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之,宦官的长孙,从小单亲,虽然出身不好,奈何他爹有钱,是个富二代。

    虽然出身总被一些碎嘴小孩在背后戳脊梁骨,但许则之每次啃猪蹄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跑去那些嚼舌根的小混蛋面前转一圈。

    只要看到那些小混蛋馋的要死的哀怨表情,一切不爽都会烟消云散。

    那时,年仅五岁的小矮墩许则之很得意。

    长得高如何,长得壮又如何?就算他们和他比就像磨盘比筷子,可是他们都没有他有钱!

    名誉是香,可能当饭吃?当猪蹄子啃?自从许则之悟透了这个道理,在老家丹阳的孩子圈中简直自在的不得了。

    哪个孩子不想出门背后跟着呼呼啦啦一大片人?哪个孩子不想当众人追捧仰望的孩子王?钱买不来友情,可买的来跟班。

    许则之想当孩子王,他说到做到了。只有他爹许玉郎恨铁不成钢。

    “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什么好的不干,你抢人家新娘?!你还被人抓了——你这吃闲饭的混账玩意儿,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是不是我带你去洛阳,你都敢给你爹我偷玉玺啊?!”

    许则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目光炯炯,铿锵有力道,“你让我偷,我就敢偷!”

    然后,他就喜提了父亲的三个大嘴巴子。脸火辣辣的,脑瓜子嗡嗡的。许则之傻了,这是他爹第一次打他,下手还挺狠的。

    年仅八岁的许则之嚎啕大哭,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耍无赖。

    “士可杀不可辱!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死我!让我去陪我苦命的阿娘!”

    “泼皮玩意儿!你就这德行让我如何放心带你去洛阳!”

    许则之闻言不哭了,从地上探起头,“烙啥?烙饼?”

    许父双手一揣,嘿嘿笑道,“你爹我啊,要当官了。”

    自那次与父亲的谈话后,许则之消停了一段时间,一改往日的不良作风,不上房,不揭瓦,不打架,不斗鸡,潜心在家读起书习起字来。

    许则之每日三省吾身,清心寡欲的就差打坐辟谷。连和他穿同条裤子的好堂弟翻墙来找他,都被他毫不留情一杆子捅了回去。

    “太平!别来找我了!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许则之扯嗓子大喊,声音大的恨不得方圆百里人都能听见。

    郭太平在墙外苦哈哈揉着摔疼的屁股,“说得好像你以前不是人似的……”

    许则之故作深沉,“太平,你不会明白的。”

    他笑哼一声,将手中的杆子扔回给婢女,昂首挺胸,步伐铿锵有力地向屋里走去。

    然后,就因为头抬得太高,没有看清脚下的石子,摔了一个狗吃屎。

    巧的是,他爹许玉郎正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天地间只回荡着他爹无情的大笑声。

    许玉郎很欣慰,安心带着他乖巧的好大儿赶赴洛阳。

    只是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人的本性通常也是很难改变的,大人是,孩子也是,尤其是熊孩子,都一个样,不仅欠抽打,还不长记性。

    许玉郎忘记了他儿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许则之自个可没忘。

    他在洛阳这个大染缸里不失本心,摸鸡斗狗,打架斗殴,日子过得没心没肺,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许则之他祖爷许腾飞是大宦官,奉事三帝,随先帝平叛有功,封了长亭侯。借着祖上的光,就算许则之行事张扬跋扈,只要不过火,也没人为难他。

    自从圣上下令重建东厂,宦官势力更是如日中天,地位如鱼跃龙门,今非昔比。哪怕是宫里普普通通的小黄门,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许玉郎忙着官场内外的事儿,顾不得这个烦人儿子。在父亲的放纵下,许则之不负众望长成了根正苗红的纨绔子弟,斗鸡摸狗花钱,样样精通。

