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赤水之畔,厌火国

    圣殿中,高而宏伟的石柱矗立,空旷而森然。

    其中摆放一口石船,当中盛着赤红泥水,泥水翻涌着,肉眼可见地逐渐成团,汇聚成一个兽形。

    阿羽算站在石船旁,沉声念着咒语。

    这咒是她早年闯入巫山得来,巫山之中有石壁,她拼尽一身骨肉,也破了无人镇守的大阵,得了这秘法。

    可生死人,肉白骨,再兼之创世之初女娲神留下的黄泥人偶,即使复生者不成人形,血肉融于巫咒之中,也能经过千百年缓缓吸收,依附其中,得到新生。

    泥团渐渐膨胀,溢出石船,落于地面。

    阿羽算一边念咒,一边后退。

    随着她脚步,泥团膨大,一人高,一层楼高,更甚者欲于石柱齐平。到达极限,渐渐往下坍缩。

    羊角,硕大头部,兽身,四爪,尾巴。

    这巨兽低吼一声,从利齿间溢出一口黑气。睁眼,血色双瞳蒙着阴影环视四周,最后落于殿中的阿羽算身上。

    巨大的饕餮兽首低下,似是在辨识眼前人。

    这小小的人儿张开双臂,拥抱住了兽,巨大的差距使她只能贴近,不能拥入怀中,绕是如此,她闭上双眼,享受这千年来的期盼终于落下实地。

    饕餮恍惚间,问:“阿泽,是你吗?”

    单是想起这个爱称,心头便是一痛。可他与阿泽明明相好,不曾有过嫌隙。

    巨兽逐渐清醒,他感受到有尖利的锐物划伤脸庞,这不应该,他想,饕餮怎是那么容易受伤的。

    阿羽算后退两步,低着头,垂下手臂,心思辨不明了。

    “姜勿,姜勿。”她轻声唤。

    这巨兽,想起来自己本名姜勿。

    是的,姜勿。

    上古缙云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战败被斩下首级,集怨气所化为天地间异兽,后因性极恶,命带凶性,为四凶之一。

    为何会在此?

    ......他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

    姜勿低头,看着眼前这小小的人,抬起手,竖起一根玉指抵在唇间,黑色指甲上有红色流下。

    她挤出一个乖巧的笑意,似乎是许久没有露出这种讨好的神情。

    “阿勿,你刚醒,太累了,快快睡去吧。”

    姜勿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眼皮渐渐合上,轰然一声倒地。

    阿羽算终于忍不住,垂下头,尖叫一声,然后这一线声音如同钢丝,在这室内回荡缠绕,扎得嘶声力竭,心肺具疲。

    终于,她冷静下来,胸腔不断起伏。

    这满室狼藉,如果让厌火王知道,自己地位必然不保。虽说巫能通神,受世人敬重,但神巫与接触邪术的巫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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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羽算瞒天过海,生生召回一个已死的饕餮,自是不敢让其他人知晓,就连手下,也是分不同的任务,一队执行一个任务,互不相干,甚至互不相识。

    此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巨大的饕餮强行化为人形,放进原先的密室,等到姜勿醒来,将自己这三千年来的辛苦全数道尽。

    阿羽算坐在床边,

    姜勿:“朋友?”

    他不自觉冷笑,心想自己怎会有如此朋友,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复生他。

    阿羽算聊到艰辛处,掩面而泣,手指甲上黑色染甲如同黑色的泪滴,悬而未落。

    “我那日,本是想去帮你取得天髓珠,不成想却阴差阳错救了你一命,那巫族好生恶毒,竟用咒杀。”

    听到“天髓珠”时。姜勿眉头跳了一下。

    “所幸你救了回来。”

    “那天髓珠。”

    阿羽算冷哼一声:“自然是没有拿到,那女人离开之后,我跟随她一段时日,原想询问她。没想到被她打成重伤,可惜当初我未曾化形,无还手之力。”

    姜勿:“阿泽不是无缘无故伤人的人,她后来怎样了?”

    阿羽算冷下一张脸,唇角勾起:“死了。”

    是啊,人族脆弱,寿数已尽,如果真像这女人所说,三千年已过,只怕连尸骨也被泥土销蚀,荡然无存了。

    她又受了那样重的伤,许是和他一同赴的死。

    姜勿吐出一口气:“也好。”

    阿羽算飘了个眼神给他:“如今你已不是饕餮之君,早被人取代,你要作何打算?”

    “不是又如何,饕餮之位胜者为王。”他俯身做执手礼,温和道:“多谢姑娘为我打算,日后若复位,重掌钩吾山,必重重答谢。”

    “不必多谢,只盼郎君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她语调冷冷,说罢转身离去。

    ===

    三苗国大牢。

    此地无天光时日,牢狱中关押着重犯,多是些凡事的兽族以及术士之流。大约是关的久,平日没听见喧哗。

    姒泽狠狠打了个喷嚏。

    喷嚏声在牢中回荡,如小石块激起浪花,远处噗呲笑声响起。姒泽侧耳听了一下,这笑声不大,可惜现在她感官放大数倍,在耳中如同雷鸣般。

    闲来无事,姒泽懒散的靠在墙边,敲敲刻咒印的铁栅栏,问:“谁笑的。”

    静了一会,响起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我笑的。”

    倒是敢于承认。

    姒泽无聊至极,想起从前看过的剧本,说:“报上名来!阁下可敢一战!”

