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死了,溺死在莲花池的淤泥里,捞上来的时候,身上的罗衫凌乱,头上的钗饰零落。

    整个人宛若一具木偶,浑身布满了青黑的淤泥。

    由这样的死状,可以猜想她当时的绝望。

    那时素萍回到公主府后,发觉府中的那盆雪菊遗落在了那里,再去寻的时候,便碰巧看见白青倒在莲池之中。

    于是吓得大喊,将人引了来。

    是夜,白帝便将众人齐聚在慧妃的容卉宫里。

    素萍陪在白商身旁,原是素萍发现了尸体,可许是因为白商方才无意之间瞥见了死状了缘故,此刻吓得不轻。

    她双手死死绞着手上的帕子,泪若冰晶,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滴答滴答砸在地板上,恍若外头的细雨。

    在这一片静默之中,显得格外的凄凉。

    白帝面色紧绷,龙颜大怒,誓要将此事查出个底朝天。

    早先进去的仵作已经验完了尸,出来禀告道:“是淤泥塞住口鼻,窒息而亡。皮肉之上尚无外伤。”

    意思便是,查无可查……

    一旁的慧妃闻言,那一直隐忍的哭声,登时惨烈的放了出来,凄厉刺耳,殿上登时成了一个现成的灵堂。

    彼时回去拿大氅的丫鬟,此刻亦在殿上。

    只是回去拿了一次衣裳,自家嚣张跋扈的主子,便成了淤泥里的死尸。

    她看着眼前殿上的各路神佛,心中乱得如麻一般,生怕这一桩祸事将她牵扯进去。

    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瑟瑟发抖地开口道:“傍晚的时候,六殿下也在莲池,她与三殿下讲一些荷花魂啊,魄啊的……难不成真是荷花成精了……”

    这话一出,素萍不禁皱了眉头,心中骂道:这小贱人竟拿这样的话术妄图给六殿下抹黑,当真愚蠢。

    白商闻言,流着泪怒道:“住口!我与姐姐不过随意玩笑了两句,这世上哪里就会有什么鬼啊怪的,莫要信口雌黄。”

    她虽是发怒,但声音里不免带着哭声,听着叫人怜惜。

    慧妃早听见她们的言语,忽而崩溃发疯道:“一定是你,你与我的青儿素来不合,一定是你害她!你还我的青儿!”

    失去女儿的母亲果然愤怒,她扑上去直接抓起白商的双肩拼命摇晃,哪里有什么嫔妃的礼仪,连面前的皇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帝见她这般癫狂举动,开口斥道:“慧妃!成何体统?”

    慧妃一怔,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陛下,臣妾的孩子没有了,还要什么体统?”

    白商叫她摇得发晕,目光忽而落在了钰妃身上。

    此时此刻,她一副事不关己的面容,不悲不喜,仿若叫人冤枉的那个,只是一个陌生路人,当真叫人刺痛。

    白商转而望向白帝,落泪道:“父皇明鉴,儿臣在宫中素来谨小慎微,从不曾招惹姐姐。儿臣从莲池离开时还提醒姐姐不要久呆,小心着凉。”

    又擦泪朝那丫鬟道:“你说是也不是?”

    圣上面前,那丫鬟原本就害怕,不敢扯谎。又听见白商哭声,瞬间缩紧了脖子,支支吾吾道:“是。”

    慧妃猛然伸出长长的指甲,一面扑过来抓白商的脸皮,一面恼怒道:“定是你,是你记恨青儿幼时将你推进莲池,于是今日将我的青儿谋害了!”

    她终于开口,亲自揭开了一桩陈年往事。

    白商闻言一愣,心中不知是欣喜还是释然。但瞬间换作一脸难以置信,利落地躲过慧妃的利爪。

    她泪珠挂在面上泛着晶莹,眼尾殷红,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慧妃娘娘,你是说幼时险些害我没命的人,是姐姐?”

    说罢,未待慧妃回答,她便跪在地上,委屈泣道:“请父皇母妃明察,儿臣不知幼时落水的缘由,也不知姐姐为何对我下此毒手,儿臣从未怀着那般心思。从小到大,儿臣皆视姐姐如同胞姐妹,莫说不知,便是知了,儿臣也断然不会对姐姐衔恨在心。”

    慧妃见了她这般做作反应,忽然愣在原地。

    一旁的白帝听了慧妃方才的言语也忽然变了面色,正欲发作

    钰妃忽而一改之前的淡漠表情,身处一只手抚在白帝的手上,悠然开口道:“陛下,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仵作说的总是没错的,雨天路滑,莲池边又多长苔藓,怀淑或是失足,也未可知……如今尸身还置在里头,这里如此大吵大闹,倒是扰了清净了。”