    在他十二岁生辰这天,许则之被那些狐朋狗友激得打了一个赌。

    如果到明天,他许则之还是没摸过女人的处男,他们就笑话他尿尿劈叉一整年。

    许则之哪里忍得了这个气,一个箭步就冲上街头——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变态。

    那肥头大耳的宦官一脸傻笑跪在地上,搓着油腻的手在许则之小腿上下摸索,口中还不断发出“嘿嘿,丞相,嘿嘿”的瘆人笑声。

    许则之一身鸡皮疙瘩,吓得紧靠墙角,使劲儿甩腿却怎么也挣扎不开这个粗壮肥硕的敦实男人。

    许则之悲哀地想,他一定是平时胡作非为多了,缺了阴德,才会在这青天白日遇见这么个狗屎玩意儿,若有机会让他重来一次,他一定好生积德,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就在许则之放弃挣扎,准备大喊救命时,一个人影如风掠过,飞起一脚踹在那旁宦官腰窝上。只见那人如肉球似的横空飞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咚地一声砸在对面墙上,歪着脑袋骨碌一下滚倒在地,生死不明。

    许则之错愕看去,只见一巨大黑影将他笼罩在内——少女面容青涩稚嫩,瞧着不过十四五岁,一身奴婢打扮,可身型竟却壮硕无比,魁梧如熊。

    许则之瑟瑟发抖,颤颤巍扶着墙站起,大气不敢出一下。

    那肥硕宦官捂着腰,哎呦一声就要站起,却被那魁梧婢女大步逼近,一刀抵在喉咙处,再不敢动弹,大声求饶。

    “丞相饶命!丞相饶命!我只是太激动了,我是你的真爱狂热粉啊!!”

    一身形娇小的婢女喘着气快步跑来,她听见那哀嚎,看向地上的宦官和墙边的许则之,头疼抚上额头,“新人?又一个魂穿?今年这是第几个了?第八个还是第九……我草,这他妈是第十个了!这是穿越还是填鸭啊?!”

    宦官闻言一愣,随即大喜,“你们也是穿越者!”

    “看你这架势,刚穿越的?”娇小婢女蹲在地上,指了指许则之,在肥宦官耳边低声,“你没穿错地方吧?这家伙还能有粉丝?!你丫是正常人吗?!”

    “这儿不是大元朝吗?他不是房丞相吗?”

    “大哥,你穿错了!这儿是大京!他虽然高低……也算个丞相吧,但和你那个丞相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啊!”

    “大京?那他不就是——”

    娇小婢女低声叫道,“对啊!他就是那个爱抢别人老婆最后连自个儿媳妇都抢了的亡国罪臣,丞相许平,许则之!”

    那肥硕宦官愣在原地。娇小婢女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砸了砸嘴,“虽说穿越随机性强,大家都看命,可像你脸这么黑的……我还是真是头一次见。反正你也跑错了地儿,干脆,你死了重穿吧。”

    宦官啊了一声,迟疑道,“要不……我等等再走?来都来了,下次排队又得多少年啊!这身体……确实是胖了点,可胖就胖吧,我也不在意这个,减肥不就完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娇小婢女若有所思,忽地恍然大悟,“你以前是个妹子吧,所以注意不到自己少了东西。”

    “少,少了东西?”宦官虎躯一颤。

    娇小婢女拍了拍肥宦官,安慰道,“问题不大!我以前也是个男的,现在没了那玩意儿,照样活得美滋滋!也不碍事!主要是你吧……”

    她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好心的塞到宦官手里,“嗯……就是这么个情况。”

    宦官看着镜中贼眉鼠眼,油光满面,一脸浓痘麻子的中年男子,良久,对着粗旷婢女郑重道,“谢谢,请送我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魁梧婢女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抹了男子的脖子,用他的衣裳擦净了刀子收回怀里,动作行云流水,几乎称得上一句潇洒。

    许则之呆站在墙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魁梧婢女朝娇小婢女伸手,淡道,“报酬。”

    娇小婢女立刻咳嗽一声,“等会儿就给你!”