    “战就战,只怕你不敢!”

    “不敢,打架我从没怕过谁,你出来,我们打一场!”姒泽放着狠话,只当调剂,这大牢铜墙铁壁加之咒文护佑,能出去的重犯早百年越狱了。

    果然,对方静默了一下,反应过来,大声说:“有胆你过来!”

    四周响起起哄声,各个都在黑暗中听热闹。此起彼伏的哄笑着,夹杂几声兽吼。

    姒泽左边牢房突然传来一声哎呦声:“哪位大佬收了神通吧。”

    接着哄笑声变成屏气声,一片安静。

    姒泽正奇怪呢,连那个跟她叫板的人也没了声息。

    “泽泽。”

    从灵捏着鼻子轻轻唤她,声音像是从鼻腔挤出来的,从灵眼巴巴望着姒泽,解释:“你得学会控制你的威压!”

    姒泽:?

    “每个兽族都带有天生的气息和威压,相柳比修辟鱼厉害,难道非得打一架才能看出来吗,不是,我们会散发出威压,以警告对方。”

    从灵换了口气,接着说:“你刚转化,不能好好控制。饕餮又是四凶之首,这牢里的兽快要难受死啦!”

    “那你教我控制?”

    “啊,我不会,我是天生的。”

    姒泽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她素来不喜欢造成麻烦,这一情绪变化,威压更甚,从灵自觉离她远远的,趴在牢房另一头,已在微微打抖。

    她只有屏气凝神,让自己放松下来,一呼一吸之间,心跳放缓,渐渐平静。

    往年在山中打坐,喜爱听山泉水流淌,瀑布飞流直下,这牢下正好有一条暗河缓缓流淌,她听着水声,心情舒缓许多。

    果然,从灵能呼吸了。

    继续听水声,那水流声渐渐向上,渗透土壤与刻咒术气息的砖石,直达姒泽牢底!

    姒泽猛地后退一步。

    那水流一股一股涌动,化作一个人形,分外眼熟,九夙。

    “别来无恙。”

    “......你每次出现都吓到我了。”

    要不炸石窟,要不不像个人形。虽说是山海世界异兽横行,但这似乎超出了物质实相世界直接往灵异虚空方面走,也真刺激啊。

    九夙以水凝成人形,虚虚的站着,能看到背后的墙壁,与波光反映的火光,像是湖底的魅惑水妖显形。

    然后这水妖开口:“为什么不逃?”

    “逃,怎么逃。”姒泽白日梦醒,只觉自己可能被关傻,出现幻觉,坐在草席上抱着腿,看着这如妖似幻的场景。

    “天大地大,那群人挡不住你。”九夙想了一想,决定逃亡路上帮她一把,“挡不住你与我。”

    “我活一辈子,要堂堂正正,世上以人为本,做错事受惩罚,被欺负要还回去,受冤屈要辨明。我逃,那就是说明我亏心,亏了心,便再也直不起腰来。”

    九夙难得叹气:“你真是个疯子。”

    姒泽仰头看:“怎么骂人呢?”

    “你在巫山,那么得意自在,不如回去。”他又找补了一句,“在山上再找一找天髓珠。”

    姒泽沉默半响,故意不接天髓珠话题,说:“故人不在,哪来的无拘无束,形同牢笼罢了。”

    九夙没再多说,只将自己近来所做与她讲述,这一讲,道出原委,只觉得此事不如开始那般简单,只用找出真凶便好。

    宰相之女在三苗国内被杀,三苗王如此淡定同意厌火国世子参与,姒泽看见的黑袍人,当天那条道上,除了宰相之女外,只有从灵与姒泽......

    他们或许已在不知觉间,卷入一场阴谋之中。

    姒泽越想,越眉头紧锁。

    九夙见状,“坐”在姒泽旁边,靠近她耳边,轻声说:“现在想逃了吗?”

    明明只是水凝成的身躯,说出的话却有气声,吹得人耳朵直痒痒。姒泽蹙着眉头躲过去。

    “不逃。”

    九夙诱惑失败,然而事情已经交代完,只等公堂公审,他再从旁协助。看能不能扳回一局乾坤。

    水落于地下,慢慢渗透地面,如同从未来过。

    姒泽好奇,摸了摸地面,干的,一丝水也没流。这满监狱也噤声,一点动静没有。

    从灵摸了过来:“他是谁呀?你怎么不跟他说你受伤,伤势没稳定逃了容易死呢。”

    “有什么好说的。”姒泽摸向灼热的胸口,就算不说,他也能知道,一莲托生,一命两体。

    不是想来看看她到底出什么事,犯得着跑这一趟?

    这水牢之中她不信那些巫师没有刻咒印,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摸到她的牢房,费了不少心思。只怕也是为了自己性命,看她翘辫子了没吧!

    姒泽压住心头悸动,只当自己是看见美人就心动。仰头轻叹,感慨:“还是单身好,头脑清醒,以后我们一起单身吧,谈什么恋爱,伤身体。”

    从灵脸一红,捧着脸羞涩:“不要,我可是有心上人的。”

    姒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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