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根漆红的金丝楠木立在花厅里,上面有金纹镌刻的汉赋,可惜下笔者一番龙飞凤舞,实在是林逸章欣赏不了的。

    花厅北侧有一副巨大的白玉屏风,沈撼与宋繁华就坐在屏风前面的圈椅中审视厅下之人。

    林逸章稍稍扭了扭身子,借此活动一下跪麻的双腿,时不时心虚地窥几眼沈撼和宋繁华的脸色。

    她发现二人皆是皱着眉,但沈撼眉峰中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严,可能是当官当久了,把风气也带到家中来了。

    沈秋岸的母亲宋繁华看起来便和蔼可亲得多,秀眉频蹙,尽显担忧。不断说着:“孩子关久了,连眼神都变蠢了。”

    沉默太久反而让林逸章摸不到底儿,战战兢兢之下又用“沈秋岸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来宽慰自己。

    终于,丫鬟们开始在花厅和廊庑点灯,未几整个花厅便沉入白昼。

    林逸章咽了口唾沫,犹豫地开了口:“阿爷,阿娘,女儿知道错了。这几日闭门思过中女儿一直担心阿爷的身体,”林逸章偷摸瞥了沈撼一眼,见他依旧面沉如水,续道,“女儿不该一时意气擅自离家,不仅让阿爷阿娘为我担心,更害得沈家名誉扫地。求阿爷阿娘原谅。”

    沈撼深沉地问道:“这么说,你愿意与韦家郎君结为夫妻了?”

    “不不!”林逸章赶紧摇头否决,见沈撼脸色又黑了些,心道:直接拒绝恐怕会让他们认为我口是心非死不悔改,此时应用缓兵之计。

    遂道:“我和韦家郎君只见了一面,还不清楚他的秉性为人,怎么敢轻易奉上身心?”她长眉微蹙,薄唇轻努,摆出一副林黛玉再世,西子捧心地哀愁状。

    谁不想沈撼立刻接了她的话:“韦仲勋喜怒不形于色,但胸有丘壑,有担当求上进,虽现在身任秘书省校书郎的九品官职,但此职位乃是起家之良选,公卿之滥觞。以他的才华,前途不可限量。我为你选得如此夫婿,你还有何不满的?”

    这一句“我已经……你还有什么不满”立刻让林逸章想起了她的亲妈,心中怒火突起,于是开始大胆地胡言乱语起来:“岳丈择婿要看他是否功有所成,这岂是和娘子择郎君是一个道理?我择郎君,一不看他家世,二不看他仕途,只愿他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披了一层华服的牲畜。若我必须和败絮其中的金玉之人度过余生,还不如一段白绫吊死在沈家,怨魂终世流连人间。”

    “胡闹!”沈撼喝了一句,指着林逸章对宋繁华道,“看见了吧,这丫头还没悔改呢。”

    宋繁华刚要插嘴,林逸章就抢先回呛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答应嫁给那韦什么才算是知错悔改呢?我悔冲动行事,悔误伤阿爷,但对以蛮力反抗韦家的亲事,我是一点儿都不后悔的!阿爷的一人之见怎么就能断定韦家郎君是我良配,不如让女儿试验一番,看看他皮下藏的都是些什么风骨。”

    林逸章一口气说完,沈撼和宋繁华都惊得哑了口。良久,沈撼才怒气上脸,颤颤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

    正此时,一个仆役奔入厅内。林逸章侧脸一瞧,正是今日给她送饭的那位。

    仆役见阿郎正要发怒,伏在地上抖着说不出话。

    沈撼急道:“朱华,到底何事?”

    朱华缩了缩身子,细声回道:“阿郎称病久久未上朝,太常寺卿韦大人携子来看望阿郎,车轿刚刚停在府门前。”

    沈撼还未敛起怒色,双眼就充满了迷惑:“怎么这么突然?”连忙命令道,“快,快去迎客入府!”抬着疾步刚想出去,记起花厅里还跪着一个人,随即招呼一个丫鬟,“来,把她扶进房内洗漱更衣,稍候我派人去唤。”

    林逸章伸长着脖子正往府门口的那顶香车处瞧,远远地看见一只玉手掀开帘幰,还没瞧见那该死的韦什么真正的模样,就被一丫鬟抗在肩上带离花厅。

    抗在肩上?

    林逸章往身下一瞧,谁家丫鬟长得这么高这么壮?