    此言有理,白帝闻言点了点头,压下胸中怒气,平静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白商哭至此时已然浑身无力,在素萍的搀扶下方能起身。

    *

    公主悄然薨逝,无论是亲近的还是不亲近的,素日看惯的还是看不惯的,即便是宠冠后宫的钰妃,也在容卉宫中做足了样子,说尽了安抚的言语。

    然烨王从头到尾一言未发,面上苍白冰冷如斯,走时也是满面疑惑,未曾撑伞,淋着雨回到了庆荣宫中。

    白廷方行至庆荣宫门口,忽而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铁马之声,于此深夜之中如同铁石相触,铮铮之声使人惊魂。

    却也并不多留意,便急忙忙直奔暖阁去了。

    阁中温暖,更是芳香四溢。

    银林身在其中,身上的衣裳皆已褪下,只穿一身里衣。

    正欲再将衣物脱下,忽而听见一阵匆忙脚步声,一抬头便看见白廷浑身湿透,站在门口直勾勾望着自己,瞬间慌张了起来。

    白廷疑目望她,“今日阁中这样香,是什么香?我闻着和平素不同。”

    又往里走着,“你今日出去了?叫雨淋成这副样子。”

    银林平静比划道:“燃的沉水香气。今日奴婢去侍府取熏香时叫雨淋的。”

    白廷从背后默默抱住她,唇抵在湿漉漉的发间,低声呢喃:“这样的事,叫旁人做便好。我不是说过,若非我差你去,你便不用理这些琐事吗。”

    银林转过身来,生怕自己身上的雨水沾到他身上去,方转罢才想起他的衣裳也已经叫水淋湿了。

    却顺便微笑比划道:“无需殿下差遣,奴婢愿意为殿下去做这样的琐碎事体。”

    “是么。”

    白廷轻笑,一面拿过她的手,“所以,你便杀了怀淑?”

    银林面色登时煞白,旋即便要将手抽回,却不料叫他紧紧抓住。

    他细细摩挲她手上已经断裂的指甲,忍不住轻叹:“银林,幸好不曾流血,否则我心疼,你也要留下把柄了。”

    银林眼眶一红,一颗心却七上八下地慌乱跳动,便轻轻将手抽回。

    白廷转身,便从墙角找到她换下的衣裳,还正湿淋淋的往下滴水,左边半个袖子上全是腥臭的淤泥,阁中那样浓郁的芳香也无法掩盖,二者混合在一起,嗅入鼻中才成了一种奇怪。

    “这才是你今日被淋成这样的缘故吧。若非如此,怎么你便淋成这样,那香料还可以使用呢?”

    “奴婢不愿殿下日夜为此忧心,既为殿下之人,为殿下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她的手在空中左右上下的来回移动比划,动作流利而坚决。

    白廷忽而注目在她的手上,发觉她的十个指甲都裂了,原是那样一双美丽柔弱的手,如今变得血淋淋的。

    她见白廷双目泛红,又比划道:“不疼……奴婢先用药将她迷得四肢无力,再将她摁到池子里,她便无法反抗了。殿下亦不必担心,今日雨天,莲池里满是淤泥,无论是流在地上的血,还是莲池里的药,都不会有痕迹了。”

    “奴婢会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殿下身边。”

    她真聪明,白廷知晓这些,第一次觉得十分悲哀。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闭上眼,面上表情复杂。

    “银林,你可知刺杀皇嗣,是滔天大罪。你可知若是陛下当真查到此处,我便保不了你。”

    银林望着他惨白的面容,柔声道:“皆是奴婢一人所为,与殿下无关。”

    听见这一言,白廷睁开眼,看见她的面上当真一丝惧色也无,便伸手拭去她面上的雨水,问道:“冷吗?”

    银林只感觉到他的手也似冰块一般寒凉,却也点点头,白廷便上来抱她。两个人衣裳都是湿的,但抱在一起却意外地感到温暖。

    她闭上眼睛依偎在他的怀里,只觉得所作一切皆是值得,无论是顾氏,还是李氏,还是怀淑,都是值得的。

    她本就是废人,幸得他所助,保命至此,承恩逢露。

    即便满手鲜血,满身污秽,也是还他的。

    经历这么一番事体,白廷非但未曾放下心来,反而更加忧心。

    幸而几日前送给丞相的书信有了回复,只叫他尽快行事,莫要耽搁。他才稍稍放心一下,着手准备一切事宜。

    白帝送往定州的书信有些时日了,韵王获信必然会快马加鞭赶回上京,到时皇宫内外的防卫许是会加固一层。

    可为国为君死的将士,自如铁壁铜墙,固若金汤。

    他怀抱着怀中并不温暖的躯体,缓缓闭目,心中所想的是,既如此,确实要尽快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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