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苍澜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他从小不缺玩伴,性子好,也随和,有很多朋友。

    七岁那年他跟着母亲去拜访当时风头正盛的杭家,母亲带着他去探望抱病的杭夫人。

    他没来由有些害怕,具体原因早已记不清了,或许只是屋里的光线太过昏暗,或许是病中杭夫人的脸色太过苍白憔悴。

    因此他一直藏在母亲身后,只是偶尔看几眼正垂眸看他的杭夫人。

    杭夫人忽然朝他笑笑,这个笑容给她憔悴的脸上增添了很多光彩,让她一瞬间温柔起来,“去园子里玩会儿吧。”她说。

    母亲也点头,“去吧,澜儿。”

    他因此跑到园子里玩,毫无目的地乱逛。七岁,正是调皮的年纪。路过一个偏僻的院落,他顺着墙边的一棵树爬到了墙边,探头往院子中间看,恰好看见一个女孩,女孩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正一个人用树枝在地上画画。

    邬苍澜难得耐下性子看了好一会儿,正想爬下来问女孩要不要和他一块玩,就看到一个高高的男孩走进来,开始和女孩说话,甚至玩笑着牵她的手。

    他没来由感到嫉妒,明明是他先看见女孩,是他先来的。

    他甚至开始讨厌起那个凭空出现的男孩。

    他们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邬苍澜伸长脖子想要听清楚,却不小心碰下几片屋瓦。

    邬苍澜看到女孩脖子缩起来,脸也皱成一团,像个包子。

    他觉得好笑,于是偷偷摸摸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玩耍。

    他也好想和他们一起玩啊,邬苍澜有些失落。

    下一次吧,他想,下一次再遇见女孩一时定要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当他朋友可好了,他愿意把最喜欢吃的糕点分给她一份,不不,他愿意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分给她一半。

    男孩好像要和女孩告别了,又开始叽里咕噜说些什么,他模模糊糊听见几个字眼,什么新娘子,什么长大。

    他没听懂,等还想再听,就看见女孩一边挥手一边回到了之前那个院子。

    恰好母亲又在喊他,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回家。

    “澜儿今天玩得开不开心?”母亲牵着他的手问他。

    “开心。”他高兴地回答,“碰见一个妹妹,我好想和她做朋友。”

    他原本以为和心心念念的“妹妹”再次见面不会很久,却整整隔了三年才相见。

    他被新帝选中做五皇子的陪读,在御花园玩的时候恰好瞥见一个女孩躲在草丛里正在用石子偷偷捉弄宫娥,也许是太认真了,手掌摁在崎岖不平的石子堆里也没发觉。

    尽管他对七岁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但还是几乎一眼就认出眼前的这个女孩是自己很想要和她做朋友的“妹妹”。

    等到宫娥骂骂咧咧地离开,他像个小傻子一样走到女孩面前,呆愣愣地抓着她被石子磨得通红的手掌问她疼不疼,问她要不要和他做朋友。

    女孩微怔,然后点头,“行啊。”

    然后他才知道女孩的名字是杭延龄,而且,她不是妹妹,是姐姐。

    女孩对他说抓鱼是想要得到太后的青睐,不想再住在掖庭了。

    邬苍澜记在心里,在太后为静言公主挑选合适伴读的时候很天真地开口,“太后娘娘不要担心,我之前在御花园看见一个捉鱼的女孩,让她做公主的伴读不就好了。”

    母亲有些严厉地呵斥他多嘴,但太后只是笑笑,“我记得那个孩子,她很用心。”

    后来杭延龄成为公主伴读,他如愿以偿能够时常和她见面,和她做朋友。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邬苍澜早已记不清了。

    这似乎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等他真正意识到就已经发生了好久。

    没有觉得惶恐,也没有不安,只剩满心的喜悦。

    他开始暗暗期待着能够娶杭延龄做妻子的那一天。

    他竭尽所能对她好,甚至言语间对静言公主多有提醒,他没有说透,但静言公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她一定能懂。

    自从确定心意后他一直偷偷在生日的时候许愿杭延龄能成为他的妻子。

    不是一厢情愿,早在杭延龄在亭子里为他拂面的那一天,当他绯红着一张面抬起头来却看见杭延龄更红的一张面时就明白。

    她对他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友情。

    只是她还不懂,没关系,他好有耐心,他等得起。

    杭延龄对他已经足够心软,他已经足够特别。

    杭延龄向他打听五皇子的行踪时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他不嫉妒,也不难过,只剩心疼萦绕在心头,他做得还不够好,一定不够好,不然就不会让杭延龄想出这种法子。

