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语桥看到消息,本能地判断事情并不简单。因为她的公司出了名的佛系,很少要求员工加班,也尽量不在下班时段聊工作相关的事情。

    萧远作为公司的营销总监,把握着最多前沿业务风向的人,居然在傍晚时分主动提出要和赵语桥商量,那么背后的动机必然不简单。

    赵语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回复:“到底是什么事?”

    很快,萧远回复说:“跟德胜集团的业务有关,方便的话,我们今晚见个面说?手机上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

    果不其然,这事情不是可以泰然处之的小菜。于是赵语桥略作思索,便同意了萧远的建议,并约定在新区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坐到梳妆台前,赵语桥打算重新化个淡妆。望着镜中自己疲惫不堪的秀丽面孔,以及繁星点点的泪痕,赵语桥不禁心声感叹:

    生活,就是这般匆匆,她不会因为你遭遇变故就倍加怜悯。因为一旦对你网开一面,那么千千万万的人也会要求同等的待遇。

    纵然你最挚爱的亲人骤然长逝,但对局外人而言,人家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走出卧室,走下一楼,赵语桥刚好跟进门的宋兰英撞了个正着。

    看着女儿准备匆匆出门,宋兰英也摸不着头脑,“桥儿,才回家,又要出去啊?”

    “嗯。。。。。。”

    这一声“嗯”,蕴含了千百种冷若冰霜的情绪因子。

    “那边,都办妥了吧?”

    “是的。”

    宋兰英放下包,走上来轻轻抚摸赵语桥的面颊。

    “那我就放心了,”宋兰英声音中的哽咽,难以抑制,“妈妈知道,你和爸爸的感情很深,这个过程一定是非常煎熬的。但我们的人生,何尝又不是在一次次生离死别中不断淬炼呢?”

    这种口吻的说教,赵语桥听了不下二十年。但她非常清楚,当下的自己完全不需要接受这样的信息,甚至还会主动排斥。

    “但我不想要这样的淬炼,我只想爸爸和您一起有个安定的晚年,我嫁个真心对我好的丈夫,然后儿孙满堂,二老尽享天伦之乐。这跟思想境界无关,只是发乎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她的语气平缓而有力,是在以最激烈的柔和来抗争母亲的说教。

    宋兰英苦笑着摇摇头,“可命运,并没有按我们的心愿书写剧本啊。在知天命的年纪,我已经在尝试学会认命。”

    这时候,赵语桥神色再度迷离,朦胧的泪眼也在翻涌着无声的控诉:

    “您想知天命,可我不想那么早知什么天命。几个月前,咱们还和王家人一起去酒庄聚会,爸爸还跟王叔叔相谈甚欢。。。。。。”

    宋兰英干脆一把抱住赵语桥,不断轻拍她的后背。

    “孩子,人世间就是这么无常和无奈,长大或许很残忍,但谁也没法替代你走过这个心路历程。”宋兰英扶住赵语桥,帮她擦拭脸颊的泪水,“从现在来看,你很坚强,很优秀,妈妈也感到非常欣慰。”

    诚然,母亲的表达越发真挚,但赵语桥始终觉得母亲的双手不够温暖,甚至不够亲切。

    “妈,公司有点急事,我要去处理下,您也吃点东西吧。”

    宋兰英微微点头的同时,赵语桥已经快步走到门口。但是,她又突然回了头。

    “对了,奶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当然不知道了,等她出院之后找机会告诉她吧。老年人,还是不要同时面对很多问题。”

    赵语桥点点头,随后出门开车。

    就在赵语桥发动油门的时候,周梦雯正好停稳车,从停车场电梯返回家中。

    周梦雯的家,是典型的两室一厅住宅户型,装修风格较为简约,没有太多华丽的修饰,家具与摆设也极其突出实用性,凝聚了上一辈父母对生活的期许。

    周梦雯打开家门,便开始四下张望,“爸,妈,我回来了。”

    伴随着快速的脚步声,周母连忙从厨房里赶出来。一见女儿,便是满面春风,“女儿回来了,正好,你爸正在做你最喜欢吃的黄焖鸡。”

    周梦雯听了,着实喜笑颜开,“是吗?”

    她跑进厨房一看,父亲正在揭开锅盖检查火候,便迎头拥抱了他。

    “爸我爱死你了,总能在正确的时间点做我最喜欢吃的菜。”

    和女儿相比,周父矮了约摸五公分,况且周梦雯手脚修长,更是让这副拥抱的画面平添了奇特的幽默感。

    面对女儿热情洋溢的拥抱,周父开怀大笑,“那当然,知女莫如父嘛,你小尾巴摇一摇,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突然,周母走到厨房门口,认真地说;“老周你先弄着,我问闺女点事情。”

    随后,周母拉了拉周梦雯衣袖,母女俩便来到客厅里。

    周梦雯还在不明就里,周母的脸上就写满了忧郁。

    “雯雯啊,这两天妈一直有点担心个事。”

    “什么事?给你女儿相亲啊?。”

    “你哪需要我操心你的对象?我担心的是,语桥家里出现这么大变故,她又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接下来她怎么适应?”

