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鸢问完,却仿佛知道了答案一般塌了肩膀。

    眼前的这个人是大宁尊贵的公主,在宫中蛰伏多年,高瞻远瞩,掌得了奇戎兵,杀得了兄弟手足。

    而李如鸢曾经自认与白商交情甚好。但如今却突然看破,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并无利益牵扯,没有牵扯便没有矛盾,没有矛盾便可以一直做朋友,哪怕她是君,她是臣妻。

    白商长久地沉默了。这样的沉默让李如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会,你会像舍弃银林那样的舍弃我,更甚者……你会像杀了白廷和白青那样杀了我,是不是?”

    李如鸢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扎过来,只是这把刀子扎过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她自己的鲜血。

    她自己也很不好受。

    锋利的目光在白商身上来回的切割,白商没有动,心甘情愿的受刑。

    她背上的伤还在泛痛,脑中乱成浆糊,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出口的话十分虚弱。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

    然而刚问出口,她便后悔了。

    杜允何等精明,既然将李如鸢父兄的事情告诉她,将这些事情再告诉她,来离间她们,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而李如鸢……说不定她现在当她是一个十分绝情的人。

    李如鸢还没有开口,阁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白商警惕地往床帐旁躲了一躲,李如鸢收起情绪,问道:“谁啊。”

    “夫人,是奴婢。”

    是另一个丫鬟小红的声音,李如鸢轻轻拉开门,用门扉遮挡了白商的身影。

    “你来干什么?”

    “夫人是时候喝保胎药了。”

    自李如鸢被杜允挟持至此,舟车劳顿,情绪起伏太大,前几日竟然隐隐见了红,郎中说她有滑胎之势,因此日日都要喝药保胎。

    她人在杜允手里,为了拿捏灵军,杜允自然不敢让她怎么样。

    李如鸢喝了药,正打算将小红送出去。

    却忽然听见一阵闷响。

    白商举起一旁的木椅,将小红打晕在地。

    “你……”

    “没时间了。”

    白商严肃道,伸手便扒了小红的一身衣裳,递给李如鸢。

    “换上它,跟我走,我答应了凌衍要救你,就一定要救你出去,否则……”

    “否则他不会出兵帮你。”

    李如鸢叹了口气,抬眼望着上头的横梁木忍泪,片刻后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换了衣裳,便正好到了皇城卫交接的时候,别院前头果然空无一人。

    白商拉着李如鸢从正门出去,往白安所说的东南角枯树旁走。

    李如鸢如今身子有五个月了,显了怀越发笨重了起来,前些日子胎儿的情况不好,只能慢慢走着。

    说实话,白商自己心中也格外的忐忑,她让小雯去探查过东南角枯树底下,确实有一个不小的狗洞。

    但那狗洞通往哪里?她不知晓。

    李如鸢忽然脚下顿了一步,指着她的后背道:“商商……你流血了。”

    白商方才精神紧绷,此刻突然松懈下来,才感觉到后背撕裂一般的疼痛……伤口裂开了,渗出的血透过包扎的白绢,在衣裳上洇出鲜红的痕迹。

    但眼下根本没有时间去管,白商咬了牙,拉着李如鸢不管不顾的往枯树底下走去,那枯树已经在眼前了。

    而这时,身后已经追上来了十几个皇城卫,他们速度很快,脚下的地面被他们的步子震得颤动。

    到了枯树底下,白商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便已经看见他们的身影。她将李如鸢往前推了一把。

    “你先过。”

    李如鸢怔了一怔,“你呢?”

    “你出了这里,一路往前,我会在此处放鸣镝,白昭他们会来接应你。”

    “那你呢?”

    李如鸢一把抓住白商的袖子,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手上的伤处,她疼得皱了皱眉,紧接着伸手将李如鸢的手指掰开,又将她往狗洞前推了一推。

    “不要管我,你快走,他们快追上来了。”

    李如鸢被她推搡着出了狗洞,却再次攥住了她的手臂。

    白商忍痛跪俯在地上,隔着一个狗洞看见李如鸢脏兮兮的脸。

    “如鸢,我知道或许现在在你心中,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舍弃你,也更没有想过杀你。”

    李如鸢怅然落泪,白商已经抽回了手,起身望着前方赶来的皇城卫,将鸣镝放上了天,旋即转身朝南边奔去。

    皇城卫首领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鸣镝,登时如临大敌。

    “追!”