    她跟一头即将被宰的羊羔似的挣扎摆动着身躯,底下人迅速把她带到院内偏径上。婆娑的树影在他脸上浮动,皎洁的月光称得他眉目深邃如画。他把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秋岸,小点声。”

    林逸章一时被惊得楞在原地,嘴巴张大得可以容下一只麻雀。

    “你怎么这个表情?”那人嗔怪道,接着好像意识到自己满头小髻,还带着钗环做点缀,完全是一个女子打扮,只好满脸晦气地拔掉头饰,整理好仪容才开口,“好妹妹,闲话少说,你先借哥哥点钱。”

    “你是我哪里的哥哥?堂哥?表哥?大舅哥?”林逸章呆呆道。

    沈贺谦瞪着眼睛“呵”了一声:“怎么一跟你借钱就装作不认识我了?快快,给我五十两,这可是救命钱。”

    林逸章渐渐明了这或许是沈秋岸她亲哥,于是戒备放下一半,反问道:“你怎么不找阿爷阿娘去要?”

    沈贺谦急道:“我在赌坊赌输了。哎呀,先别管这些了,你快去给我拿钱,能典当的首饰也成。”

    呵呵。想不到沈家的郎君竟然嗜赌,看来沈家的家风也不过如此。不过林逸章一屁股骚还没打扫干净,怎么可能在掺入沈贺谦这趟浑水。

    外面迎宾道上传来阵阵和气的笑声。林逸章向灯火通明处一瞥,正望见稀疏树影后,三道颀长的身影正往前施施而行。

    就是这个时候!这就是为沈家重整家风的时候!

    林逸章故作惊讶地大叫大喊:“什么!哥哥,你说什么!你的钱全部赌输了?可是我也没有钱啊,你叫我去哪里……”

    沈贺谦手指放在双唇前嘘嘘个不停,时而恐惧地望着林后蓦然停下的身影,时而向林逸章递着想杀人灭口的眼刀。

    沈撼试探喊道:“谦哥回来了?秋岸在那边吗?”

    沈贺谦双眼放大,几乎快魂飞魄散,拉着沈秋岸就要跑,谁知天上突然降下一道霹雳电影,截在了妄图遁走的沈贺谦面前——正是朱华。

    想不到朱华还有这等身手?林逸章暗自惊讶。

    朱华恂恂道:“郎君,韦家大人和郎君也来了。阿郎请您过去相陪。”

    沈贺谦久久未回话,林逸章把脸伸到他面前一看——呦呵,头一次见面门上长出个扁苦瓜的。

    沈贺谦苦涩地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花厅赶去,林逸章则是回往闺中洗漱静待。

    途中,她突然发觉自己的走姿也太过豪放了。这礼仪这姿态在客人面前一露,岂不是要露馅儿丢人?

    唉?脚下生莲,一颦一笑是怎么个走法来着?

    林逸章边赶路边凭着自己对影视剧的印象练习,两条腿跟不听使唤似的,远远一看,简直就是渐冻症病人的病情恶化史。

    身后的朱华凑过来悄声问:“小娘子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林逸章欲哭无泪地看他一眼:“哪哪都不舒服。”

    *

    “韦兄实在过奖。我儿贺谦怎能和令郎相提定论。令郎一试即中,又中书判拔萃,可谓是英才中的英才。贺谦行事乖张,不服说教,本说在家守选备考却不知前几日又去哪里浪荡去了。”沈撼满眼笑意道。

    韦居年笑回:“这对兄妹中一个爽朗活泼一个恭敬娴雅可不好上加好?”

    沈撼满面羞赧地摆手:“韦兄莫不是在取笑我,这长安内外恐怕没几个人不知家中小女的丑闻了。”

    “哎,沈贤弟不要这么说。想来沈小娘子浑身傲骨,怎么能说是丑闻?愚兄今夜贸然前来,一是来探望贤弟的病情,二来,”说着手搭在韦仲勋肩上,示意道,“是让两位年轻人彼此好好熟悉,免得错失良配。”

    这与林逸章的提议不谋而合。沈撼正要应承下来派人去传唤沈秋岸,一个侍婢跑进来禀道:“阿郎,郎君已经到厅前了。”

    “怎么不进来?”沈撼疑道。

    “郎君说他突然回府,满身尘土,怕惊扰了座上贵宾,请韦大人及韦郎君见谅,容郎君先去房中换个衣服。”丫鬟回道。

    沈撼有些恼怒:“怎么越来越像个高阁闺秀了——韦兄,实在冒犯,恕贤弟教子无方。”

    “无妨。”韦居年道,“高门贵子理应洁服待客,是沈郎君礼数周全。值此空档,何不把沈小娘子唤来让她与仲勋一见哪?”

    “韦兄比我还心急啊。好,快去把秋岸叫来。”沈撼吩咐丫鬟道。

    丫鬟刚迈步出厅,韦仲勋亦然起身,向身前两位拜道:“儿郎为男方,理应前往途中等候沈小娘子。”

    沈撼与韦居年四目了然一对,顿时眉开眼笑:“好好,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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