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听不太懂。”

    “没事儿。”

    白商想着刚才说的话,笑了一声。

    小雯并不知晓她口中人,话也只听了个半懂,此刻收起药瓶放在桌上,转身拎起了食盒。

    “殿下,您先睡吧,现在天气还不太暖和,睡着了好养伤,省得起热。”

    说罢转身出了阁门。

    门外大风摇晃着门口的风灯,扰乱了屋中的物影,白商轻轻点了点头,艰难伸手将枕头往下巴处垫了垫,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阁外,金乌西坠,满院金黄。

    霞光顺着菱形窗格落进阁内,偏巧不巧地照在床上人的侧脸上,框架出一格一格的形状。

    熟睡人的睡颜格外的恬静,呼吸声因着疼痛而微微发粗,眉头微蹙,但竟是她这么久以来睡得很好的一觉了。

    天色很快昏暗,直到全黑透了的时候,白商才醒。

    门外小雯察觉到她醒了,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把食盒放在一旁,连忙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白商的额头。

    “太好了,没有起热。”

    她说话的时候当真是十分欣喜。

    白商都被她的高兴感染了几分,但她睡得久了,失了力,口里干得不想讲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因着背上的伤,她尚未穿上里衣,只用一圈素白布从胸前裹到背后,此刻趴在床沿上,洁白的肩头和脖颈便轻易裸露在空气里,稍微动弹一下,便如风中摇晃的瓷瓶一般,有一种脆弱的纤瘦感。

    小雯既惊诧又担心,惊诧在于原来有人受过那般刑罚还能够拥有这样美丽的皮骨,担忧是怕她冻着了,有要喝药,于是凑上去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脖颈都盖了个严实。

    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粥来,用脚将一旁的椅子挪过来,坐上去。

    “殿下,好歹进些食吧。

    ”

    白商望着那碗里的肉丝白粥,似乎已经闻到了味道,肚子也适时的发出“咕噜”的声音。

    小雯听见了,忍着笑,还没等她回答,立刻舀了一勺粥凑到她嘴边。

    粥入口时带着自然的微甜,米粒煮得很烂很软,里面加的肉丝恰到好处,十分鲜滑,清香和清甜在口中融合逬开,穷境、伤痛和疲累这几种因素叠加起来,竟然让白商觉得这一碗粥格外的香甜。

    粥已经不是很热了,她吃了几口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在门外等了多久?”

    小雯一愣,她方才确实见白商没有醒,不忍打扰便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但她只腼腆地笑了一笑。

    “不久不久,奴婢怕殿下醒了没有吃食。”

    “我虽然名义上还是个公主,可是目前大宁内部战乱,就连韵王都有人不认了,谁还认我这个公主?你不必这样的。”

    “殿下,奴婢读书不多,也就认个死理,奴婢做这些也是因为在您这里有事要求。奴婢还要仰仗殿下,为我们家老爷报仇。”

    她抿嘴笑笑,语言可谓是朴实无华,不带一点心机。

    白商看过太多的阿谀奉承和谄媚,此刻听见这样的话,只感受到了真诚,另外竟然还觉得十分踏实。

    小雯将吃得干净的粥碗收起来放在食盒里,重新回到椅子上。

    “殿下,奴婢已经打听到了国舅夫人居所的消息了。”

    ……

    三日之期的第三日,杜允已经按捺不住,来到了城门口的军帐前,要观看军情。若第四日羽军仍然不退,便随时可开战。

    一个士兵从城墙上快步下来禀告道:“大人,羽军未曾撤退。”

    杜允闻言,快步上了城墙,望着城外浩浩荡荡的军队,捏了拳头。

    晴空万里,前一日下了雨,将空气中的尘土压至地上,是以不再有飞扬的黄烟。

    羽军确实依然驻守,众将士神采飞扬,士气高涨,丝毫没有因为公主被贼人掳去而乱了军心。

    只是奇怪的是,在此处打头阵的,只有顾棠和沈竹,韵王白昭与陛下亲臣沈瑞叶却不见了踪影。

    当然,相距甚远,杜允自然看不见这些,他只看见乌泱泱的、气势磅礴的军队。

    *

    城主府别院内,满地残花。

    一个瘦瘦高高的,服饰看似是丫鬟,却以绢布遮面的人一步一顿地从别院中走出。

    两侧皇城卫心中疑惑,但细想能够进出此间院落的只有小雯一人,便在她身后唤道:“小雯姑娘。”

    那丫鬟登时立在原地却不敢回头,十指正想互相捏掐,却猛然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小雯姑娘,你今日身子不舒服?”

