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商便准备前往承安殿侧殿探望李如鸢,侧殿较别的院落僻静,因着一个承安殿的名头,便也不算辱没李氏。

    虽说天心不可测,可这次她却知道,一来无非是让她查探李如鸢的病情,二来则是表明天家重视,不曾忽视他李世安的一双儿女。

    白商因是白帝唯一未曾出嫁的女儿,这样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此时仍是天朗气清,白商令人做了几样好的点心,一并带去。甫一出了公主府,却先往庆华宫走去,将预备给白昭的点心,叫素萍交予刘常侍,便又往东转入短巷,又过了福康门,才转向东。

    侧殿极少有人来往,向来空置,门前两树晚樱倒是开得不错,昨日下雨,如今零落了一地,煞是好看。

    方进了宫门便看见李如鸢站在庭院之中,白商礼貌性的笑了笑。

    “李姑娘怎么在院里站着,虽然天气暖和了,但是如今伤势未曾痊愈,还是不要见风的好。”

    李如鸢面色还有些苍白,但也不算太坏。

    “多谢殿下关心。”

    两人随即一同走进侧殿的暖阁之中,素萍将食盒里的点心布在桌上,白商才端过来递给李如鸢。

    “今日小厨房研究出了新口味的点心,特意给你带来的,哎,李公子呢?叫他过来也尝尝。”

    李如鸢将口中点心咽进肚里,清了清嗓子,道:“哥哥去太医院给我拿药去了,多谢陛下眷顾,特意嘱咐了太医院照顾的很细致,每日都是按伤口情况抓的药。”

    白商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养好了身体才最要紧。”

    李如鸢木然的点点头,白商见她一副懵懂模样,倒是觉得甚是可爱。

    两个尚在闺阁里的女子,很快也打开了话匣子,吃着聊着直等到李陵回来,白商寒暄了几句,无非天心关照,天意垂怜,辗转之间又提到身在远州的骠骑将军李世安,又道了几句陛下之担忧,之关心,之看重。如此说了一遍,白商方与他们告别,从侧殿出来。

    李如鸢直送她到门前的两棵晚樱下,白商望着她的模样,忽而想到了什么,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了一顿,问道:“李姑娘?”见她应答,方又问道:“你可有喜欢的男子?”

    李如鸢一张脸上,先是无措了起来,紧接着就冒出了许多红晕——这实在是让姑娘们羞涩的话题。

    白商见她如此害羞模样,心中凉了半截,却见她绞着袖子道:“不曾有。”白商稍稍松了一口气,万幸眼前这个俏皮可爱的姑娘,不会同她一样。

    李如鸢红着脸,垂首问道:“殿下……觉得小国舅,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白商回想着校场上的初次相见,与这几日来众人口中所言,以及他求娶李如鸢这件事。只觉他算是个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人。

    然她从未接触过他,又看着眼前人的慌乱懵懂,实是不忍将话说得太过严重,只道:“我与小国舅不过一面之缘,确实不知他的为人处世。只是……”顿了顿,又看向李如鸢的眼睛,“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那便不要去听外头的风言风语,而要去看他的眼睛,去看他的心,去看他做了什么,到最后……只需要看你自己。”

    李如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便目送着白商的背影,看着她踏着那些落下的晚樱,直至粉色的身影化作粉色樱瓣,消失在了转角处。

    四月廿一这日的乾州城中,一如既往的温暖,空气中出了苦楝花的香味,更夹杂了烟火与血腥气,前一日敌军突袭,方被顾棠带兵击退,城门前已经是一片尸地,被烈日炙烤着,是一番怪异景象。

    乾州城门已然紧闭,沈瑞叶与顾云初二人坐在城门后头,外头阳光炙烤尸体而来的尸气,即便是厚重的城门也无法阻挡。

    顾云初看着面无表情咀嚼干粮的沈瑞叶,又侧过头哕了一声,然而胃里已经空空如也,他艰难道:“沈大哥,你是小鬼吗?这种情况也能吃的下去?”

    沈瑞叶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大饼掰开一块递给他,道:“现在不吃,等会儿怎么上阵杀敌?”

    顾云初看着被他塞过来的一块大饼,立马又要哕了,却又想到什么,忽而问道:“你怎么知道等会要杀敌?你会算命吗?”

    沈瑞叶咽下最后一口大饼,拿起身边的水袋打开,随口道:“猜的。”

    方灌了一口水,就听见号角声想起,紧接着城墙上头的瞭望兵疾奔而下,大声喊道:“敌军突袭!”

