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巫在玉石堆上摸索,试探着,捧起玉石堆中女孩的手臂,用小刀划开皮肤,干枯的手指从怀中拿出一个手指粗细的青铜瓶,接了满满一瓶,放回贴身衣衫的口袋里。

    “阿努,过来把她扛过去。”

    马车夫得令,用刀把一下敲晕江汤,快步上前。他不敢接触这沉睡千年的饕餮。只将女孩的衣领拎起来,高大壮硕的身形拎起那女孩,如同拿起一片羽毛。将她放入第三辆马车空牢笼中,

    牢笼中四角分别挂着条铁链,铁链最末端有环。阿努捏住衣袖,将女孩的手脚放进去,环原本空空荡荡,却在接触到女孩皮肤的一瞬间有生命似的收缩,将她牢牢勒在环内,动弹不得。

    众人各得其所,或兴奋至极,或含恨不解。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那些玉石块又被从地底里挤出来。无人看到地底土壤砂石掩盖下,奇异光芒闪烁一瞬,似有巨物游动,慢慢伸出触手接触这露出天光的洞口。

    动摇平息之后,没有人在意,只当是刚才召唤时候的余震。

    “谁能相信,这就是传说中凶狠无比的饕餮。”鬼巫便笑。这次的任务完成很轻松。只是没有想到,饕餮在地下埋藏千年,还保留这么完好好的尸身。

    他的眼睛在炼制毒物之时瞎了,失明并不影响一个巫师施咒,他能看到颜色,看到各种人与咒物散发出的“光芒”。

    眼前笼中的饕餮,也散发着柔和的光。

    忽然,光芒动了一下。

    鬼巫揉揉眼,再看去,并没有动。他吩咐:“阿努,把姓江的小子带上来。”

    阿努揪起江汤的衣领,将他带到鬼巫的面前,跪下,给他一巴掌。

    江汤受疼,苏醒意识,立即破口大骂:“你个贼子!”

    奈何双手被阿努制住,一点动弹不得。他垂下头,又恶狠狠抬起头:“你既然连九世子也杀,留我作甚?”

    “在你口中,怎么老夫成了滥杀无辜的凶手?”

    鬼巫高高在上,说:“你等俗人不懂老夫行事,不怪你。这九世子乃是最佳祭祀之体,既召凶神,当然要奉上最好的祭品,这样神灵满意,才会回应。”

    天空月光黯淡,星光璀璨,深林里不乏兽吼。

    鬼巫盯了江汤一会,叹口气:“罢了,看你也是劝不回来,便跟你那些部下说,你失足掉落悬崖,摔死了罢。阿努,扔他下去喂野兽。”

    “呸!”江汤大怒。

    一股大力拽着江汤的衣领往后,他双脚蹬地,挣扎无用,在地上拖曳出一条长而绝望的痕迹。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五感会异常放大。

    比如,江汤听到阿努踢掉一根木杆的声音,他想,大概是他插在地上的火把。

    比如,他死死的盯住鬼巫,想记住仇人的面孔,免得做了鬼,报仇也不知道找谁。

    再比如,看到鬼巫身侧的铁笼中,那被缚住手脚的女孩,缓缓的动了一下。

    江汤:“!”

    女孩慢慢的抬起头,举起一只手,似乎在仔细端详手上的镣铐。黑色长发披散,手臂白森森。

    江汤:“有鬼啊!”

    在濒死时刻,对鬼的恐惧还是短暂战胜了江汤不剩多少的理智。

    他们已经到了悬崖边,阿努回过身,嫌弃他吵,又狠狠给他一巴掌,说:“不许叫。”

    吃了一个大嘴巴子,江汤不做声了。狠狠瞪视阿努,突然一下笑出声:这鬼是你们挖出来的,报仇肯定找这鬼巫和伥鬼,他死也死得瞑目了!

