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朔日

    月亮几乎黯淡得看不见,稀薄的一层光洒在群山之中。

    山林之中,有兽吼叫,这叫声悠长,直直钻天。黑暗之中,星光照亮天际,依稀可见空中有一四足猛兽,背生双翼,翱翔而过天际。

    天上如此黑暗,地上却有点点光亮。

    一队人马举着的火把,如同一条长长的蜈蚣,在山间蜿蜒前行,一路穿过深林,绕过险涯。

    车队里面有三辆马车,轻车简骑。

    其中两辆车如同铁桶一般牢固,只在两侧分别开了一扇小窗。车厢上勾勒暗色火云,在火把照耀下一明一暗,看不真切。最后一辆盖着一层厚厚的帆布,遮的严严实实。

    余者全部披着厚重斗篷,骑马在一旁跟随。

    居中的一个马车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咳嗽,随即,一只干枯的手掀开车厢小窗。立即有人御马上前,侧着耳朵,在车厢小窗旁仔细听里面人吩咐。

    听了一会,小窗关闭,斗篷人又跑到队伍最前端,仔细和领头的一个汇报:“江统领,鬼巫说,现在要往左边走。”

    同样披着斗篷,沉默骑马的江统领。听了这话,将斗篷一掀开,热气从他发顶蒸腾上空中。

    这江统领看着不过二十六七岁,面孔板的严肃,压着嗓子说话:“鬼巫有说过,几时到地方?”

    另一个缩缩脑袋,斗篷矮了几分:“没有。”

    江统领冷哼一声,说知道,让他回去复命,然后持着火把,往左边挥三下。

    正巧这火把挥舞当即,他感到人接近,比人更先到的是浓重熏香。

    “江汤,你差点打中本世子。”一道惊呼从一旁传来。

    江汤没回头,暗自冷哼一声,挥舞完三下,整个队伍往左边掉头。他这才回过头,双手抱拳行礼:“请九世子安。”

    “哼,本世子倒是想安,这一路颠簸得骨头都快散架,还安个屁。这火把味道好冲。”

    火把之下,照印九世子脸带消极,好好一张美人面孔,涂脂抹粉,油头粉面,被火光一熏,纠结成一团乌烟瘴气。

    江汤没好气道:“这是鬼巫调制的香料,能够驱赶野兽。”

    九世子没仔细听,只顾着抓紧缰绳,高个子在马背上卷曲成团,生怕掉下马。一旁的侍从骑着马,一手控马,一手还要提防着他摔下去。

    “我们就快到了,请世子再忍忍吧。”江汤一扬鞭子,再也受不了这草包世子,宁肯御马上前深林里探路。

    九世子讨了个没趣,心里也很是不屑。

    若不是父王苦言相劝,让他跟随这什么江统领与大师出来山海之中历练一番,回去方才好堵住厌火国众兄弟姐妹的嘴,给他丰厚赏赐与封地。不然才不肯来这荒山野地里受罪。

    想到这里,他气不过,要去找鬼巫的事去。摇摇晃晃骑马到第二个车厢前,停了马,上车。

    一旁的侍从对马车夫说:“九世子有要事见鬼巫。”

    马车夫宛如一尊雕像。

    “让他进来。”

    车夫这才把青铜车厢门打开,一股阴湿腐臭的气息铺面而来,与九世子身上的浓重华贵香料味道冲突交融,熏得车厢里外的人皆感到一阵窒息,具是不舒服。

    “咳。”鬼巫披着斗篷,遮掩住整个身形,他哑着嗓音问:“世子,有事?”

    九世子用长袖掩住口鼻,一双精心修过的眉毛皱起:“虽然父王让我出来历练,可你看看,你选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鬼巫听过,沉默片刻,正当九世子不耐烦之际。鬼巫突然说:“也罢,告诉你吧。”

    “世子可有心思听老夫讲个故事?”

    九世子打了个喷嚏。

    侍从在一旁说:“世子,外面夜深露重,进马车说吧。”

    闻言,鬼巫沉默了。九世子翻了个白眼,狠狠瞪这低声下气的小侍从一眼。

    这马车密闭,还没进车厢就如此恶臭,进去还不把人熏死?

    鬼巫说:“不妨事,就在此说吧。”

    他们要去的山,叫做钩吾山。

    山海之中,有凶兽名为饕餮,性残暴,最是凶狠嗜杀。与穷奇、混沌、梼杌,并称四凶。为祸山海人间。

    饕餮居于钩吾之山,但世人少知,饕餮不止一个,是为一族。只是数量稀少,鲜为人知。

    四凶,其实也是个名号,饕餮之中能者居之。易位方式也很简单,杀死上一任,这一任饕餮就是你。受天地灵气供奉,居钩吾山。

    九世子腿肚子开始发抖:“照你这么说,饕餮不把我们都吃了?”

    “这倒不会,因这任饕餮在杀死上任之后,已在钩吾山沉睡三千年之久。如今,年积月久,已经是尸骸一具。”

    九世子放下心来。又说:“我父王最是喜欢珍奇异宝,如果找到饕餮尸骸,岂不是大功一件?”