    皇城卫的声音已然从身后追来。

    那丫鬟脊背僵硬了一瞬,开口回道:“二位大哥对不住,小雯今日失礼了。我今天吃错了东西,身上脸上都长了疹子,难看得紧,是以没有跟二位大哥打招呼,想来你们不会怪罪吧。”

    女子爱美是常事,若是脸上长了东西羞于见人也是正常。

    两个皇城卫似是与小雯关系甚好,并未多问,还关心了几句,便让其离开了。

    丫鬟走了很远,到了东边一处水池处才停了下来。

    临水而照,映照出一张消瘦的面颊,并非圆脸,也并非圆眼,笑起来也并不会眉眼弯弯。

    这个人不笑清冷艳绝,笑起来应当是妩媚风流,因伤痛而愈发尖利的下巴偏偏多为她消减了一丝魅惑。

    只是这一张脸上,还多画上了些许红疹子,扑上了些许煤灰,在水波里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小雯的画技有些高超,白商险些没有认出这是自己。

    前日小雯将东边院落的消息告诉她后,她便琢磨要如何从别院中出来,她既非神仙,又不会易容之术,思来想去只能装成小雯的模样,才能出院门。

    池边风起叶落,水面来回荡漾。

    白商起身顶着这一张脸,往东边的别院处走去。

    东边别院地理位置略偏,少有人经过,但是门前有几个皇城卫看守,从前看守得更严,白商进了城主府后,便分派了几人来看守。

    小雯说,东边别院处的看守大约每一个时辰会交接一次,中间约莫有一刻钟的空隙。

    而李如鸢,因身怀有孕,日日需要丫鬟的侍奉,偶尔宣医,她正可以再假装成李如鸢身边的丫鬟进去。

    今日天气尚算明朗,白商抬头望了眼蔚蓝的天空,重重的叹出一口气,端着双手往门前去了。

    此处门前的皇城卫长得便是不好惹的,一个个浓眉凶眼,脸上还有几处刀疤。

    他们见有人往这边来,立刻伸手阻拦。

    “干什么的?”

    声音冷得将白商吓了一跳。

    “回几位大哥的话,奴婢是伺候国舅夫人的小翠。”

    “摘下面纱。”

    “这……”

    白商故作犹豫了片刻,无奈道:“大哥,奴婢前一日吃错了东西,脸上长了不好的,恐怕会吓着您。”

    皇城卫没再言语,但眼神和动作都不容置疑。

    “那……几位大哥,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说着,白商将面上的绢布摘下,露出粗鄙不堪的妆容,密密麻麻的红色凸起,灰不拉几脸庞,几个皇城卫登时被吓了一跳,仔细辨别不出才放了行。

    而此时阁内,李如鸢正站在书桌前执笔发呆,为了便利,书桌就放在床的一侧,上头摆放着各种写废了的纸张,放眼望去,浓墨泼洒之间,写的竟然全是“杜允早日死”五个大字,可见其愤恨。

    李如鸢有苦难言,自被挟持到此处,自知晓自己父兄皆亡之后,哭也哭了,闹也闹了,甚至想过绝食和自刎,但为了腹中胎儿终究还是选择了活命。

    而且,她还没有亲手杀了凌衍。

    想到此处,李如鸢叹出一口气,一滴墨汁从笔尖落到纸上,刚刚写好的字登时全都毁了,但她也不恼,只是奋力在“杜允”二字上打了一个大叉叉。

    阁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李如鸢自怀孕以来五感更加敏感,敏锐地捕捉到,登时喝道:“谁?”

    “是奴婢。”

    白商在距离门扉一步之遥的地方顿住了脚步。

    这声音……

    李如鸢听着外头的声音只觉不对劲,十分耳熟,忙不迭上前打开了门。

    霎那间,天光带着白商的影子一道扑了进来。

    熟悉的人,熟悉的身形和气质。

    李如鸢虽未曾看到她的面容,此刻眼眶中已然盈满了眼泪,“商商?”

    白商心中也是一惊,还未言语就叫李如鸢拉了进去。

    “商商,你怎么来了?也是叫那狗贼抓进来的吗?”

    白商张了张口想说不是,是自己主动进来的,但临了只道:“跟我走。”

    “走到哪里去?”

    李如鸢也是有些吃惊,眼下在城主府内,到处都是皇城卫,该往哪里走呢?

    白商算了算时辰,回道:“带你逃出去,带你回家。”

    这句话落地,换来的是阁中死一般的沉默。

    而她说完这句话,竟然感到格外的心虚,低头望着自己粗肿的双手,再不敢抬头去看李如鸢。

    李如鸢忽然苦笑了一声,打破半晌沉寂。

    “商商,我好像没有家了。”

    这一声格外的苦涩,白商闻言几乎忍不住落泪,慌乱地抬头望着她。

    “怎么会呢,你还有……”

    李如鸢打断她道:“凌衍吗?我现在……当真是恨极了他。”

    白商立刻便想张口为凌衍开解,但与此同时李如鸢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隔在二人中间,颤抖地指着她。

    “商商……你也早就知道我父兄亡故的事对吧?你也瞒我……为什么你也瞒我。”

    白商喉中登时梗塞,望着李如鸢崩溃的神情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走过去搂着她道:“如鸢,我……我本不想瞒你的。”

    “白商。”

    李如鸢唤了白商的姓名,带着刻意的疏离伸手将她推开。

    白商诧异地去看李如鸢,便看见李如鸢正双眼猩红地望着她。

    “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什么?”

    李如鸢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从面上滑落。

    “我问你,如果丞相挟持我,并非为了桎梏凌衍手中的灵军,你还会来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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