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沈南枝没再抱着琴,待出了宫坐进马车,她就好似怀中抱了个烫手山芋,转手就塞进寒霜手中。

    南潇湘有些好笑,却又敏感的感知到沈南枝情绪十分低落,弯着腰在马车里转了个方向,牵着她的手安抚道:“怎么了?少有什么事情是能为难住我们阿念的。”

    马车内久久没有回应的声音,南潇湘并不做追问,今日太子的行为确实逾越了规矩,而沈南枝不过一介商人的女儿,就算她与西域王有着血缘上无比亲密的关系,那也是远隔山海的存在,且如今西域也是自身难保,深陷蛮夷的侵略,哪有闲暇时间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抱歉潇湘,我只是觉着太怪异了些。”沈南枝自我调节着,待马车行出一段时间后才缓缓开了口,“太子殿下今日给我的感觉,看我的眼神,我总觉着心里不太舒服。但我实在是讲不出来那种他带给我的问题所在。可是我万分确定我们是不曾见过的,这如何也讲不过去。”

    看着沈南枝焦急而包含疑惑的双眼,南潇湘于心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有些许慌张的姐妹。

    “我想就是你和先皇后模样太过相似吧,我听说呀,这太子殿下从前与先皇后感情也不错呢,当年的长宁公主与他都是玩伴呢,估计是见到你引起殿下对故人的思念吧。你不要太紧张,太子殿下的名声一直都是皇子中数一数二的,品行也都是十分优秀的,不会拿你怎样,不要太放在心上。”南潇湘绞尽脑汁思索小时候南蔷在她旁边为她讲的事情,又看着沈南枝与众不同的五官,勉强凑出个理由试图缓解沈南枝的忧虑。

    这理由确实有可信度,先皇后和沈南枝的母后是同胞所出,长相据南蔷感叹也是常人难以区分,可沈南枝与长宁公主的父亲差的太远,两种可能只能对半分,说这些也是不太现实,不过也有些许的安抚意味,沈南枝算是轻轻松了口气。

    刚入兖都,可不能惹上什么人,更何况是当今太子爷。

    到了府门口,沈南枝的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一只脚刚下了马车,就立马令寒霜把那上好的琵琶送进屋内锁起来。李鸣渊和南蔷还在宴席上就被皇帝私底下叫住了,此行又是二人独自回府,兰姨在膳厅放了两碗放凉的绿豆汤,招呼两姐妹喝点。

    南潇湘舞个枪可是消化了不少早已下肚的吃食,大热天的倒是快把人慌出毛病,笑着跟兰姨唠了几句,小口饮着碗中清凉可口的绿豆汤。沈南枝倒是没急着坐下,见寒霜这会儿还没见影儿,吩咐秋菊去找芳姐,这才坐下,还没等喝上几口,芳姐就跟在秋菊后头进来了,一块儿进来的还有寒霜。

    “表小姐,您吩咐的奴早上个就从外边儿买回来了,待会领着您看看去。”芳姐进来行了礼,就着姿势跟沈南枝说着。

    沈南枝上前扶了一把芳姐,脸上带着笑,埋怨的说:“芳姐,都说了几年了,您看着我长大的,

    在这府里头就不要搞那些虚的。你办事儿我也放心,就是我写的这单子里有没有什么没采买到?”

    芳姐闻言脸上笑的跟开了朵花似的,从布兜里翻出沈南枝写的单子,展开来给沈南枝指着说:

    “表小姐,其实单子上倒是买的蛮齐全的,就是怕来了北边儿你身上还带着些小病,就想着到医馆去拿些药,但奴没找见表小姐你常服用的,也就没敢买。”

    接过芳姐手上的单子,沈南枝心里一暖:“没什么,恰巧我和你们小姐明儿出去逛逛,我再找找,夫人这次北上倒也备了些药,我身上的小毛病也都不怎么厉害了,没想着你还记挂着,费心了。”

    “欸,不费心,不费心,这都是奴该做的。表小姐,有什么需要就来找奴啊。”芳姐看着桌上两位小姐似是有话要讲,连忙走出膳厅,没几下就不见人影了。

    南潇湘喝完汤,催促着沈南枝,又感慨:“芳姐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跟你亲着呢,这些年也是芳姐负责你的药,看得出来这是把你当亲亲女子待呢。”

    沈南枝喝着汤没空回她,等嘴里空下来了,让寒霜拿上一小盒点心:“可不是吗,我私底下呀让马叔每月的月钱从我的里面拨了点儿给芳姐,还跟你爹娘说了说。如今芳姐儿子就在咱们店里头当小掌柜呢,虽然是个小门面,也够他养活一家子了。”

    没想到这些,南潇湘撑着秋菊站了起来,跟着沈南枝出了膳厅,一路跟着她往北厢走去:“这样也挺好的,芳姐一家子都能过上好日子,她心里边儿也有底呢。”

    “嗯。”沈南枝应和,进了北厢的小院儿,让寒霜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坐吧,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知道你舞枪累了点,晚膳还早着呢,估计得太阳下山后了。”国宴再如何豪华,也都是样式多份量小。

    院子里的桂花树还只有小小花苞,临着石桌,风吹过时阳光透过树叶投照下来的斑驳光影在桌上晃动,女孩们的裙角轻轻荡着,此时此刻是如此安宁美好。

    茶水倾倒进杯盏中,寒霜托着茶壶,问道:“小姐,府里还有些物件没安置,今儿下午打算去街上看看吗?”

