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公府中又叙了半天话,白商方回到了宫中,临走时李如鸢还送了一盆稀有的雪菊,交至素萍手中。

    回道宫中,素萍忙将雪菊安置好,提醒白商道:“殿下莫要忘了小国舅的野心,若他与李姑娘成亲是因着李将军手里的灵军兵权,那李姑娘有孕……实非喜事啊!”

    白商看了她一眼,不想今日她竟似开了窍一样的聪明,反倒提醒自己这些。但终究无奈道:“欢欣如何?不欢欣又如何?该来的总会来。时间亦不可倒流,如鸢已经有孕。”

    又忽而问道:“素娘今日看那小国舅,可有异常?”

    “奴婢看不出这些。”

    “李如鸢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格外在意,可是如此?”

    “正是。”

    白商不自觉地摩挲着指甲,道:“是用情至深的模样。”说完也有些心虚,只因自己也不曾经历这些儿女情长,虽与沈瑞叶互相表白心意,却不曾似他们那般。又见素萍没有反驳,便罢了,又坐在秋千底下慵懒地晒晒太阳。

    *

    乾州城外,草木已见枯黄。沈瑞叶一人一骑在乾州之内来回巡视。

    顾棣出了城门赶了几里地来到这里寻他,找了半天才看见他在一处山坡高地四处观望,便走过去将带的水袋递给他,道:“喝点水吧。”

    沈瑞叶看了他一眼,接过水袋,问道:“你怎么来了,今日好像是我一个人当值。”

    顾棣反应忽而有些大,道:“我来给你送水你还不乐意?”

    沈瑞叶有些疑惑,终究道了句:“多谢你。”

    顾棣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我是忽然想起来,还未向向你正式道歉。”

    “为何要道歉?”

    “为我是顾棣一事,为我向你隐瞒了身份姓名一事啊。”顾棣如是说。模样甚是真诚,看不出半分玩笑。

    沈瑞叶忽而想到自己的身份,虽然行走在天地之间有如孤鬼,但确实也未曾向他言明。于是道:“不必道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你隐瞒身份姓名是怕被识破,这是人之常情。”

    “你不生气?”

    “我自然不会生气。”

    顾棣舒了一口气,语气也轻松了:“那便好了,我私以为兄弟之间便不能有这样的误会。你为人稳重做事细致,还救过我的命,我可是打心底里把你当作我的好大哥!”

    听到这等言语,沈瑞叶差点将水喷出来,硬生生咽下去之后“嘶”了一声,道:“可真酸呐。”

    顾棣双手叉腰笑道:“我可是真心话,不如咱们就此结拜?”

    沈瑞叶摆了摆手,摇了摇头。

    顾棣又道:“我虽是将军弟弟,但你如今是副将了,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用顾忌身份地位。”

    沈瑞叶站在风里,依旧摇头,风将他的头发吹至脸上,一如瓷器裂缝,破碎不堪。

    “顾云……顾棣,我自以为无论身在军营还是身在江湖之中,都充满了危险和不测。不知何时便会发生不幸,结拜为兄弟便会让你我多一份牵扯,这样无论于你还是于我,都不算好事。”

    顾棣皱着眉歪头看他,只觉得他说得似乎有理,但这样的话好像任谁听了都不会太开心。

    沈瑞叶似也知晓自己话中不妥,又道:“你我既已是共同出生入死之人,又何必在意这些?”

    顾棣迎着风忽而笑了起来,嘴里却忽然叫风吹进了茅草,连忙呸了一声,又道:“有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如此机敏,平步青云是可想而知的事。”

    沈瑞叶笑笑未曾言语,将水袋重新递给了他。

    风有些大了,将地面上的枯草吹得更矮,显露出稀疏的土色。马蹄踩在草地上,踩出一个个坑,顾棣已经走出几步了,忍不住回头望去,却看见他依旧站在那里,高高的马尾迎风飞扬,一身黑色束手常服在风中显得更加干练,衣袂翩飞如风中劲松,手执的佩剑隐约闪着光芒。他仅如此站在这里,便显现出与军中任何一人都不同的气质姿态。

    顾棠曾对他说过,沈树绝非池中之物。他原本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

    顾棣走后,沈瑞叶牵着马继续在这一片地方巡视,约莫酉时天色便愈发昏黄了,四下什么人都不见,远处的乌山当真如一片乌云,给昏黄天际晕染出一层花边。

    又过了半个时辰,便要到了换班的时候了,沈瑞叶拿起佩剑,一跃而上马背,折返往乾州城的方向走去。

    方行了下了山坡高地,忽而发觉地上什么东西明晃晃的,在阳光照射下发着光芒,便又翻身下马去看。

    一枚金光发亮的铜钱,用一根发了毛边的黑色编织绳紧紧串着,上头还坠着红色的朱砂石,在枯草上躺着。那正是他常年戴在身上的那枚,于是连忙拾起,擦了又擦,吹了又吹,才发现是黑绳老旧才从脖子上脱落下来。

    那铜钱光亮如镜,恍惚一瞬间他便要从那“镜”中掉入回忆的漩涡之中。

    然正在这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兵刃响声,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人声。他登时一惊,侧身俯在山头上往那边看去,正好看见些许炎国人马前来此处,约莫二十人,正左右张望着要从这里偷偷过去。

    沈瑞叶抓起佩剑,仔细思索了一番,从马背上取了弓箭,便舍马跟上前去。跟了约莫一刻,方看清了炎军的动向,便快速转移到他们前头,放了腰间的鸣镝。

    鸣镝破空那一声如同鹰翔九天的鸣叫,顾棠所派遣在乾州城外的将士,必然会很快朝着这里赶来。

    只是这一声响也同样吸引了炎军的注意,他们顿时乱作一团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后退着缩成一个圆,乱声道:“是鸣镝,有人!”

