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商轻轻吸了吸鼻子,转眼看着素萍,“素娘,你留在这里不要跟过去。如果有事,你一定要亲自来寻我,别人我都不信。”

    素萍哭得两眼通红,“是,殿下。”

    “跟着我你受苦了。”

    白商转身下了墀阶,“若我真的……,答应你的事我的哥哥会帮你办到。”

    素萍哽咽得难以言语,跪在雪地上向她行了一礼。

    她走得很快,雪地里刚烙上的脚印瞬间又叫雪覆盖,当真是风雪匆匆人也匆匆。

    素萍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曾经许多次这样目送她,却从未有一次像如今这样害怕。

    *

    清心阁内,通报的宫人才刚淋着风雪离开,素律看着眼前的风雪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直到桑蛮唤她第三声的时候,她才勉强笑道:“什么?”

    桑蛮拿了氅衣给她披上,“是时候去玉清宫了。”

    素律系好氅衣的系带,往前走了一步,“桑蛮你说,如果他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是不是我也算成功了,父王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会对阿娘好一些。”

    她的神情格外的惆怅。桑蛮忙往前一步为她撑起了伞,“王女,一切都说不好呢。”

    是啊,一切都说不好,白帝这会儿也不一定就死了,就算白帝死了,阿娘真能过得好一些吗?

    素律这么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自己。

    桑蛮紧张地攥住她氅衣的边缘,“王女等会到了玉清宫,可千万别笑了,得表现得难过些。”

    “我省得。”素律继续往前走着,“我最拿手了。”

    短巷口越墙而来的那一树白梅,白日里还开得正好,眼下叫风雪摧残得不成样子。

    白梅红墙下的一人白衣胜雪,玉清宫耀眼的灯火光亮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素律在这里停下了脚步,看出了墙下的人是白商。

    “商商,你怎么在此处。”

    白商转过头来,“你来了?哥哥正在玉清宫门前候着。”

    素律从桑蛮手中拿过伞往前走了几步遮住白商,“你怎么都不撑伞?”

    “很累不想撑。”白商叹了一口气,将她往前推了两步,“你快去吧,哥哥一个人在前头候着孤单得很。”

    素律喊住正要往前走的白商:“你呢?你要去哪?”

    她觉得白商的情绪十分不对劲。

    白商顿了顿步子,快步走过来握着她的双手笑了笑,“素律,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是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人,如果你这能成为我的皇嫂,我还是很开心的。就算不能,你也要记得我,我们也可以是好姐妹,对吗?”

    素律皱着眉头,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满头雾水。

    玉清宫的光照直接将素律的影子拉到白商的身上,她的面容被遮在阴影里,看不明晰。

    “到底怎么了今天?”

    白商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要走了。”

    “走了?”素律没明白,“你走去哪儿?”

    乌黑的夜里,短巷之内除了一点雪映出来的光,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商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转身信步离去。

    素律眉头紧锁,在桑蛮的催促下出了巷子,来到了玉清宫墀阶下。

    太医们上没有出来,只有白昭和素萍在此地等候。

    二人的身影在宽大的殿门、高耸的楼宇、广袤的皇宫映衬之下如同蝼蚁一般。

    素律忽然十分慨叹方才白商一个人走进黑暗之中的模样。

    看似七分,实则三分。白商其实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素律性子活泼,自诩擅与人交往,但遇到她这么久,总觉得只窥探她不过三分,但事事皆看似有七分交情。

    白商好似给自己建了一座铜墙铁皮似的屋子来保护自己,很难走近。

    素律摇了摇头,心头上说不出的压抑,转眼看向白昭,也是一脸阴翳。

    “方才我在巷子里遇见商商了,她说她要走了,但我问她去哪儿,她又不回答,你可知道?”

    白昭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轻易被挑起,咬牙道:“你不要多问。”

    “你发什么火?”

    素律上下看他一眼,忽然想到今日是他的冠礼,陛下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似乎心情不好也情有可原,柔声道:“我只是担心,陛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此刻她不在这里候着,万一陛下醒了见不着她恐要多想了。”

    “无须你担忧。”

    “白昭!”

    “闭嘴!”

