人。就算、就算是这些贵夫人罚我,又有谁会为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得罪高官呢。”

    江玉堂梗了梗,他没有替她出头的立场,只能道:“堂上这么多人,自然会有正义之士。”

    卫青梅把柳府嬷嬷的话重复了一遍,调子慢而低。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江玉堂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少东家年纪轻轻,为什么说起话如此心灰意冷。”

    “有吗?”卫青梅歪头,笑了笑。

    “这些妇人闲暇时就爱嚼舌根,你别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今日议论你的人中有一位大理寺卿的夫人,她丈夫纳了大大小小二十个妾。阴阳怪气讽刺你的江夫人,教子不善,纵得独子不知天高地厚,喝醉后冲撞圣驾,被误以为是刺客,差点被射成筛子,现在还躺在家里养伤。江大人也因此被圣上罚了月俸。”

    卫青梅将受伤的手搭在另一只手上,眸子氤氲着水汽。

    “我没得罪过她们,没做过出格的人,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卫青梅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本分生意人,并没有攀附权贵的心。与唐元基之事,也已经过了整整五年,当初少不更事,蓄意勾引对方,也已经付出了代价。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呢?

    “大抵自己过得不好,就喜欢看别人的笑话。”江玉堂在边境待过好几年,见过稚子吃不上饭,只能用一碗糙米果腹管一天,饿得面黄肌瘦,在街上乞讨。

    京城中的人养尊处优,反而热爱嚼舌根生事。

    着实令人生厌。

    “那些话能传到你耳边,你觉得我没错对吗?”卫青梅长久地望着他,受伤后眼神像个小动物一样脆弱。

    不,你有错,你为了一个烂男人抛弃了我。

    江玉堂的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塞住,面前的人越来越难过,几乎要哭出来。

    江玉堂最怕她哭,艰难地说:“……对,你没错,一点都没有。乱嚼舌根的人死后是会下拔舌地狱,她们会有报应的。”

    卫青梅破涕为笑:“不至于,说两句闲话,我又不会掉块肉,就、就咒她们出门踩到狗屎就行!”

    江玉堂:“……”这么幼稚的人怎么干得出来她们口中无所不用其极来攀高枝的事啊。

    “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好。”

    卫青梅倚在门边,目送他离开,乖巧可爱。整个人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他曾经因为得不到这颗明珠而心生怨恨。

    江玉堂跟左川来时是骑着马疾驰,回去时反倒牵着马慢悠悠地走。

    月儿西斜,月光照出地上长长的人影。

    “此次回京,有许多事都跟我想的不同,朝中的贪污腐败远超我的想象。齐王为与梁王、恒王对抗,培植党羽,任人唯亲。难怪主子在边地行动艰难。”

    梁王、恒王是当今两位年轻宠妃所生,齐王是贵妃之子,都是庶子,在继承大统上,齐王除了年长些并无其他优势。

    左川神色凝重:“边境的将士们吃不饱饭,今日宴饮却十分豪奢,管弦丝竹、一草一木莫不是民脂民膏。”

    “有高大人为主子斡旋一二,另外,后宫中的景贵人,也是我们的人。圣上老了,越来越思念被他贬谪的亲子,景贵人偶尔提醒,潜移默化,将士们和主子的处境会越来越好的。

    至于齐王,他还是不够信任我。”

    “慢慢来吧,操之过急反而容易生事端。”

    “来不及了,北边灾荒,朝廷一大把银子拨下去,最后到灾民手里,不知道能胜几两。我想亲自去一趟,办好这趟差事。齐王历来办事无功无过,如果这趟差事办得好,百姓免受饥饿之苦,齐王获得民间声势,他才会更加信任我。”江玉堂眼神一凛,下了决断。

    “想法虽好,未必能顺利进行。”大昌朝许多政策弊端积重难返,唯有一位杀伐决断的新君才能破釜沉舟,拯救腐朽的王朝。

    江玉堂勾了勾唇角:“让人把消息透给赵博远,这么好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别叫人错过了。他在齐王府多年,威信远在我之上,有他在,事情会好办的多。”