    鬼巫说:“正是。”

    话已至此,九世子回去做美梦去了。

    青铜车门关上,掩住一室腥臭。

    马车在山林之中颠簸,又过半响。鬼巫突然睁开双眼,敲车厢,青铜车厢哐哐作响:“来人,告诉江统领,到地方了。”

    江汤勒住马,驻足观看。

    这地方没什么稀奇,高处的空地,生长寥寥数颗树,雾气起来。他下马探去,这才恍然一惊,发觉到一处悬崖旁,再走几步,便是万丈深渊。

    江汤把火把插在这一处,怕人失足坠崖。做完这一切,他的任务也到此为止。原本接到的命令,就是把九世子和鬼巫安全带到荒芜已久的钩吾山,然后再带回来。

    根据鬼巫要求,队伍在距离空地一里远的地方等待,只有三辆马车,以及他,伴随在侧。

    鬼巫被马车夫搀扶者下车,光脚踏在地上,脚上有靛青纹,一圈又一圈。

    他摘下斗篷,显露出一颗面容干瘦的光头,头顶也是靛青一片。一双眼里蒙着诡异的白,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环顾四周。满意道:“就是这了,抬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马车夫从车厢内抬上来一个木箱,木箱里满满当当盛着血色的浆,似乎混合了某种香料,其臭无比。

    鬼巫用衣摆蘸取箱子内的浆,在地上有规律的画着。一双盲眼翻飞鼓动,似乎注视着什么。

    阵法大成。

    鬼巫说:“劳烦九世子上前。”

    九夙有些害怕,踌躇不敢上前,江汤看他这幅磨磨蹭蹭的样子,心里就难受,催促他赶快上前。

    大师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九世子走上前,并没有碰到大师,很是嫌弃:“这是做什么?”

    “饕餮遗骨,当然要尊贵的世子亲自来取啊。”

    九世子翻了个白眼,注意到脚下——画的阵法粘稠浆液沾到他鞋底,恶心又黏糊,他急忙叫侍从,没人答应。

    悬崖上只有四个人,臭烘烘的大师,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江汤,还有一个板着死人面孔的马车夫。谁也没上前。

    鬼巫慢慢的走,绕到九世子身后,掏出刀,狠狠刺向他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一大片地面。

    刀子抽出,人跌落在地面,挣扎,抽搐,玉冠落在地面上,黑发混着血液蜿蜒一地。锦服洇湿一片。

    九世子死之前,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汤突见惊变,大吼一声,立即冲上前。一旁的马车夫却早有预备,抓住江汤的腰带,狠狠一抓,将他抓回原地。江汤也不甘示弱,他军中出身,功勋都是打出来的,还手重而准。

    却不知这马车夫究竟是何异人,一身铜皮铁骨,怎么打也打不动,含恨被制服,反手绑跪在原地。

    江汤懊悔,他刚才,还让九世子尽快前去,没想到竟成了这草包世子的催命符。不由得怒吼质问:“这是为什么!”

    鬼巫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放心,王上不会怪罪你的。”

    马车夫掀开第三辆马车的帆布,灰尘落下,是一座空铁笼,铁笼里是空的,四角拴着许多粗铁链,阴气森森。

    鬼巫跪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江汤含恨看着这荒诞的一切,九世子死亡他无法回去交代,自己幼妹尚在城中,万一他获罪,定然被牵连,她那柔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地牢的森冷。

    地下的血液开始涌动,有生命力似的,与画在地上的咒文混合在一起。

    然后地面开始震动,炸裂。江汤曾经随着军中一起去边寒地区,他见过因为太过寒冷,兄弟们的皮肤一块块干裂,就如同眼前这块土地,裂开的岩石内部开始往外翻起土壤,一层一层,到最后,拱上来玉石块。

    江汤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玉石。从最开始他就在疑惑,传说中钩吾山多玉石,基本是由玉石组成,片草不生。为何如今到的地方这么多树丛与土壤。简直就像是普通的山林。

    如今明白了,千年的时光足以让无主的玉山崩塌,风吹过覆上砂石与草木。如今,他们来到这里,把这座玉山掘出来,重现于世间。

    鬼巫的咏唱声终于停止。

    他惊喜的起身,蒙白的双眼浑浊无比,摸索着地面,踉踉跄跄爬上玉石土堆,拨开玉石碎屑。

    忽然他脚下一下没站稳,跌下土堆,像个暂时失了智的疯子。

    江汤这才看清,这鬼巫因何而笑——玉石土堆上面,躺着一个女孩,秀发如云,遮掩了面庞。身上衣衫样式十分古朴,粗衣麻布,难掩其姿。

    鬼巫大笑:“果然如此,大祭司诚不欺我!”

    江汤见了此景,只觉浑身冷汗直流,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带九世子历练只是表象,协助鬼巫挖出沉寂千年的饕餮尸骨,献给素喜异宝的厌火王,以求官途坦荡才是真。

    如今厌火王最珍视的九世子已死。本该挖出饕餮尸骨的地方,却从掩埋千年的玉石堆中出来一个女孩,看年纪身形,因和他幼妹差不多年岁相当。但是她......是人吗?

    江汤猛然抬头,死死盯住玉石堆上的女孩,生怕她猛然诈尸。

    幸而玉石堆上并没有动静。

    只有鬼巫,拿着一把小刀再次手脚并用地爬上玉石堆,一双蒙白的双眼,仿佛能看到目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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