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那么多,自己都觉得像一场梦。而这种宛如梦境的感觉,直到回宫后公主身体不适不愿下车,彻底冲入了现实。一层一层宫门,只好拉入内宫,最后,只剩秦英、傅淮远、王将军和几个小宫女跟着。

    在群臣面前不好发作的秦英有些笑闹意味地去揭帘子,一下愣住了,傅淮远和王将军赶忙上前——轿子里穿着公主礼服,翘着二郎腿的人,却是居霜瓦。

    傅与王的佩剑顷刻几乎同时出鞘,刀架在脖子上,居霜瓦却气定神闲地拿出一封信:“秦捷留给你们的。”

    想要?带我去见一人。韩太后。

    宫中日月长,当年作威作福的女人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王将军侍立门外,秦英与傅淮远进来,她眼皮也不撩一下。老狐狸,秦英心说。

    直到居霜瓦走到她面前,“韩芸,还记得我吗?”

    太后干脆眯眼打盹。

    “还记得被你灭门的奇拉穆支部吗?”淮远曾在博物志上见过,奇拉穆,昊契极北的巫医,以救治垂死的五世昊契老王而闻名于世。太后揉揉眼:“杀的人太多,我还要一个一个记住,给你们挖墓立碑吗?”

    “那我来帮你回忆。你和那群汉人到我们的领地上,我王教你医术,我的母亲还教过你昊契语,千方百计地帮你们存活下去,你们却千方百计地要我们死。奇拉穆的医术成了你杀人的刀,你还指使手下的汉人给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女下毒......”

    “父皇的病,难不成......”秦英的眼眶一下红了,突然将腰间的剑抽出,剑尖直逼太后,他的皇祖母。

    太后终于睁开眼睛,她眼中的轻蔑甚是骇人:“是我,是我,没错,都是我。我们当年一群人被丢在昊契受尽折磨,又有谁来管过!当初我被剁下左臂,我的大女儿为我求药,被玩弄至死,这种感觉你们体会过吗?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皇帝,救不了我们,救不了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他的子孙!皇帝自己跑了!”韩太后突然大笑起来。

    “奇拉穆部,你装什么清高,你今天气势汹汹不就是来问罪吗?如果你是当年的我,如果你回到大周,你只会比我更残忍,你会杀了皇帝,你会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那秦捷呢?”秦英手抖得厉害,再也控制不住,一个箭步直刺过去。“子尹!”傅淮远及时拉住他。

    太后缓缓起身,握住秦英的剑,血从剑缘渗出来:“刺呀,小英,我的好孩子!你说这么多年,皇祖母怎么就舍不得杀了你呢?因为......”她简直笑得喘不上气,常年毫无情绪眼睛布满血丝:“你是那帮汉人里一个贱民和奇拉穆的后代......小孬种......大周的皇帝”

    秦英几乎站都站不稳:“不可能!”

    “小皇子出生几个月,皇帝就来接人。路上我摔死了他,换上了你,百万黄金,割地十里,边塞互市,换来的不是他的骨肉......”太后眼泪都笑出来了,仿佛这真是一件多么好笑的事情,她仔细玩味着三人的表情。

    “我是你皇祖母,怎么会骗你——”太后的尾音被生生截在空中,是居霜瓦,她夺过皇帝手里的剑刺入太后左胸:“奇拉穆于你有恩,皇子无辜,介离会惩罚你的。”居霜瓦把那串雕着花瓣和凶兽的项链放在太后额上。

    “反正,我早就活腻了。”韩太后露出一个乏味而疲惫的表情,再也无力说什么,血泊泊往外冒,罪恶流淌了异地。秦英和傅淮远谁也没有阻拦,没有说一句话。忽然,那太后两眼大睁,露出大片眼白,发出垂死之人不可能发出的尖叫:“不要过来呀!我没有错,我会怕你们吗,别过来!我不死,别过来!”她大口大口喘气,血涌住她的喉咙,挣扎尖叫许久,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求求你们别过来,啊——!”

    这一场不安分的死亡终结了。

    居霜瓦转过身,对着傅淮远和秦英行了昊契大礼:“弑太后有罪,听凭处置。”说着,双手奉上那封信和皇帝佩剑。

    秦英费了好大力气,拿起她手里的剑,一言不发。傅淮远说:“你走吧。”

    居霜瓦又行了一次跪礼:“秦捷总说,您会是一个好皇帝。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像我们一样,成为为了仇恨而活的人。”

    史书有载,杂摘于此。

    英登大祚三年,韩太后薨,帝改元永和。自此,周朝立,万世兴,前有大业根基,后无昊契来犯。风调雨顺,社稷丰裕,国泰安康。左相鞠躬尽瘁,明君贤相,两两相得。帝有六子,长子殊德才兼备,得帝心承大统;次子幸骁勇善战,封定边王,常驻北疆云中营。——《卷二·周本纪》

    左相淮远年少博学,名动京城,后治江南大荒、平边北昊契,无妻妾,无子女,无田地,生不受禄,死不受爵,一生种种,不过一书斋、一朝堂与天下事而已,人皆称是。——《卷十·傅丞相列传》

    捷乃帝英长妹,殉于周元二年昊契之战,从遗愿,葬西禅山。——《卷十一·秦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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