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到达三苗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城门守夜的人点着火把,挨个检视他们的通关文牒。

    姒泽上次来,搭的是雪钩那一程空降,这一次规规矩矩的入城门,方知入城要通关文牒——在三千年前,顶着一身巫师的服饰,随便进,无人敢拦。

    时代在进步啊......

    检视到姒泽这里,拿不出文牒。眼见着要起冲突,江汤勾着守卫的肩膀,到一旁说了些什么,又塞些东西,这才挥挥手,彻底让通关。

    一路摸到雪钩的宅子里,宅子空无一人,今夜就在此安息。

    第二天一大早,姒泽借口出去买药材制作巫药,用来寻天髓珠。江汤瞧见,刚要安排人一起跟上。

    九夙便说:“我一起吧。”出了宅子,一路上亦步亦趋。

    姒泽心里不爽,没说些什么。

    三苗国人口兴旺,不知是什么节日,满大街男女衣着靓丽,头戴鲜花。

    药铺门口晒着蝎子干和草药,虫与草的味道日积月累浸入木头里。药铺掌柜头上也带着朵花,笑着给药草打包,递于姒泽。

    下了台阶,一个小孩挎着鲜花篮子,笑嘻嘻拦在姒泽和九夙跟前,说:“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

    九夙从花篮里捻了朵花出来,说:“很好看。”

    小孩期待的望着他。

    九夙也含笑看着姒泽。

    姒泽被看得实在无法,只好一边说:“俗话说鲜花赠美人,我买。”

    一边掏钱,小孩见是大姐姐给大哥哥买,不由得愣了一下,接过钱,笑嘻嘻的走了。

    鲜花娇艳欲滴,是初晨时刻刚刚采摘而来,花瓣上还带着露水,九夙学着街上男女一样,将花装饰在发上。乌沉沉的发色被鲜花点缀,纯黑中有了一抹艳色。

    姒泽瞧那一点颜色,心里有种别不过去的怪异。异神在她从小听的传说和认知里,应该是诡谲隐秘疯狂的能和众神抗衡的强大异种。怎么别起花来......挺好看,挺像个人。

    他们回去的时候绕了点路,姒泽私心里想去一趟祭司庙看看,也没做声,反正异神亦步亦趋,迈着步子随她走。

    祭司庙,宏大的木建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神圣庄重与树林相依靠。

    戴花的男男女女从祭司庙中欢笑着走出,手上拿着姻缘牌子,穿红丝。

    祭司庙门口侍从给他们介绍:“一年一度才会开门,大祭司造福民众,为大家祈福姻缘,来一个?”

    姒泽婉拒了:“不用了,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她一回头,发现九夙早抬脚进去,混进人群之中,高挑背影格外显眼。

    门外有个小道,姒泽不想进去,也不是安心等人的性格,走到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摸到树林里。

    走了有一会,迎面撞来一个女子。

    姒泽后退一步,那女子哭哭啼啼,直用袖子擦眼泪,好好一张鹅蛋脸,哭成了落水鹅。女子边哭边道歉,顾不上姒泽,她自有伤心事,一路往反方向远去了。

    姒泽摸了摸肩膀,暗自吃痛。那女子瞧着弱柳扶风,实则颇有冲劲,撞得她肩膀生疼。

    她又沿着道路走了一会,树林连着竹林,走到祭司庙紧闭的后门,顿觉无聊,沿路返回。

    正走到一半,听到前方有人声,仔细一听,是女孩呼救声,高耸树林似有巨物冲击,鸟雀惊起一片。

    这条路上有这么热闹么。

    姒泽冲过去,一路念咒招蜂探路,鸟雀处于受惊状态,不好驱使,她附近就有一蜂巢,蜂虫随念而动。

    轰然一声,似有巨物倒地,树林之中霎时安静,姒泽心生疑窦,慢慢前去。

    树林之中被砸出一个深坑,一浑圆兽类倒地不起,背生四翼。断裂树枝中间,压倒小轿一辆,有血液自木块中渗出。

    姒泽认出那兽形是帝江。

    有一道黑袍蒙面人,蹲在轿子后,见姒泽来,站起身,即刻向帝江撒了一道黑雾。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做完之后拔腿便跑。

    木轿上盘踞一条红色大蛇,嘶嘶吐着信子,见黑影走,摇晃两下头,也迅速往树林深处爬行而去,如风一般。

    帝江颤动两下,又睁开双眼,那木轿血迹就在它眼前,它猛地挣扎起身,撞断树枝树林。

    不远处人声鼎沸,已是快到了祭司庙门口。如果这失去理智的帝江乱冲乱撞,难免不伤到人。

    黑袍已跑得无影无踪。

    姒泽暗骂,这里的人是怎么回事,惹了事就跑,有本事正面刚,她可太讨厌这种下阴招的人了。

    帝江痛苦地嘶吼,不远处人声越来越近,许是祭司庙派人过来查看,亦或是游客。

    姒泽施咒,以树林为媒,日光为线,束缚住挣扎的帝江,树叶飞舞,紧紧贴住它身,渐渐缩小,它变小化成人形依旧挣扎失智。

    是刚才撞了她的女子。

    侍卫和祭司庙的人赶来,看见这一幕,大叫:“中书令之女遇害,我厌火国必不会放过你们!”

