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这日的事体很快又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官员们的耳中,张尚书等几位大臣得知之后更是心急如焚,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次日,白帝下旨以韵王结党营私之罪,但念及曾立功削去了他的兵权,彻底将兵权交予了之前自己派去亲臣莫怀章。

    原本应该如沸水一般嘈杂的朝堂,现今却格外的安静。

    鱼鱼臣工皆在观望,似乎这里便会是风向转变的档口,是以每个人都不敢多言。

    皇帝九五至尊,一言九鼎的形象也在许多人心中如泡影一般破碎,这件事也就这样压了下去。

    白廷正于庆荣宫后院水榭之处赏花喂鸟,宫人银林手里攥着信条来到他跟前的时候,那鸟儿忽然扑棱棱飞了起来,将她吓了一跳。

    白廷这才发觉她来了,笑道:“你来了。”

    银林温柔地笑了笑,将手中攥得皱皱巴巴的信条交给他,他亦不避讳,就在她面前将信条展开,看罢便撕成碎碎的纸屑,撒进池塘里,叫鱼儿吃得干净。

    又不禁笑了几声,看着银林道:“银林,不知我在此地还要蛰伏多久,让你跟在这里,当真是委屈你了。”

    银林笑着摇摇头,跪在地上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用手比划着:只要跟着殿下,银林不觉得委屈。

    白廷细细的摩挲着她的头发,手上的扳指时不时触到她的耳朵,使她感到落雨一般的冰凉。

    “那位已经没有兵权了,不知道我要等多久才能上战场,坐稳我的位置,银林,你能懂这种感觉吗,母妃尚在云浮宫中无法逃脱,如今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个了。”

    银林捉住他的手,轻轻将脸颊贴了上去,她的脸软得十分温润,触碰到他掌心的冰凉便将温暖也一并传了过去。她想告诉他: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

    白廷似也意会,示意她站起身来,又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吻在她的颊上。

    夕阳大好,从白廷的背后照了过来,落在她眼中,便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因着方才那个吻,她动情地搂住他的脖颈,只觉自己心跳如鼓,羞赧地低下了头,生怕叫他听见,又忽而觉得身体一轻,白廷已然抱起她朝暖阁内走去了。

    风忽而大了起来,吹乱阁里的床帐,吹翻天上的云雾,似要在这一方天地不落雨而不罢休。

    *

    七月中旬之时,沈瑞叶方依照顾棠所托,将阿努初篁安然送进了韵王府内。韵王府位于景乾大街东边的一处巷内,从巷头至巷尾皆有重兵把守,两座高大的瑞兽立于府前,庄严肃穆,檐下叮铃作响的铁马多了一丝俏皮。

    沈瑞叶正诧异着白昭不在府中,却忽而想到此时他该远赴定州前去交接去了。

    恰在此时,身旁走过两个抱着木盆的婢女,沈瑞叶忙躲在一旁让路,就听见一旁走过的婢女不满的埋怨:“说好的乾州战事胜利便要归还给殿下兵权,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啊,原来皇帝也可以说话不算话。”

    沈瑞叶听得疑惑,上前两步叫住她们,问道:“姑娘方才说的是韵王殿下吗?”

    一个婢女回道:“公子看起来是军中人士,竟不知道?此事全京城都已经知道了,乾州大捷,陛下非但未曾归还兵权,反扣给我们殿下结党营私的罪名。”

    沈瑞叶心中一惊,这才知晓,原来京中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只是,他却并不为白昭担忧,白昭何等聪明他自然知晓。他震惊的是皇帝现如今竟已经昏聩至此。得人心者得天下,而白帝如此,恐怕已失民心,朝中势力不均,皇子争夺亦是自古而来的常事,边关战事频繁。如此一来,白帝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只是……如今这样的事情,似乎并非他该担忧的,即便已然看到此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天色逐渐黑了,沈瑞叶沿着景乾大街东绕西绕,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沈府跟前,一如春日之时来得那样,破败不堪,然却处处存着记忆,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在他的脑海之中绘成画卷,往日种种在画卷之上清晰可见。

    才方走至□□院中,远远地瞥见一盏孤灯,一道孤影。

    沈瑞叶不由得愣在原地。

    白商伫立在庭院的亭中,手中的宫灯在水里映出倒影,光亮又映衬在她的衣摆上。映出她瘦弱的腰肢,单薄的衣裙。

    她似一道残魂一般立在水畔,从背影看去是那样的脆弱。

    这样的氛围不由得让他猜想,或许她面上又流了泪?或许表情令人悲痛?或许一只手绞着衣袖极力压制情绪?然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场面,他便觉得自己心痛。

    只是看见她站在那里,便忍不住想要走过去。

    但他不能,他终究只是看着。

    白商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便在亭子里头坐下,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一点的挪移。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又许是方才情绪翻动用了太多的精力,困倦一涌而上,竟这样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此处荒废久了,多有虫鸣。不知睡了多久,白商半夜叫虫鸣吵醒,方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件黑色披风。

    她捏着那一方衣角,微微愣住,脑中一时闪过万千念头,终于抑制不住,喊出声来:“沈瑞叶,是你吗沈瑞叶?”