    阿努扬起大掌,欲图再打。

    不远处,鬼巫嘶哑的叫声传来。

    鬼巫靠近牢笼站着,那女孩不知怎地将胳膊伸出铁牢,抓住他的斗篷。鬼巫一双干枯的双手奋力挣扎。女孩力气似乎极大,他怎么也挣不脱。

    “阿努!”

    阿努急忙甩下挣扎的江汤,赶到铁笼旁解救鬼巫,笼里笼外,两个人拽来拽去,拔河一般。

    刺啦一声,斗篷破成两截。

    鬼巫原本在拉扯中努力往阿努身边跑,这一下斗篷破碎,他干枯的身躯狠狠往阿努高大的身体上撞去。

    斗篷破碎,显露出鬼巫的刺青,刺青并不是只有头上有,斗篷遮掩的躯干下几乎刺遍。

    阿努突然尖叫一声,浑身冒烟。

    鬼巫稳定心神,心道不好。

    阿努是他忠诚的仆人,被他下咒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一方面被强化,另一方面肯定会弱:他不能沾巫咒相关。

    原本这点对他很有用,因为这样,阿努便永远不敢得罪他,也不敢擅动他的法术咒物。

    可是现在......

    阿努浑身冒烟,撕裂,疼得受不了满地打滚,慢慢的就不动了。

    江汤看着这一切,跪地大笑:“恶有恶报,现世报来得快得很啊!”

    “这话我喜欢。”

    清雅的嗓音响起,像山间清泉流淌。既不是出自鬼巫,也不是出自江汤。

    而是来自笼中,被束缚住的三千年前已经宣告死亡的饕餮遗体。

    这女孩环视四周,仰头长叹:“怎么又穿了。”

    江汤:“???”

    女孩端坐在牢笼之中,并无惊慌失色。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怪地方。

    女孩叫姒泽,在江汤和鬼巫惊慌失措的当口。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生平。

    原本她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程序员(有头发),在连续一月加班,通宵熬夜之后。她决定辞职,罢工。想到这一点热血上涌,心脏在一阵剧烈跳动之后,不跳了。

    心脏比她先罢工。

    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并没有。

    眼睛一闭一睁,她穿成了一个山野间的裹着兽皮裙的小屁孩,年仅六岁。身边的大人也穿着兽皮裙,麻布衣,带着兽牙首饰,笑得一脸淳朴。

    说实话当时第一反应就是绝望。

    别人处境再差,好歹还能混个庶女恶毒女配小医女流落在外的皇族之类,算是一夕回到民风开放前,努力努力,奋斗奋斗,逆风翻盘也不是不太可能。

    她倒好,一夕回到人类开化前。

    这怎么奋斗,穿越之我是泰山吗。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在山野间穿着兽皮裙数着天光云影过日子。

    谁想到族长,有一天摸着她的头,说:“阿泽,你今年十岁,该独当一面,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了。”

    姒泽冷静的说:“我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啊。”

    族长怜爱地摸摸她的头,然后让族中的长老带她到外面游历。

    于是她见识到了一目三尾像夜猫的不明生物,人首牛耳独眼的不明生物,四角人眼像猪和牛杂交的不明生物。

    她冷静的游历完,冷静的回到族中。

    族长对她说:“姒泽,该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了。其实你是我们巫族的十巫之一的遗脉,掌大巫之位。你们一脉世代继承山海册,并且守护我族密宝,天髓珠。”

    已经是青少年的姒泽,从族长手中接过山海册。镇静道:“族长,我悟了。”

    她原来是穿书了啊,但是穿的山海经。

    族长微笑并疑问:“你悟什么了?”

    “与兽挣命,与天争运,壮哉我巫族!”姒泽紧握拳头,脑海里闪过无数本修仙逆天改命的小说。

    “巫山遍布天地阵法,且有我族人相护,地势天险,寻常人闯不进巫山,贪图秘宝的异兽闯进来只有一个死字。你很安全,茁长长大,不需要担心太多。”

    “真的吗?”

    “小傻瓜,不然你以为我们从没外出打猎,吃的肉从哪里来的?”