    周梦雯被问个措手不及,除了懵圈之外,还有点想笑。

    “该怎么适应怎么适应呗,她的调整能力很强的。”这已经是她最为克制的回答了。

    周母听了,脸上的忧郁程度倍增,“她妈妈和我一样,也是临近退休的老太太了。如今爸爸又不在,她们家,岂不是跟我们处于一个起跑线了?”

    话音落地,周梦雯终于抑制不住,直接捧腹大笑,弄得周母满面狐疑。

    周梦雯一边克制笑容,一边把手搭在周母肩上,“妈,语桥和我不一样,宋阿姨也和您不一样。人家哪怕退休了,随便抛头露面讲个课,做个项目,或者投点资入点股,下半辈子就吃穿不愁了。咱们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成,别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好不好?”

    周母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周梦雯趁机连哄带骗,让母亲去厨房打下手。

    等母亲一进厨房,周梦雯就喃喃自语:“我这妈妈啊,简直是刘姥姥替王夫人和林黛玉操心。”

    赵语桥赶到咖啡馆,萧远已经在卡座上等她。她点了杯焦糖玛奇朵,随后坐下来,把频率调整到工作状态。

    “赵总,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吧?”

    “差不多了,咱说正事吧。”

    很显然,赵语桥并没有告知公司里任何人,自己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萧远绝对不是这个问话语气,甚至可能都不会有今晚的座谈。

    “好的。”萧远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切换到相关的WORD文档和PPT文件,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赵语桥。

    “这些都是德胜集团发来的资料,您先看看。”

    赵语桥盯着屏幕,仔细浏览,白皙的手指也在机敏地点击鼠标,拉动滑轮。没几分钟,她就看完了所有的文件。

    “我看完了,你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远还没张口,眼神中先行流露出一股钦佩,“这么快啊,那两份WORD文档字数可不少。”

    “作为老总,我一不懂技术,二不擅长喝酒,要是看东西都还迟缓如蜗牛,那公司也开不下去了。”

    萧远似乎不会明白,赵语桥在努力用自嘲,把自己拉出悲痛的深渊。

    “呵呵,不愧是一目十行的才女。”例行夸奖后,萧远推了推眼镜,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李总那边告诉我,下半年的续签合同不能像以前那么直接签,必须做标书,拿案例,参与公开竞标。”

    赵语桥的脑袋,就像被顽皮的孩童用水枪打了一般。疼痛倒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种冷冰冰的洗刷,即便在酷暑盛夏,依然能浸透肌骨,直击残存的自尊。

    “他们又不是国企,为什么非要竞标?难道外面有狼来抢咱们的羊了?”

    “你说到点子上了,李总就是告诉我,有国企想要并购他们公司,目前就是在谈人事安排和资产架构。”

    赵语桥的背脊一下子挺得笔直,目光炯炯,“关键是,他们公司在上海的业务基本都是亏钱的,现在经济形势也不乐观,哪个国企会大发慈悲,把这位爷抱到怀里喂奶?”

    此言一出,赵语桥和萧远的表情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嘴角凸显了些许的懊恼,另一个的眼睛里则遍布遐思。

    为了弥补刚才的失误,赵语桥继续说,“他们家赚钱的业务,基本都在外省,所以一直想通过和我们的合作,提升口碑和美誉度,继而把本地市场打开。”

    萧远不禁发出疑问:“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在这个节骨眼掉转风向,是为了什么?”

    面对萧远的问题,赵语桥脑中波浪翻涌,无数种可能,无数张面孔,无数个灯火阑珊处的悄声密谈,无数个酒局上推杯换盏的承诺,一切的一切就像蒙太奇般拼接融合,让她的神经应接不暇。

    终于,她的理智迫使她暂缓对“德胜集团为什么调转风向”的探讨,转而集中于眼前的现实问题。

    “萧哥,我们先不去分析变化背后的原因了,就说咱们该怎么破局吧。”

    萧远抿抿嘴,若有所思,“破局的话,就得按照他们要求来,像你刚才看的那些文件一样,做标书,找案例,面面俱到,不能有任何遗漏。”

    “但是,有些版块,我们之前根本没涉及啊,他们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为什么偏偏这次要把这些新内容添加进去?”

    “赵总,你问我,我的消息肯定也没你灵通啊。”

    赵语桥挤出一丝苦笑,因为她很清楚,对面董事长在完全没有通知她的情况下,直接让老李单独知会萧远,说明董事会在决策层面,根本不在乎她赵语桥的意见。所谓的“消息灵通”,大概已经成为过往的历史了。

    窗外的夜,模糊而又清冷,外滩的海水如常地起伏,没有天涯共此时,没有儿女共沾巾。月光之下,赵语桥感到前所未有的疏离和落寞。

    昨日此时,还有个周梦雯陪她痛断肝肠。而当下,她连个可靠的肩膀也寻觅不到。

    “嘟嘟嘟”,手机响了,定睛一看,是男朋友王书文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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