    南蔷特意让人在沈南枝院子里搁了个躺椅在树荫底下,那颗桂花树太小,这躺椅便放在紧挨着桂花树边上的梧桐底下,来的时候这梧桐长得正正好,浓荫遮蔽,确是太阳炙烤下片刻清凉的好位置。

    “再歇息会儿吧,一个时辰后让马叔安排车子,”沈南枝躺在躺椅里昏昏欲睡,南潇湘也有些困顿,上下眼皮不住打架,“潇湘,你先回南厢眯一会吧,我都怕你把点心戳到鼻子上。”

    到北厢小院不过两刻钟,点心吃的没剩几块,茶水也见了底,南潇湘扶着额头,让秋菊扶她起来:“行,我回屋睡会。”

    沈南枝让寒霜把石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下,自己进了屋子,叮嘱寒霜瞅着时间,也没让她关窗户——这天儿热的,关上窗可不得给人憋闷坏了。

    “马叔,把马车备上吧,我去叫表小姐去。”寒霜拜托马叔,回头跟一同盛水的秋菊说,“秋菊,去叫小姐起吧,一会儿直接领小姐上马车就行。”

    寒霜端着铜洗,进了屋子才发觉沈南枝已经坐起来了,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给表小姐找衣衫去了。

    平日里沈南枝不是很喜欢穿中原人的衣服,太过繁杂,尤其是七八月的时间,热得慌。寒霜在沈南枝跟前待了将近六年了,这些小习惯也都是摸得清楚的,转眼就从柜子中翻找出一身深蓝的衣裙,相较于中原的衣服,它更偏向于西域的风格。

    “就这身吧,不用费劲儿了。”沈南枝下了榻,伸展手臂让寒霜好穿衣,伸手迅速扎了个松散的三股辫,“寒霜,关一下窗,对了,你跟秋菊说了没?”

    寒霜伸手去关窗,走到梳妆台前端着铜洗让沈南枝简单冲一下醒醒神儿:“叫了的,奴婢直接让秋菊带着小姐去府门口了。”

    沈南枝点点头,让这姑娘先去将水倒掉,自己往府门口走去了。

    南潇湘意外的在马车边站着,要知道这姑娘可是会赖床呢。

    “今儿怎么起得来了,估摸着还没睡着就被叫醒了?”沈南枝打趣,南潇湘入睡难,刚睡着前叫她回去歇息的时候恐怕酝酿一会儿的睡意也就消散尽了,炎炎夏日,午后这段时间更是热,难怪她睡不着了。

    南潇湘跟沈南枝一块进了马车,端着马叔提前倒好的茶水,抱怨道:“热的睡不好呀,刚着了就能被一头汗黏糊醒,不过还是比南边儿好些,至少不那么闷了。早知道让兰姨早些冻上些冰了。”

    府里边儿方才冻上冰,这会儿还没成型呢。

    沈南枝掀开帘子让马车夫往朱雀大街走,闻言笑呵呵的说:“别急呀,今晚上你就能凉快些了,还是赶紧想想你屋子里还缺些什么物件吧。我也没让芳姐买那些厅堂里的装饰,你想想都买些什么。”

    两个姑娘在车里商量半天,勉强把单子列了出来,等马车停在朱雀大街街口,基本商定下来姐妹俩能决定的一些物件儿,吩咐车夫把车停到阴凉地儿,带着侍女走进繁华大街。

    朱雀大街是兖都最为繁华的街道,有着号称“中原第一”的御食鲜,听闻这主厨原先是御膳房的人,不管怎么说,这儿的生意蒸蒸日上,从各地来兖都办事儿游历的,都会在这里咬牙也要尝个鲜,具体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美味可口,两姐妹商量着哪天得了空再来吃上一顿。

    名声都传到西域的仙衣坊引起了沈南枝的注意。这仙衣坊的名头着实响亮,远在西域的外祖母也时常托姨母看些衣服,沈南枝忍了忍才张了口:“潇湘,晚点陪我看看衣裙吧,我寻思质量和款式应该都不错呢。”

    南潇湘是盯着隔壁的糕点坊,敷衍的点点头:“行行行。欸你看那家糕点,咱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铺子。”

    看着冒着白气,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人的铺子,沈南枝着实是看不清这铺子在哪儿见过——站在这么远的地方,连铺子长什么样儿都瞅不见。

    “诶呀!就是在常州呀,这仗势都一模一样的,味道应该不差,待会去买点。”南潇湘边走边想,先领着沈南枝进了家具店。

    “两位小姐想给家中购置些什么?大件儿小件儿啊?”店里的伙计看见俩姐妹,走过来跟两人说着,“小件咱们家都有做好的,大件估计得等了。”

    沈南枝抬手挡住伙计,示意他不要打扰,扭过头跟南潇湘对单子:“拿上两把藤椅吧,姨母平日里闲下来也喜欢晒晒太阳,比起木椅子,藤椅更舒服,你觉着呢?”