    姒泽记得族长温柔的面庞,柔顺的长发高高盘起。记得族中每一个族人爽朗的笑容。

    也记得那日巫族阵法被破,昔日遍布青翠热闹的巫山,被灼烧成黑土,到处是断壁残垣,族人的尸身掩在黑土之下。

    那日她拼死赶回巫山,手刃昔日的爱人,也是今日的仇人,凶兽饕餮姜勿。

    之后她崩溃力竭,记起钩吾山有一片疗伤圣地,于是被她养到大的异兽七七背到钩吾山,却一睡不起。

    没想到又穿越了。

    她思考完,于是敲一敲铁牢门,对外面两个戒备的人说:“这是怎么个待遇啊。我做错什么了?”

    不会穿成个重犯吧。

    江汤大吼:“你没错,错的是这个把你抓起来的秃子!合该把他碎尸万段。”

    鬼巫嘎嘎大笑:“你以为她醒来就能救你?这牢笼是老夫历尽千辛万苦,自那险地寒潭里的玄铁专门为捕饕餮而打造,你个小娃娃怎么敢大放厥词。”

    姒泽:“?”

    “其中咒法,乃是大祭司亲自刻印,有些高深莫测的咒术连老夫也看不明白,何况这兽种。”

    姒泽:“哦。”

    江汤恨恨捶地。

    姒泽拿起一条铁链,上面确实刻印的有咒文,她刚才初醒来时候已经仔细看过。

    这咒文她认识。

    巫山十巫,乃是山海之中咒术发源,天下巫咒精通者尽出自巫山。也是游历过后才知道,那些看起来笑得淳朴自在的族人,一个个全是各有所长,被当时世人敬仰,奉若神明,传说中执掌巫咒与不死药。

    其实巫咒吧,在她看来,就是一门语言。

    学习门槛高,周期长,成效明显,而且远古时代靠传承,口耳相授。非我族人,不得教化。这就导致会的人,被神化。甚至尊为巫师。

    类似编程类语言,给电脑输入代码,就可以运行程序。

    但首先,你得是个程序员,并且拥有权限。

    使用权限就是灵力,山海之中偶有出生时带有灵力之人,这些人被有心人发掘,传承,学会使用灵力,进而使用巫咒,运行程序。

    这个“程序”,可以运用一些复杂的巫术,比如祭祀,祈雨和兽类沟通。

    再比如开锁。

    姒泽低头默念,长发遮掩住她的面容,烈风吹拂浓密的秀发。

    鬼巫摸索着爬上马车,骑上马,老马识途,就算没有马车夫,他也能回到厌火国。

    他想找到缰绳,听了一阵风中传来的细碎声音,脸色慢慢变白。

    那些严丝合缝扣住姒泽手腕,吸取她力道的铁镣铐,在她轻柔如诗歌的唱诵下,鼓胀,变形,铁镣铐上冒出一个又一个气泡,活物一般扩大。直到露出一个足以让她轻松逃脱的空间。

    鬼巫看不到镣铐如何脱落,但他能听到铁质声音哐啷落地。能看到模糊视线中光团一点点挤出铁牢笼。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这,这怎么可能......”

    江汤看到这如他幼妹一般大的女孩,丢掉镣铐,站在车弦之上,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纤细的身量并不能阻碍她身上那股磅礴的生命力,如山间小兽一般。

    姒泽整理了一下散发,说:“两位,谁能给我解释解释情况?”

    鬼巫咬牙,一挥马鞭,马吃痛,迈出蹄子往树林里逃去。

    姒泽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圈起,吹声口哨。

    马听闻口哨,慢慢平息惊慌,任凭鬼巫怎么驱赶,也不肯再往树林里走。鬼巫再扬鞭欲打,姒泽又吹一声哨,马飞快往悬崖上跑,剧烈抖动躯体,鬼巫死死爬伏在马背上,生怕死于马蹄践踏。

    姒泽第三声哨响。

    马安静的踱步上前,背上鬼巫气喘吁吁,一声不吭。

    江汤看完全程:“?”

    他们刨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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