    左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首领一眼。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首领嘴上不说,却故意把人拉下水。

    啧。

    “届时,您跟赵公子都不在京,少东家的身边倒是清净了。”左川故意道。

    江玉堂步子一顿,继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前走。

    “她好像没有我想象中过得好,赵博远护不住她。若非我亲眼目睹,可能也不会相信八面玲珑的卫少东家会可怜巴巴、孤伶伶地在马车上待着。”江玉堂心想,他还是更习惯卫青梅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的样子。

    左川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也还好吧,卫三小姐,有他说的那么惨吗?

    江玉堂转念一想:“这或许就是她当年抛弃我的惩罚。往后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都是爹生娘养,我也不是贱骨头,非要上赶着讨好她。”

    左川觑了他一眼。

    “您可要说到做到。”

    回府后,院里点着灯,其他人都去睡了,阿德趴在桌子上打盹,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人醒了,去厨房端了两碗鸡汤。

    端完后才想起来主子的事,阿德将袖中的纸条递给江玉堂。

    “三爷,信鸽来了,主子那边有消息。”

    江玉堂打开纸条。

    上书——卫氏乃巨贾,若得之,天下可早一日安定。为大业计,卿可与之结两姓之好。

    江玉堂:“……”

    左川过来看了一眼。

    “……”

    打脸来得未免太过。

    江玉堂放下鸡汤,“你们喝吧。”迈步回了内室。

    北面连年大旱,今秋颗粒不收,百姓□□。

    朝廷派人赈灾,赵博远请命同行,原定在两个月后的婚事只能推迟。

    赈灾的差事历来复杂,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顺着他们的意思来,百姓吃不饱肚子。不顺着来,此行危险重重。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这个齐王之子的名头未必有用。

    上次在筵席上他默不作声,回来后很后悔。

    主动向皇祖父要了这个差事后憋了几天,走之前来卫府找了卫青梅。

    他怕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想向她道歉。

    卫青梅在花厅接见他,态度一如往昔地温和。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一切都好,表哥过来有什么事跟我说吗?”

    赵博远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之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住。还有,我要去赈灾了,过几天就出发。”

    赈灾是苦差事,在灾区里得陪着百姓同甘同苦。从前有几个大官仗着自己背后势力,吞了赈济的银子,日日在游船上歌舞升平,下船时被怨声载道的灾民用石头活活砸死。

    卫青梅没想到赵博远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会去,呀了一声。

    “姨母舍得你去吗?”

    赵博远憨笑:“不舍得,但我跟皇祖父主动请辞,皇祖父夸了我。姨娘说了我一通,知道皇祖父夸我后又好了。”

    “那就好,路途遥远,表哥千万要保重身体。至于从前的事,我没当真,你我以后还是兄妹。”卫青梅保留了彼此的体面,想让之前的事揭过去。

    赵博远扯了扯嘴角,是啊,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你知道吗,三哥也去?”

    “昂?他怎么也去?”

    “唔,他今日才跟父王提起,王府有世子哥哥在,父王觉得其他儿子外出锻炼一下也好,就叫人在名册上添了名字。”

    所以接下来几个月都见不到人了。

    卫青梅心里冒出这个想法。

    “家里摆了送别宴,你肯赏光来吗?”赵博远期冀道。

    “也请了别人?”

    “不,只有家里人聚一聚。”赵博远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很失礼,但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闻言,卫青梅可不敢去了。

    “我去不合适,下次吧,下次你给我请帖,我一定来。”

    “……好吧。”

    “哪一日走?”

    “三日后。”

    送走赵博远,卫青梅若有所思。她跟过商队,有时候见不到村庄,一连吃十几日干粮泡水,十分难受。

    后来远行时就会特意带上家乡一种腊肠和辣酱,天气冷时能存上许久,嘴巴里也有点味道。

    她问管家,厨房里还有没有这两样东西。

    她想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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