    这些炎国人四处张望,然只闻鸣镝之声,却不见放箭之人,不由得内心惶惶,慌乱地对望。

    忽而之间,不知为何领头人所骑的马受了惊,尖锐地嘶鸣起来,猛地扬起前蹄,将其背上之人颠簸在地,又忽而落蹄,不偏不倚踏在那人要害之处,那人来不及哀嚎,便当场一命呜呼。

    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支箭,这些炎国人只听见箭破长空的“咻咻”声,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

    剩余的十余个炎国战士皆方寸大乱,已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状。他们慌乱地观看四周,却只看见一个黑衣飘如鬼魅的男子从天而降,还未站稳,便如鱼鹰抓鱼一般飞冲过来,手中利剑削肉如泥,却不使力,只堪堪刺破他们的手臂,便收了手。

    炎国士兵们臂膀上受了伤,手上忽然失了力,一部分人的武器便从手里滑落了,一瞬间只知道呆呆的望着那人。

    沈瑞叶立在他们对面,面上绽出笑容,甚是意气风发。

    “小贼,竟无还手之力?”

    阿努族的将士们生性便热血,容易叫人激怒,于是都拾起武器向他冲过来。

    他偏不与他们真正纠缠,只是笑着四两拨千斤一般的躲闪,而后凌空乍起,踩着他们的脑袋渡到了另一边。

    如此来往几个回合,这些人忽而看穿了他的意图,于是便低语几声,四处逃窜去了。

    然沈瑞叶速度之快,身形左右游移,手中利剑不断挥舞,足以将他们重新逼迫聚集。

    恰在此时,听见鸣镝的友军们及时赶来,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两方输赢,便已然可以从人数上见分晓。

    沈瑞叶让他们将这些炎军绑了起来,又塞了布条防止他们自尽,就这样带了回去。

    军帐之中,顾棠仍在分析当下形势,安排军事布防和各处修缮,便听得帐外有人来报,说是于城郊抓获一队炎军人马。

    便立刻动身往前,看见沈瑞叶带着一群士兵,身后撵着十几个炎国战士。

    “何处发现的?倒是藏得好。”顾棠问道。

    “城外五六里处。”沈瑞叶抱拳躬身,一张面上仍是戏耍敌寇的余兴。

    顾棠只偷偷笑他,问道:“是你发现的?”

    沈瑞叶方收了收面上喜悦,冷静道:“正是末将。”

    顾棠让人将那些炎军押了下去,让他们好生“照料”。便带着沈瑞叶进了帐中,却一言不发,拿起纸笔开始写些什么。

    沈瑞叶亦是疑惑,也不发问,半晌终听见顾棠道:“你这次出息了。”

    出息?他疑目望去,却看顾棠面上带着笑意,于是道:“我不过是抓了一队人马。”

    “沈瑞叶,战事已定,炎国已经向大宁派来了求和的使臣,当下这个节骨眼上,你抓到了妄图进乾州城的炎军,你且说说,算不算是有出息了?”

    沈瑞叶身为副将,按理说不应不知晓炎国求和这样大的事情。但他今日当值巡视,这个消息,就连顾棠也是今日中午才刚刚知晓。

    “我要写一封书信上奏陛下,或许日后,你便不必屈于我的麾下。”

    这实在算是一条喜讯,沈瑞叶初听之时却还是怔了一怔。

    “将军珍爱自己的部下,在将军麾下,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顾棠笑着用手指指他,道:“你快莫作此言语了,我心知你不会在此久留,天时,地利,人和,要送你入青云,你难道不愿意?”

    沈瑞叶自然愿意,他入军营的原因复杂,有为父母族人雪恨之仇,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之理想,亦有……有朝一日能与那人站在一起之私心。

    无论如何,到了此处,若是能升官,于他而言都是有利的。

    “我自然愿意。”他道。凭着本事和时运挣出来的青云梯,谁会不要?

    顾棠招来一个士兵,将那书信交给他,嘱咐要快马加鞭送去。转头又笑着对沈瑞叶道:“这才刚从上京回到乾州,你可又要去上京了,且先准备着吧。”

    沈瑞叶应声,旋即出了营帐,看着外头昏黄的天幕,心中忧喜交加。

    说是刚从上京回来,但其实也是半月以前的事了。

    快至九月底了,某个深埋他心底的人的生辰,便是九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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