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沈秋岸自幼习以庭训,教以孝经列女,依双亲所愿知书达理,柔嘉秀朗。但小女值及笄之年,愈慕木兰巾帼英姿。惜小女身束深闺,鸿鹄浩志难成。小女在此恳请诸位神佛,若天下果真有春蝶舞剑之所,可让小女夙愿圆满,小女当月月进香,施钱捐帛,敬谢所赠。】

    林逸章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双眼迷茫地望着流黄帐顶出神。

    嫋嫋秋风从窗缝中轻轻吹进来,原本捏在手中的沈秋岸的“遗书”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

    第七天了,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诸位神佛您们的财政状况到底是出了多大的赤字,沈秋岸她一句轻轻松松的“月月进香,施钱捐帛”就把您们给蛊惑了,未经本人同意就擅自交换了我和沈秋岸的灵魂。

    若是同时代倒还好,妈妈的这可是一千五百年前啊——没有WiFi,没有手机,没有疾速的代步工具,有的只是读不完的书、绣不完的荷花鸳鸯、没滋味的吃食还有一出恭就会有苍蝇随身伴舞的旱厕。

    还有沈秋岸,你在许愿去现代吃喝玩乐展宏图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当时正在蹲坑里酣畅淋漓啊。淋漓了还没一半,就被某些没良心的拽到这毫无乐趣的大梁躺尸。

    半道崩殂的大业逆流而上,跟冲到林逸章脑子里了似的,弄得她七天来对所有吃的都兴致缺缺。

    林逸章翻了个身,看着地上的黄纸被从窗缝透进来的暖光劈成两半。

    她这几天一直蜷在屋子里,连开窗透气都被外面的丫鬟家丁阻止。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一向他们问“我”到底做了什么,都跟当时没拉完的林逸章一个表情。一到饭时,便会有一只手托着饭菜从窗户里递进来,摸索着放到靠窗的高几上。

    这不,来了。

    吱呀——昏暗地房内登时亮堂起来。

    这次她学聪明了。

    林逸章咕噜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那只手腕。

    窗外的人一惊,“啊”了一声往回缩手,手心不稳,差点把托盘上的饭菜扔出去。

    林逸章早有准备,她右腿蹬在墙上借力,双手拉着那只手腕死命往后拽,眼见那只胖胖的手由通红到泛紫,慢慢地整条胳膊都被拉了过来。

    终于外面的人缴械投降先开了口:“小娘子,您就消停消停吧。阿郎说了,您不反省悔改不能离闺,谁也不能和您多说话。”

    “为什么?”林逸章问。

    “哎呀,奴不能说。”

    林逸章一勾嘴角,揪起他手面的皮肉来了个九十度旋转。

    外面的人疼得直哆嗦,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你说不说!”林逸章喝道。

    “我说我说。”

    林逸章感觉那只巨蟒似的胳膊放弃了挣扎,心头稍稍冒喜,但还没放下戒备,一手捏着外面人的皮肉作为威胁,身子缓缓侧倾过去,贴耳静听。

    外面人大赦般呼了一口气,靠窗过来低声说:“七日前阿郎请太常寺卿韦大人及其郎君来家中做客,本想让您和……那位郎君好好相见。小娘子您不愿但还是去见了,礼数周全恭顺贞静至极,韦大人看了十分欢喜,阿郎也愿意让您与韦家郎君结为鸳鸯。”

    林逸章斜眼撇了撇地上的书信,心道:怪不得沈秋岸那么迫切地想要逃离。

    转念一想:天呀,我现在就是沈秋岸,难道我堂堂中华民族的大好青年,认真贯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无任何不良嗜好的妙龄女子要断送在封建家长的包办婚姻里吗?

    Noooooooo!

    “然后呢?”她连忙接着问。

    “然后,您与韦郎君郎有情妾无意,夜中您便打包行李准备逃走。阿郎去抓您时,您正解马缰呢。阿郎不知您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一见您翻身上马,什么也顾不得了,气急之下一手拽住了马尾巴……”

    他说到此处便停顿了,吞吞吐吐蹦不出半个字。

    林逸章手下使劲一拧,外面人“嗷”了一声,几乎快哭出来:“小娘子不是知道吗?还非要奴再说一遍,就是为了寻奴开心。”

    林逸章恨恨道:“我不知道!这几天睡得我不知白昼黑夜,脑子里晕乎乎的,那夜的事儿早就忘光了。”

    外面人哀哀嚅嗫一会儿,又贴近了一些道:“等小娘子解禁后千万不能在阿郎面前告我的状。”

    “好好,我知道。”林逸章火急火燎道。

    “阿郎扯住了马尾巴,谁知那马儿是个烈脾气,喷了喷气,抬腿一脚……踢在了阿郎身上。”