    舒沛洲那件事,他当然是绝对支持她。

    他什么也不在乎,只想要杭延龄开心快乐。

    杭延龄终于说喜欢那天他不知有多高兴,甚至一度觉得只是他的幻想和梦境,心愿成真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不是惊喜,反而是不敢相信。

    他朝思暮想许久的女孩竟然说自己是她的心愿成真。

    可她不知道她才是他的心愿成真。

    这场遇见,他从七岁时就已经开始期待。

    喝下鸩毒,他不后悔,他骗她说是因为不甘,其实不仅仅是不甘。

    面见天子是假话,请求太后懿旨也是假话,全都不可能。

    杭延龄是先帝宠臣之女啊,如果想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不能让皇帝记起被他冷落良久的先帝重臣。

    如果父母不同意就真的没有办法。

    他不能让杭延龄做无名无份的妻子。

    凭什么,凭什么!他从年少时就开始期待的婚礼凭什么不能实现。

    父亲母亲听到他的请求震怒,使家法杖责他,甚至让他跪了许久的家祠。

    他没来得及给杭延龄写信,伤痛带来高热,他在床榻上躺了许久。

    其实那时候就有个计划隐隐约约在他的心间形成,他去酒楼见五皇子也是为了这件事,哀切请求他未来的明主,能够让他在重病之后还能有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他欺骗杭延龄是五皇子要见他。

    这些都不必告诉他心爱的姑娘,就像他曾经欺骗杭延龄行及笄礼。

    昭京有哪家的名门闺秀会愿意嫁给一个性命垂危、都不知道能活几年的病秧子。把身体作践成这副病弱样子他不后悔,唯一能称的上后悔的地方是拖累了杭延龄。

    不该去牵扯进她清清白白的人生,更不该下毒都没分寸。

    他给过她后悔的机会,他甚至准备放弃他的心愿,让杭延龄嫁给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他愿意为她亲自出嫁妆,可杭延龄拒绝了,她还是要嫁他。

    他还是用快十年的时间融化了她一颗坚硬的心。

    他一定要娶心爱的女孩子,哪怕整个尘世都在阻拦他。

    所有人都不知道,邬苍澜其实骨子里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他只是什么都不在乎。

    杭延龄是他唯一在乎的、从七岁就开始的执念。

    他这一生,始终都在为能够陪在她身边努力。

    不喜欢他也没有关系,他能够长长久久看着她就好,但杭延龄偏偏对他说喜欢,那一切都不重要了,连命他也可以舍去。

    他自私,他张狂,他傲慢。

    即使只能做杭延龄了了时日的丈夫,他也甘愿。

    至少在他活着的日子,杭延龄的心一直属于他。

    杭延龄对他说盛平芜是个疯子,他笑着应和,可内心疯狂叫嚣。

    他真的不会,比盛平芜好更多。

    他在人群中隐藏的很好,连同他疯魔的真心。

    如果没有父母阻拦,如果一切都能顺顺遂遂,即使杭延龄不喜欢他,他终有一天也会让她待在他身边永久。

    亲眼目睹心爱之人嫁给他人,痴人说梦。

    她必须,眼里只看到他,如果她爱他,就要一直爱他。

    七岁的时候就这样期望。

    他一颗疯魔的心因此镇静,为着这最终愿望细细筹划,性命都赌上。杭延龄是他的救星,他从此挣扎出深渊,欢喜这平淡的人世间。

    而今梦终于醒了。

    先是模糊的光晕,然后才是屋子里的陈设。

    邬苍澜眨眨眼,眼神终于聚焦成功,瞥见趴在床边的杭延龄的毛茸茸的脑袋。

    他不自觉轻笑出声,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杭延龄很快转醒,面容先有一瞬的怔愣然后就被热烈的喜悦占据,她抓紧邬苍澜的手掌,喜笑颜开道,“邬苍澜,有没有好一点?”

    “……好、好些了。”他咳嗽一声,太久没有开口的嗓子有些干涩,让他的声音艰涩沙哑。

    “不急。”杭延龄轻抚他的胸口,“大夫说只要你醒来,就再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瞥见他询问的眸光,她柔声开口回答,“你已经昏睡了足足七日,邬苍澜。”

    “现在你终于醒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知道,邬苍澜的目光很温和,静静等待杭延龄继续说下去。

    杭延龄的声音很轻,“你终于能陪我很久很久。”

    她靠在邬苍澜的胸口很安心地闭上眼睛,正当邬苍澜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她又突然出声,“连同我们的孩子。”

    热意涌到眼眶,蒸红他的眼睛,邬苍澜蓦地流泪了。

    他的愿望,全都实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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