    素律望着白昭布满血丝的双眼猛然一惊,登时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刻,玉清宫门忽然打开,几位太医从里头出来,一个个垂头丧气。

    张致提着药匣正要往墀阶下头走,路经白昭时猛然叹了一口气,“殿下,下官无能。”

    白昭却陡然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张致拿着药匣双手作揖,脸上全是愧色,“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总结出了一个险方,现下正在煎药……要是这一副药不见效,可真就……唉。”

    “是么。”

    白昭眼里闪了闪光,说不出现下复杂的心情。

    要是他就此醒不过来了呢?白商是不是就不用走那一条路?

    “是啊。”张致叹了一口气,“现下里头都开始算卦了,唉。”

    张致说着,一面作揖往墀阶下头迈步,没有注意到白昭的神色有些异常。

    白昭玉清宫的屋檐下有些愣神,雪花从屋檐外头被风吹过来,纷纷扬扬不停的落在他身上。

    他虽不赞同白帝的昏庸之道,但还从未想过弑父。

    可是刚刚,这个念头突然冒了芽,就好像早就种在他心里一样。

    风将宫人手里的宫灯吹得翻了起来,白昭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身冷汗。

    素律方才听了张致的话,此刻忍不住叹道:“算什么卦啊?你们大宁不是不信这个吗?”

    “里头正在算卦?”白昭问道。

    “对啊。”

    “里头正在算卦。”白昭喃喃。

    玉清宫内是一片温暖光明,外头是寒天冻地的漆黑雪夜。

    白昭被面前的门挡在黑暗里,他看着眼前这一扇门,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十分眼熟,四年前的某一日,也是一个寒天冻地的日子,他在这里长跪不起,面前也正是这样一扇绝情的门。

    白昭忽然怒瞪着眼睛往前走了两步,用尽全身力气去开玉清宫的殿门。

    素律被他开门的动作和声响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一旁的素萍忙上前阻挡,“殿下,殿下住手,殿下!”

    “白昭!”  素律从后头死死搂住白昭的腰,“住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白昭将身后的素律一下子甩在地上,用力的去踹门,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素律的手叫地上的冰渣划破了口子,流下来的血触目惊心。

    她赶紧爬起来再纠缠住白昭,厉声道:“白昭!你为商商想一想,我求求你了,你为她想一想!今天你踹开了这个门,全天下的人都会以为你要弑父杀君,谋权篡位!今天你踹开了这个门,明天你就会被游街示众,你的头颅就会被挂在城墙上!你要是死了,她怎么办,你是她的亲哥哥!”

    “我就是为她想,我就是为她想我才……”白昭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里头在算卦了,我不能眼看着商商死,我是她兄长,我做不到!”

    玉清宫殿门紧闭。

    殿门之前,白昭目眦欲裂,却不能放声吼出来,只能将声音憋在喉咙里说出来。

    素律看着白昭的模样,忽然十分茫然,一点儿也听不懂他的话语,却依旧不肯松手。

    “殿下!”

    一道厉声响起,白昭愣神去看。

    风雪满头的素萍径直跪在了石阶的冰面上。

    “素娘……”

    素萍往前膝行了两步,搂住白昭的腿,“殿下,奴婢求您了,这条路是公主自己选的。奴婢求您了,别让公主的心血毁于一旦。求您了……”

    她被风刮得通红的脸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声音方才都喊劈了,此刻哭得双眼肿胀,喉间梗塞。

    白昭看了看素律、又看了看素萍、再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玉清宫和外头皂色的天幕,他歪着头忽然一笑,浑身都颤动了起来,神色诡异。

    “都求我哈哈哈哈哈……都让我忍着……好,我忍……我忍!”

    他一身白色镶金纹吉服,腰部往上沾了素律手上的鲜血,看上去好像被人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十分骇人。

    “素娘……”

    素律转头看向素萍,茫然无措道:“……你们到底再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死不死的,到底谁会死啊?”

    素萍两只手扣在一起,紧紧捏着,“王女……”

    她在斟酌,要不要说,能不能说,怎么说。

    “素娘!”

    白昭怒声打断她的话,“不必与她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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