    姒泽:“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将醒过来,脸上泪痕未干,大梦初醒。身形不稳,一把扶住一旁的姒泽。

    “我杀人了。”

    姒泽:......

    有话好好说,不要抱着我。好像我们两有什么关系一样。

    众人大喊:“抓住这两个凶手!”

    姒泽:“我只是路过!”

    侍卫厉声:“谁可以证明!”

    事发之时,唯有天地神灵在此,除了那个黑影,便是这个抱着她腿连声忏悔的女子。

    姒泽环视四周,无奈:“苍天为鉴?”

    祭司庙侍从和随行侍卫将他们围成一圈,刀剑相向。人群之中站着一九夙,很显眼。四周有小女生偷眼瞧他。

    九夙抬起手,欲图勾手指。

    姒泽看到这熟悉的动作,连声大叫:“带我走吧。”

    如果让九夙在这热闹之地显出力量,也许能带她逃离一时,但就此要背负逃犯的罪名,如果不解释清楚,她这一走,可就真的没有人为她说话,任人编排,做实杀人凶手的名。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九夙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并不想让他在此时动手,便也制住动作。

    姒泽被押走之时,眼神中拼命流露出意思:“站那别动,我自有办法。”

    三苗国牢房处在地下,地牢里阴湿,昏暗。

    女囚牢房用铁栅栏隔开,因死者为中书令之女,所以她们待的地牢,更为高级,处在地下,连小窗也没有。

    姒泽和帝江的牢房相邻,帝江还在哭泣,缩成一团,光是看着就觉她人生灰暗,罪无可恕。

    姒泽站起身,到处摸了一会,她手上带着链条,细摸上去还有浅浅痕迹,黑暗中看不清。

    原先以为是划痕,再仔细摸一摸,发现是刻的咒文。姒泽往后仰头,心说也许事情不向她想的那么简单。果然巫族山野日子过惯,再回到人类世界,心眼都不够用。

    她靠近栅栏,轻声呼唤:“唉,那个谁。”

    那个谁哭成大花脸,但听声音,还是也凑到栅栏前。问:“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啊......”姒泽倒是还算镇定:“咱们同处一室,也算缘分,跟我讲讲你当时怎么回事吧,为什么说中书令之女是你杀的?”

    帝江触及到心事,又开始哭。

    “看着我。”姒泽唤柔声她,“看着我。”

    她当时福至心灵,将用丝线做了一个小兜,将弭魂玉当项链一般带在脖子上,入狱的时候并没有被收走,真是太幸运。

    弭魂玉贴近她锁骨处,发出幽幽的光。

    帝江抬起头,姒泽捧住帝江的脸,狠狠一挤,又前后摇晃,似要将脑袋里的水全部挤出来。

    帝江愣住了。

    “清醒了吗,哭有屁用,如果你有罪,法律会审判你。但我没罪,你现在不能再伤害别人了,所以要帮我洗清冤情,知道吗?”

    帝江恍惚地点点头,眼中倒影幽幽光芒一点。

    姒泽说:“看着我。”

    帝江抬起眼,看到黑暗中姒泽的双眸,很清亮。这双眼让她想起溪水与流花,或是夜空中的星星。于是安静下来。

    “告诉我你的名字。”姒泽伸出双手,捧住帝江的鹅蛋脸。

    “从灵。”

    “从灵,现在你要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讲给我听,好吗?”

    当时,是怎么一回事呢。

    穿过一片树林,绿叶遮挡人眼,早已看不清路,只是凭着记忆能顺利走出。

    欢声笑语从她前方传来。

    一个女孩乘坐轿子出来玩,坐的竹轿,三苗山路较多,小轿两人抬,另一人在后面打着华盖伞遮阴。

    迎面就和十几人撞上了,她不看路,还被侍卫说了一通。那女孩叫住侍卫,让侍女给她一张手帕。

    她当时看着那女孩,心里还觉得,人真好呢。

    变故就在这里发生,轿子上的女孩也笑着看她,整个人坐在华盖伞之下。突然队伍中有一道黑影冲出,又从树林中窜出一条巨蟒,疯狂乱窜,袭击女孩,冲散队伍,伤了好多侍从。

    她正好离得比较近,就将那巨蟒制伏,那巨蟒慌忙逃窜,巨大的身躯在石块和地面游走。很快遁入树林不见。

    女孩连声道谢,正在此时,那把华盖伞就开始下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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