    战士们立马整顿鳞甲,拿起武器随着顾棠、齐樊等人厮杀出去。

    喊杀声忽而响起,震天动地,沈瑞叶所在的队列之中,所有人都打了鸡血一般往外冲,一时之间,兵刃相向的铮铮之声在耳边来回的敲打,脚下不知是敌军还是友军的尸体,已经被晒得软化,新血腥与旧血腥混在一起,折磨着人们的鼻腔。

    顾云初胃里一阵翻滚,弯腰哕出一滩酸水,沈瑞叶顾不上别的,只得一只手拉住他,一只手拿着剑与敌军打斗,剑过之处,没有活口。

    敌军昨日突袭过一次,今日又来,似是摸清了人数,这一批人马派得更多,也很能打,一番厮杀过后,双方所派人马都所剩无几。

    在一群敌军的围攻之下,齐樊很快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叫人拿着长刀围了起来。

    眼见发着亮光的大刀就要一齐刺了过来,齐樊一个跳起,将刺过来的锋利大刀稳稳踩在脚下。

    随后便见沈瑞叶勇猛的杀了过来,吓得这群敌军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他们想再拿武器,却发现已经被他挑飞,顿时崩溃。

    沈瑞叶旋即将齐樊护在身后,一把剑握得稳当有力,剑剑封喉,将这几个最后的敌人斩杀。

    城内的士兵出来将这般血场扫荡一番之后,已经是黄昏,风也变得凉爽了起来,然而刮过城门外的尸体,却还是一种难闻的腥臭。

    夜晚,顾云初与沈瑞叶挤在一堆烤火,一张饼子在火上烤得焦香。

    顾云初问道:“沈树,你怎么知道那些业国人今天会来偷袭?”

    沈瑞叶转动着串饼子的树枝,道:“昨日他们是何时来突袭的?”

    “晚上啊。”

    “兵不厌诈,业国人更是狡猾卑劣,想趁我们精疲力竭之时,攻门入城罢了。”

    顾云初点点头,他在家中看书颇多,却从未看过兵书,也不曾上过真正的战场,不知道这些道理。

    沈瑞叶看了眼烤好的饼子,趁着热乎掰了一半扔给顾云初,他慌忙接住,却被烫得在手里撂来撂去。

    外头的尸气好像没有那么浓了,顾云初咬了一口饼子,觉得还挺香的。

    两个人这样坐着吃完了饼,便看见一个人从军帐之中走出来,直直奔着他们走来,面貌陌生。

    “沈树是哪个?”

    沈瑞叶站起身道:“是我。”

    “齐将军传你过去。”

    顾云初接话道:“定然是你今日救了他,他要报答你呢,你快去吧。”

    沈瑞叶应了传话人一声,又看了顾云初一眼,径直往军帐去了。

    齐樊只看见一个人影在帐前躬身抱拳,正欲说些什么,便直接道:“不必自报家门,进来吧。”

    沈瑞叶进了帐中,就看见一柄长剑朝他面门袭来,冷不丁侧身躲过,拔出腰间短匕与齐樊对打,却又觉得怪异,思想一番,终究叫他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齐樊忽而又松开他的胳膊,大笑道:“沈树,果然是一个练武的好材料。”

    沈瑞叶从地上起来,抱拳道:“属下不知将军传唤所为何事,亦不知方才是何意。”

    帐外忽而响起一曲悲凉的箫声,将士们和着箫声唱起了祝酒歌。帐内的烛火昏昏,来回摇曳,映在鳞甲之上,又是一番明灭光影。

    齐樊站在沈瑞叶面前,忽而紧紧盯着他的面孔细看,一时之间只觉得眼熟极了,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是谁,不由得陷入沉思。

    沈瑞叶见他模样,试探问道:“将军?”

    齐樊回过神来,道:“今日你救了我,是功劳一件。”见他茫然,又对外头的人喊道:“来人,传我军令,沈树有功,封为百夫长。”

    沈瑞叶方跪拜下来:“多谢将军。”

    又出了军帐,回到火堆之中,箫声未停,歌声未歇。顾云初悄悄祝贺他道:“如何?我就知道你要当官了。”

    沈瑞叶不曾接话,他也不自讨没趣,两个人顺势加入吟唱祝酒歌的队列之中,忽而望向远方,一棵树下,顾棠手执长箫,轻轻吹奏,曲音之中似是蕴含了无限思念,在空中和烟火中来回环绕,将万籁凝为曲子之中的乐音,和谐畅快。

    沈瑞叶听着这样的曲调忽而北望,心中不禁想,此时此刻,她在何处?在做什么?是否吃得好,睡得安。

    然即便是脑海之中的想象,也没有丝毫回应。又不禁想起沈府月色下她的两行清泪,想起公主府内传来的欢笑。

    他终于后悔那时未曾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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