    朝着白商的方向追了过去。

    *

    白商一路逃窜,背上的伤口早已裂开,明显可以感觉到泂泂的鲜血顺着脊背往下流窜,那一股令人恶心的粘腻感顿生。

    身后皇城卫追得很快,已经将她逼至末路。

    天高云淡,天光明朗,白商抬了抬眼,看见树梢刺眼的阳光。

    “殿下,束手就擒吧,也好免些苦吃。”皇城卫首领在她身后叫嚣。

    “多谢提醒。”

    白商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不必了。”

    转身便往一侧池中投去,池中水冰冷刺骨,将白商几乎迷蒙的神志激醒。

    岸上的首领见此有些踟蹰,一侧的皇城卫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将军,还要追吗?”

    那首领面色变了一变,低声道:“过一刻再去报给大人,就说殿下投河自尽了。”

    “那……若是。”

    “废什么话?”

    首领冷声,捏了捏腰上的佩剑,“出什么事,我担着。”

    *

    繁州城侧,河流纵行,河岸边柳树抽芽,随风而摆,河中游鱼欢快。

    白昭未曾领兵,静静等在这里。

    素律与沈瑞叶一人各乘一骑行在左右。

    素律仍然穿着白昭的旧衣,宽大衣裳裹衬出纤瘦的躯体,露出纤细的脖颈。

    但艳阳当空,晒得不行。

    素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问道:“白昭,你怎么知道今日商商会想方设法出城。”

    白昭没有回头,望了望眼前摇摆的金柳。

    “直觉,既然我与那狗贼约定了三日,商商必定不会逾期,这是默契。”

    “默契,真的有这么灵?”

    素律嘟着嘴,转眼看向沈瑞叶,问道:“你告诉我,真有这么神奇。”

    烈阳之下,沈瑞叶皱着眉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白昭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没有色彩。

    沈瑞叶知晓,这是他还在生气。

    不过沈瑞叶倒也没有脾气,毕竟他自己也很怨自己在那样一个险绝的情况下,让皇城卫带走了白商。

    沉默之际,一声厉响划破长空,将沈瑞叶的思绪拽了回来,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几乎有一些失神。

    那是鸣镝的声音。

    “走。”

    白昭喊了一声,沈瑞叶没有犹豫,策马往东边狂奔而去,两侧物景登时掠过成影。

    然从鸣镝方向过来的那一人,却非白商,而是李如鸢。

    李如鸢自从狗洞中出来,时走时小跑,加上身上并未全好,此刻已然精疲力竭,眼前物景重影,逐渐模糊,瘫倒在地。

    沈瑞叶翻身下马将她抱起,身后白昭已然赶到。

    “商商呢?”

    沈瑞叶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的摇了摇头,将李如鸢放在了马背上。

    地上的白草叫马蹄踩出碎声,悉悉簌簌的。

    “啊!”

    素律大叫一声,望着李如鸢的身下,颤声道:“有血……”

    沈瑞叶登时怔住,剑眉横起,低下头才望见自己手上也满是鲜血,再看李如鸢的裙摆,一滴滴血落在马背上,看得人心底发毛。

    他乱了阵脚,愣在马上,不知晓应当如何。李如鸢是凌衍的妻子,倘若她有什么闪失,将直接影响到整个大宁。

    白昭看了也是心惊肉跳,“这该怎么办?”

    素律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她努力提了一口气稳了稳,“现下当务之急是确保她的平安,找一个郎中给她看看,快走。”

    素律面色冷静地说完这些话,转而将自己马上的软垫掏了出来,递给沈瑞叶。

    沈瑞叶这才稳定了心神,两腿夹了马肚,驱马往前,一刻也不敢再停留。

    日转西南,霞色愈浓。

    白昭从沈瑞叶离去处撤回了目光,转而往远处望去,没有讲话。

    却忽然感受到自己手被什么东西勾了一勾。

    素律站在他身侧攥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要难过,既然如鸢已经出来了,又有鸣镝之声,商商必然无事。”

    素律此人便是如此,无论如何也能在艰难中寻到一点侥幸,用她的话来说,有时候人就是为了这一点侥幸而活的。

    青天下,白昭衣袍在风中摇曳,他微微颔首,但素律依旧从他面上看不见一丝开怀。

    *

    繁州城上风烈,皇城卫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飞舞,隐约发出铮铮之声。

    杜允看着将熄的天色,心中的不快愈发重了,唤来一个小兵前去传话。

    小兵得了他的话,站在女墙边上,往下大喊:“三日之期渐到,羽军再不退兵,人质便保不住了。”

    一阵风将地面上的枯叶刮得飞扬起,而羽军阵营中,没有人站出来回应。

    顾棠坐马执缰,望着眼前成千上万的军队,沉声问一旁的沈竹道:“你当真不打算保公主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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