    魁梧婢女似乎有些口吃,一字一顿认真道,“过了,你,不认,现在!”

    娇小婢女讪笑低声,“……妹啊,能不能别老拆你哥我的台!我这正耍帅呢,不得留下点好的第一印象啊!人们常说,这第一印象决定了两个人以后的关系走向,咱们现在是拖家带口,抱不了大腿,可也得为以后的长远做打算啊!长线投资!买股要挑低得买!你懂吗……”

    “不懂。反正,赔死你。”

    “得得得,我们大人的世界,说了你也不懂!”娇小婢女拉着魁梧婢女转身便走,朝着许则之干笑道,“做好事不留名,这位少爷,我们就先走了哈!”

    许则之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高问,“等等!你们究竟是谁!”

    娇小婢女潇洒回头,高声道,“谁也不是,普通人。”

    许则之有些迷茫,“我还能见到你们吗?”

    娇小婢女眼眸一亮,立刻回头摆手,“我们还会再见的,如果再见时我们成了敌人,你可要记得今天啊。”

    许则之目送着两人融进金黄的晚霞中,消失不见。

    他转头看向地上的尸体,拽起他的腿,正琢磨要找哪条河抛尸——那尸体,宦官姜颐,竟忽地捂住的脖子猛烈咳嗽起来。

    许则之见状面色惨白,大叫一声连忙后退。

    地上血迹依旧,姜颐被割开的脖子却完好如初。他坐起身,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等等!我还没说我要来——”

    姜颐恍惚回神,这才注意到眼前有个少年活见鬼似的盯着他。

    许则之失声尖叫,“鬼啊————!”

    入夜,两人围坐在廊道,倚着暖炉温着酒。雪在庭外下着,火光斑驳,发出迸裂的噼啪声。

    夜色渐深,炉火映在门窗上的影子一高一矮,忽明忽暗。

    姜颐给许则之斟了一盏酒,懒洋洋靠在柱子上。许则之正襟危坐,面带戒备地盯着姜颐。

    姜颐自顾自地喝酒,望着窗外,只见雪从天下落下来,还没到地,就悄无声息化了。

    酒过三盏,姜颐舒服的长叹一口气,“好酒,好肉,可惜,没有好景色。”

    许则之疑惑,“雪景不好吗?”

    姜颐摇头,“这洛阳的雪,总像鹅毛,轻飘飘,软绵绵,风都没力气。自打我从北方到洛阳,就没见洛阳下过一场正经的雪。”

    许则之不解,“你不是说,你是今天刚穿越来的吗?怎么会见过洛阳的雪?”

    姜颐笑,“你猜猜?”

    许则之盯着他,“你真是穿越来的,几千人后的人?”

    “吓到你了吗?”

    许则之摇头,好奇问道,“那你成了他,他去哪儿了?”

    “他?”

    “就是原本在这个身体的人啊。我知道你不是他,他一见我就和猫见了老鼠一样扑上来,那眼神跟要活吃了我似的。”

    姜颐侧头想了想,诚实回答,“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但作为补偿,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许则之闻言哼了一声,思索片刻,指了指雪,“北方雪大吗?”

    姜颐说,“大,铺天盖地,把一切都遮住,没完没了的下。很美。”

    姜颐见许则之好奇看着他,笑道,“你想听?”

    许则之点头,看着酒盏,猛地端起酒杯一口闷完,呛的咳嗽不止,眼泪直流。

    姜颐递去一盏茶,“第一次喝酒?”

    许则之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道,“我没去过北方。”

    姜颐揣着手斜靠在门柱上笑,“那这算第一个回答。”

    许则之翻了个白眼,“你真够小气的!”