    如此喊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虫鸣,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好笑至极,眼泪也跟着下来。

    在这样忽而惊醒的夜半,处于这样的故地,喊着故人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恐是寂寥到极处了。

    紧紧贴在拐角处的那人,听见她这样凄惨的喊声和哭声,几乎就要冲了出去,却忽而被一人摁住了肩头,他蓦地看去才发现的白昭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白昭出现得蹊跷,也不与他言语,只径自去寻了白商,道:“陛下忽而有令,传召你,又找不到,才派我来寻你。”又伸手探向她的脸颊,恻然道:“如此何必,终归只能见到的。”

    白商任由他温暖的指腹擦去眼泪,问道:“是何事?”

    白昭将她拉出沈府,又示意沈瑞叶跟着,出了门才发现门外伫立了一队人马,沈瑞叶便可悄无声息混入其中。

    眼见沈瑞叶已经跟在队伍里,白昭这时才解释道:“陛下前些日子召了些许僧人巫师进宫。”

    白商闻言,心顿时一沉,又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仿佛盖满了阴翳。

    只听他道:“或许这次,真的要变天了。”

    白商踏下阶梯,上了檐子,临进去之前又道:“哥哥怕吗?我是不怕的,这个天再变又能如何,会塌下来吗?”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坚定,使人听了便能想到她是一副何等淡漠面容神色。

    白昭自然是不怕的,于是讪笑道:“塌倒是不会塌,只是想到夏季多事,便烦躁了些。”

    说罢示意前行,几个人抬着檐子走在队伍中间,原是要回宫去的,只是现下宫门已然下钥,他便调转方向,示意大家前往韵王府去了。次日天方微亮,白昭便带着一行人进宫去了。

    *

    就在白帝将定州全权交给莫怀章的几天之后,原本已经平定的敌寇便再次起兵,彼时莫怀章算是第一次与炎军交手,一连打了好些天,身为将领并不知晓敌军,部下进谏亦不听取,终究败了下来。

    莫怀章一行人逃出定州城,将城内百姓置于不顾,居在定州城外的一处小村之中,写了一封书信报给白帝。

    待到书信送到,已然是七月十五这日,白帝看了书信气急攻心,当即血气翻涌,一口老血吐洒在案几之上,昏厥了过去。

    百官再也不能容忍,再次上疏言道:……陛下受人蒙蔽,失言于天下人。韵王殿下征战沙场有功,知炎军之龌龊,能战也。臣等躬请陛下还军权于韵王,方能收复定州……

    众臣合力之言,洋洋洒洒百千字,将将才从昏迷中苏醒的白帝只将目光盯在了这一段。

    他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向西边,声音虚弱颤抖:“朕就不信……没了他韵王,难道就……难道就不行……”

    又传来李明,吩咐道:“传……传朕旨意,命……郑则远,为定远将军,前去支援……定州,必要拿下,若成,便将羽军交予他。”

    白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明一时之间疑心他是糊涂话,却见他又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却还在交代此事,终究还是替皇帝办了此事。

    一时间,朝廷百官,韵王,烨王,丞相的目光全然集中在郑则远的身上。

    郑则远只觉压力如山,然圣旨已下,他唯有硬着头皮前去赴任,离家那日,妻子孩子伫立在家门口送别他,几双泪眼看得他心中流血。

    方说了几句体己话,正欲走时,却陆陆续续又到来了些许人。各位官员,韵王,烨王和丞相皆派人前来慰问,又写了书信,赠了物件,无一不说让他放心领兵,妻子孩子皆会有人照顾。

    然郑则远听见这些话忍不住落了泪,他自知自己并非皇帝亲臣,白帝亦不会当他是个亲近人,但他确确实实算得上一个唯命是从的臣子,但却是这样的听话,如今将他送到这个地步。

    他原本已打算了,称病辞官,在家同妻子儿女团圆,再不求什么功名利禄,现下却只能叹一句,天公不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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