    南潇湘看了看店里的藤椅,上手摸了摸,转身有感受了一下旁边的木椅子,冲着沈南枝点点头,跟伙计招招手:“藤椅拿上两个,到街口边上找李府的车子,车身上刻着金边的。”

    在店里转了圈,南潇湘又挑了两个梳妆台让伙计一并送出去,付了银子就跟着沈南枝进了对面一家卖杯盏的小商铺。

    铺子不大,里面东西倒是丰富。

    “潇湘,这青花瓷看着成色不错,你那边要么?”沈南枝让店里的姑娘包了一套,转头问南潇湘。

    “不了,我更喜欢白瓷,那我拿一套白瓷的好了。”南潇湘摇摇头,在白瓷里面挑出一套简单大气的。

    沈南枝想去看看花籽,知道南潇湘对挑花籽不感兴趣,两人就在街边分了两头走。

    寒霜提着些东西,看着沈南枝进了卖花籽的店:“小姐,芳姐今儿早起倒是买了些以前咱们在幽州种的那些花的花籽。”

    “我知道,出门前专门看了下,有些种子不适合在北方种,不容易活下来,好些个种子都可惜了。”沈南枝抬手捏了点海棠花籽,仔细看了看,又挪到荷花花籽跟前瞅瞅,“府里面池塘里的锦鲤我让芳姐买了些,里边儿的花我想还是自己挑放心。”

    沈南枝挑了些荷花的花籽准备让店家包上。

    “沈姑娘不再挑挑?这小舞妃的确美,但多些花色池塘才能更吸睛,不是吗?”沈南枝正让寒霜取碎银,又听见耳熟的声音。

    扭头一看,果然是秦疏竹这位太子。

    “......秦公子也来挑花籽?”沈南枝也知道皇子平日出街都要避嫌,脑子一转就换了称呼。

    秦疏竹上前在荷花籽的分类区翻了两下,挑了些花籽,又在旁边玉兰花籽中抓起一些看看,示意身边的侍卫拿袋子装了些:“是,我母亲平日里就喜欢倒腾些花花草草,庭院里的花太艳俗,我此行专门为她挑些花籽。”

    宫里的女子迈出后宫都是个大难事儿,更何况出来购物。御花园的花色彩艳丽,香气逼人,姹紫嫣红的盛开着,就好像无数一辈子囚禁在宫中的姑娘,从花季到年暮,不过弹指一挥间。

    沈南枝垂着头,转身在店里找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见一个比周围木盒小了一圈的盒子,抓了一些塞进秦疏竹身边侍卫的手里:“六出花的花籽,开出来很是漂亮。”

    秦疏竹盯着侍卫手中的花籽恍惚间又回到了和长宁一同等待六出花盛开的日子。侍卫瞅着秦疏竹的眼神,立马将手中的细小物件放进面前的小袋子中,往后退了一步,摆着一张严肃的脸安安静静站在后面充当透明人。

    见对方还没开口说话,沈南枝又在其中挑挑拣拣,挑了些中原地区较为难见的西域花种,仔细分了好些个布袋子,抬抬下巴让人家挨个儿打包。

    “这些花籽都是中原很少有人种植的,但却是西域格外受欢迎的花,那边更为干旱,雨水比较少,白日里热得慌,晚间又将人冻得厉害。公子种下的时候记得不要过多浇水,早上多移出去晒晒太阳,晚上若是时间充裕就挪到阴凉的地方,当然,在这里没有西域的环境,只要能仔细培育也是能看到它们抽枝发芽的......”沈南枝越说越起劲儿,接过店家打包好的花籽抬头看秦疏竹的时候才发现他正笑着看他。

    毫不夸张的讲,沈南枝第一次见识到全兖都的女子都仰慕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将她们迷得神魂颠倒的。

    就算没有身穿华贵的衣裳,身边跟着的只有一个侍卫,可他笑起来的时候着实让她片刻间失了神。

    秦疏竹笑了一声,接过沈南枝递到一半的小小袋子,还沉甸甸的有些分量,他伸手从腰间小巧的玄色钱袋中取出碎银子搁在掌柜桌上,没等掌柜找铜板,便抬了下手,接着从沈南枝身边的一个小木盒中取出些小巧的花籽塞进寒霜还没封好口的袋子里。

    “玉碗荷花,与姑娘格外相称。”

    “......谢谢公子。”沈南枝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自说自话半天,此时未免有些尴尬,但想起方才太子的笑又有些许羞赧,催促寒霜快些走。

    看着少女急匆匆跑走的模样,秦疏竹慢悠悠从铺子里走出。此次出宫没想到会碰上李家表小姐,也没带些什么小物件儿。

    “公子,接下来直接回去?”身边的侍卫看着主子深沉思考不禁有些好笑。

    秦疏竹从侍卫手里拿过东西:“去找凌风,查到东西再一同回来。”

    七月流火,今年雨水少,田里的庄稼必须进了大周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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