    姜颐静道,“北方的雪很大,只要一晚,门前就能积起几尺深。新雪很软,可以把你这么高的小孩埋得看不见人。你走在雪里,像是走在云里。”

    “但到了晚上,雪成了夜雪,就难走了。白日里被晒化,风一吹又冻住,冻得又厚又硬,再有劲的人都走不动那雪路。僵,冷。你若是赶不及在晚上回家,就只能去找避风的地方躲到天亮。那是一片看不到头的黑暗,除了黑,什么也没有,没有光,连你自己都是黑洞洞的,看不见腿,看不见脚。”

    “夜里的风雪是疯子,一点道理不讲,拿刀哗哗刮你的脸,削你的耳朵,刺你的眼睛,往你骨头缝里使劲儿地钻,就想要你死。衣裳和树叶一样,没用。手指冻僵了,变成板子,耳朵冻掉了,都没知觉。脸啊,手啊冻裂了,感觉不到疼。就是冷,火辣辣的冷。你划自己一刀,都像割开一块干巴巴的木头,想喝口自己的血暖暖,也只能干看着伤口冻在那儿。”

    “冷,太冷了。人没死,却变成了尸体。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暖的。”

    许则之越听越皱眉头,“听起来一点也不美。”

    姜颐摇了摇头,“等风停了,雪停了,月光碎碎洒下来,雪成了一地银星。”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雪。然后,我就死了。”

    许则之撑着脸问,“然后你就来了这儿?”

    姜颐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去那么北的北方?”

    姜颐笑,“秘密。”

    许则之轻哼一声,靠坐在窗边,抬头看向天,“剩下两个,我不知道要问什么。”

    “你没有什么好奇的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反正,我长大就是继承我父亲的爵位,就像我父亲继承我祖父一样,继承家财,再随便当个什么闲官,能升就升,升不了就抱个大树好乘凉,一辈子吃香喝辣,娶妻生子,再传给我儿子。我什么都有,还要什么呢。”

    “你还这么小,一眼都望到老了,不乏味吗?”

    “为什么乏味?我有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有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止我,大家都这么活。”

    “可我瞧你,并不开心。”姜颐道。

    “你如今就是个宦官,一辈子也就呆在深宫给人端屎端尿,不也是一眼望到头?你乏味吗?”

    许则之没等姜颐回答,又接道,“就算乏味,你不还是照样过。”

    姜颐若有所思。二人再没说话。

    姜颐静了良久,看着桌面上那即将燃尽的烛台,缓缓站起身,拎起灯笼。

    “我要走了。”姜颐说。

    许则之一骨碌直起身,“你去哪儿?大晚上的,你不怕宵禁把你抓牢里!”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宫里的小黄门,自然有特令。”

    许则之眼巴巴盯着姜颐,“……你真要走啊。”

    姜颐有些意外,“怎么,舍不得我了?”

    “谁?舍不得你?!别开玩笑了,你以为你是绝世大美人吗?看一眼让人想三天?”许则之斜了姜颐一眼,闷闷趴在座桌子上,良久,望向窗外,“今日是我生辰。”

    姜颐闻言,看向许则之,“既然……你没有什么想问的,那不如,我带你进宫去找你爹,怎样?我们也去凑凑宫宴的热闹。”

    许则之懒懒趴在桌子上,“我不去,我困了,我要睡了。”

    “真不去?”

    “不去。”

    “那我走了?”

    姜颐转身走向大门,就在他推开木门,脚要踩在雪中时,身后传来少年别扭的一声,“姜大人,宫里漂亮吗?”

    姜颐回头笑道,“还行?”

    许则之嘟囔道,“我听我爹说,那屋檐是金子铸的,柱子是金丝楠木雕的,地上铺的都是白玉石……可漂亮了。”

    姜颐没有回答,只挑眉一笑,“要不,亲眼看看?”

    许则之看着姜颐,沉默良久,猛地从桌子前蹦起,灭了炉子的火,披上大袄,将自己裹的像个毛绒球,快步跟上。

    许则之走在姜颐身边,哼道,“你可不能骗我,否则,我恨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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