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过,盛平芜开始频繁地给杭延龄递拜帖,借用盛佩凝的名义,或是精进女红,或是裁剪衣裳,只是每次都是他带着盛佩凝来,只要有盛平芜在场,佩凝一贯是不说话的,因此反而是她和盛平芜说话更多。

    杭延龄觉得烦闷,她并不是一个情感好恶表现明显的人,对好多人都淡淡,不生气也不厌烦,懒将情绪发泄在他人身上,但不知为何,每每触及盛平芜的眼神,都让她觉得难捱且折磨。

    多次杭延龄都要拒绝,但拜帖并不是直接送到她的手里,先要经过父亲审阅才能到她眼前,而父亲一心要撮合她和盛平芜,于是每次都应允下来。

    “盛公子,恕我直言,我不是那个能和公子相扶一生的良人。”杭延龄和盛平芜坐在院子里喝茶,直白地挑明她的态度和观点。

    闻言盛平芜只是挑挑眉,他转脸和坐在他身边的盛佩凝说话,“凝儿,去前面看看花吧。”

    盛佩凝颤抖着点头,跟着贴身女仆到前面看花去了。

    待盛佩凝跟着女仆走远,盛平芜才嘴角噙笑着说,“杭小姐,不试试怎么知道?”

    “公子想要的妻子是怎样的?”杭延龄无视他言语中的暧昧,继续追问道。

    “啊。”盛平芜轻声感叹,目光一下子飘开,似乎是在思考。

    “端庄的、温婉的、贤惠的,”他列举道,最后却话锋一转,“都不要。”

    “就像小姐一般,不显山不露水最好。”盛平芜眉眼含笑。

    说句实在话,盛平芜生了副好皮囊,又是青年才俊,家世相貌都是顶尖,即使凭借着一张脸也能得到不少人的喜欢,但就可惜在,这些人里不包括杭延龄。

    “公子,”她声音很轻,“您喜欢过人吗?”

    盛平芜脸上的笑意浅了,杭延龄罕见地在他脸上看出迷茫和失落,这不是伪装出来的游刃有余,是隐藏在盛家公子漂亮皮囊之下的真实情绪。

    外露的情绪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消逝不见,盛平芜摇头,“小姐,谈论这些没有意义,或者说,小姐能够教给我?”尾音上挑,他是在逼杭延龄停止这个话题。

    但她没有,“公子不懂喜欢又何必急着成亲。”

    “小姐,”盛平芜的眼睛眯起来,透露着几分危险的味道,“我们可以聊些别的。”

    “比如什么?”杭延龄的语速快起来,不等盛平芜说话就接着开口,“公子曾经的恋人?”

    杭延龄看到盛平芜的眼睛睁大了。

    “杭小姐是聪明人。”男人唇角弯起来。

    “但小姐要是认为凭借这个就能逼退盛某,还是天真了些。”

    杭延龄不依不饶,“那公子娶我回家图什么,摆着做菩萨?”

    盛平芜真心实意地笑出来,那种粘连的眼神又出现了,他声音很低,“就娶小姐回家做菩萨。”

    他不想和杭延龄在这个陈旧的话题上争论下去,抬起手示意正在看花的盛佩凝。

    “凝儿,”他喊,“回家。”

    “不论怎么说,今日和小姐聊得很开心。”盛平芜又说,“希望以后也能聊得这样开心。”

    盛佩凝乖乖地跟在盛平芜后面,头垂得很低,背影都显得消瘦落索。

    “公子!”杭延龄猛地出声喊他。

    男人回过头来看她。

    “能否让盛小姐在寒舍住一晚,我很喜欢盛小姐。”

    “凝儿?”男人闻言偏头看了妹妹一眼,随即唇角就上挑起来,似乎不在乎,更像是不在意或者胜券在握、成竹在胸,“可以。”他眸子弯下来,“家妹叨扰。”

    “凝儿。”他抬手拍拍盛佩凝的肩,眸色暗下去,他声音很轻,“在别人家要乖一点儿。”

    少女的整个身体忍不住小幅度抖了一下,最后嗫嚅着答应,“好的,好的,好的,哥哥。”

    夜晚杭延龄端水给盛佩凝擦脸,她拧干毛巾试探着问自从留下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少女,“佩凝,要不要擦擦脸?”

    盛佩凝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她,一双大眼睛瞪得很大。

    “杭延龄,杭延龄………”她说话有些费劲,总是重复某个字眼,耗费很长时间才能开启新的下一句。

    杭延龄不会催她,她耐心地等盛佩凝喊完她的名字。

    “我在,怎么了?要不要擦脸?”杭延龄说话声音很温柔。

    盛佩凝又在看她,眸子里有点水光闪过。

    “好。”她点点头,“要的,好。”

    杭延龄于是仔细地给她擦起脸来,盛佩凝就安静地看着她,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杭延龄。”盛佩凝突然用力去抓杭延龄的胳膊。

    “怎么了?”杭延龄问。

    “不要嫁。”盛佩凝这时候说话又很流利了,刚刚还很空洞的眼神一下子有了神采,她抓着杭延龄的胳膊,眼睛里蓄满泪水。

    “别嫁给我哥哥。”那滴涌到眼眶的泪水终于滴下来,落到少女腮边。

    盛佩凝眉头紧皱痛苦地哀求,“他已经疯了。”

    说不震惊是假的,杭延龄一瞬间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的病是在这里。”盛佩凝指着自己的脑袋向她陈述,“可我哥的病,出在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我被人说是疯子,我知道我是疯子,”盛佩凝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哭泣,“可哥哥,不知道他自己是疯子。”

    杭延龄忍不住去抚摸盛佩凝的头发,她柔声安慰她,“我答应你,我不会嫁给他。”

    “姐姐。”少女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扑到杭延龄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有时候,真想死了算了。”

    “可、可哥哥原本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阿龄姐姐!”盛佩凝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哥哥,她!”

    她突然又说不下去了,开始烦躁地折磨起自己的头发,“啊——”她嘶哑地低声喊叫,一张脸水光涟涟。

    “没事,”杭延龄用帕子给她拭泪,声音不大但带着安抚,“我已经懂了,佩凝,全懂了,连同你未说完的那些话。”

    盛佩凝最终哭累了睡在她的怀里。

    杭延龄在昏暗的烛火下出神地看着正在安睡着的盛佩凝的稚嫩的脸颊。

    明明还不到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脸颊却消瘦得厉害。

    杭延龄忽然有些明白,盛平芜与其说是疯不如说是偏执得厉害。

    他认定一件事,不论耗尽什么样的代价、无论消磨多少时间都要去完成,都要去实现。

    尽管也许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我不会嫁给这样的人。”她无声喃喃。

    在这样寂静的一个不寻常的夜里,杭延龄忽然想念起那个总会冲她笑的少年,想念邬苍澜给她写的那些书信,想起他经常问自己“好不好”,想起他永远沾满笑意的含情的眼睛。

    然后想到前不久他为自己庆祝的生辰,在京中素有佳名的才子,竟然半夜翻墙来看她,想想就觉得好笑,但是又觉得温暖。她不会怪罪他的莽撞,比起声名,她永远珍惜他的少年气。

    五月初六她的生辰,邬苍澜究竟为她许了什么愿望。

    现在,此时此刻,她终于想好,等到少年生辰的那天,该为他许个怎样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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