    “啊?”林逸章大吃一惊。看来沈秋岸跑没跑成,还把老爹搭进去了。

    乖乖,她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出去了。

    外面的人听她语气惊诧,以为她在担心阿郎,语气稍稍轻缓了些,安慰道:“小娘子别担心,阿郎身体无大碍,只是……那马儿力气大,一脚把阿郎踢在了马厩里。阿郎的脸……都栽进了马粪里。”

    “什么?”林逸章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阿郎被那些……腌臜东西恶心得吃不下饭,连朝也不敢上了,已经请了好几日的病假,但还记着让奴们给小娘子按时送饭食呢。”他几乎乞求道,“小娘子就别跟阿郎怄气了,若真不想嫁,好好与阿郎说说,不至于闹到这番境地啊。”

    林逸章晃神中撒开了那人的手,扑通一声蹲坐在了地上,五官扭曲地哭号:“这栽马粪里比死了还糟糕!”

    外面人感觉手臂上一松,哧溜一下赶紧把胳膊伸了回去,好生劝慰道:“小娘子先吃饭吧。奴先告退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得被关到什么时候。

    外面的人刚转身,一只手就从窗户里飞了出来,五根指头跟上了锁似的扯住他的衣袖不放,吓得他以为沈秋岸故技重施,脑门上瞬间沁出一层薄汗。

    林逸章的脑袋从窄窄的窗缝里挤了出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梳洗,精致的妆容早就被她乱七八糟的睡姿蹭得糊了大半,钗环七七八八地挂在一头糟发上,若不细看,真以为她不是从破烂里爬出来的女鬼就是西市里疯癫的婆娘。

    她眼含不寻常的笑意,嘻嘻道:“好兄弟,你去告诉阿郎,就说女儿真心悔改了,请他老人家还我自由。”

    这家仆身量高,体格壮,圆圆的脸蛋上五官却无比清秀,但那一双好看的眼睛见沈秋岸从窗缝里探出来的头,满是恐惧惊骇。磕巴道:“这会儿刚过未时,阿郎午憩还没醒呢。醒了奴就去通报。”

    林逸章以标准微笑脸,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目送他逃难似的仓皇奔离。

    许是在房内待久了,外面微斜的金乌偏射过来的灿灿强光竟让她觉得皮肤灼热,睁不开眼。

    林逸章眯着眼,屋内的双手扶住窗棂打算撤回自己的头颅。

    “唉——唉——我去!我头卡住了,你们快来帮帮我,我头卡住了!”

    外面十几个丫鬟家丁遥遥站着,一个个跟假人似的,对窗缝上凭空长出来的疯狂的头颅视若无睹。

    *

    后院里,黄华金英满园争芳,青石小径蜿蜒其间,通向院角秃柳树下的一大片空地。

    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赤膊围着一头黄牛,猿臂熊背上汗水连珠流下。黄牛后蹄急跺,翻出了空地上的大片新泥,核桃似的大眼满含怒意,甩着尾巴在周围一圈人中寻找合适的攻击目标。

    青石小径的尽头,沈撼穿着一袭宽敞的长衫直身而立,双眼忧愁地望向久久对峙的人牛。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高声向那处喊道:“记住,别抓牛的尾巴!”

    宋繁华悄声来到沈撼身侧,端过随侍丫鬟手中的紫笋茶,奉给沈撼。

    沈撼心情不悦,皱眉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闷闷道:“你要是来替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求情的,就即刻回去吧。”

    宋繁华作样轻拍沈撼一下,嗔笑道:“我哪是来替她求情的。我是来看怎么忙活半天,谦哥给你买的黄牛还不下刀。”

    沈撼冷哼一声,指着那头黄牛道:“死丫头就跟这头黄牛似的,软硬不吃。”

    宋繁华道:“你要拿人家下酒,人家还不得反抗?”

    沈撼默然无言。

    宋繁华悄悄瞥他一眼,低声道:“我自然知道她是闯了大祸。平日里她看那些公羊谷梁、汉书臣轨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那夜竟在你我二人面前失礼高喝‘女子如何不如男’,你知道她虽一身傲骨,但见你受伤,仍旧担忧不已。你们父女二人,应好好地坐下聊聊。就这样关着她,关到何时才是个头儿。”

    正说着,那头黄牛微低头颅,额间的发旋儿正对着一人疾冲过去。四周人都为己身戒备,一朝威胁解除,脑袋反而反应不过来,忘记要去援手同伴了。受袭那人抱着冲过来的牛头死不撒手,被哼哧哼哧拖行了好几尺。

    沈撼沮丧地拍着膝盖叫道:“无用,你们无用啊。”

    周遭慌乱的脚步纷杂,正乱成一团。沈撼这才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跪了一个奴仆。

    奴仆道:“阿郎,小娘子说已经悔改,求您原谅。”

    在黄牛的哞哞狂叫声和一群汉子的阵阵喊叫声中,沈撼与宋繁华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

    这孩子,什么时候转性了?

章节目录

贵女表演法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抱墨衔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抱墨衔香并收藏贵女表演法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