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圆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吐在了这位似乎对她很有敌意的未来哥哥身上。

    并且非常精准的,正中胸口的,吐在了他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赛车服上。

    意识更清醒一些时,就觉得对面那人重重的吐息声似乎是压着全部的怒火。然而她确实庆幸顾礼诚没有当场把她丢到一旁的花丛里,甚至,如果不是记忆出现错乱,她还感受到有一双手在她晕的快要倒下时快速扶了一下她的肩,朦胧感受到有力的手掌骨骼线条,又快速收回。

    再后来那人好像扯下衣服就走,速度之快,似乎是半刻都不愿待在这的样子。

    陌生城市的黑夜里,她暗想自己好像还没来得及道歉——不仅仅是为了吐在他身上这一件事。

    可是他就这么离开了,阮圆筝又觉得如释重负。

    “啊呼。”坐在陌生家中的柔软大床上,少女娇俏着微启双唇,望着头顶炫目的水晶吊灯轻叹一声。时间过去一段时间。阮圆笙只是闷在屋里,但偶尔推开阳台门疏散心情时还会看见帮忙家务的阿姨洗好的暗红色条纹赛车服,过了挺久,它仍旧是挂在那边,随风飘摇。那张臭脸又模糊出现在脑海里。阮圆筝更加烦躁,猛地关上玻璃拉门。

    单就这段时日而言,坦白说,顾长海殷勤得让阮圆筝有些不适。他多数时候并不在这个家中,然而一见到阮圆筝,总是要无厘头地关心些什么,口气熟络又透着生意人的精明气: “笙笙”,顾长海跟着夏青这么叫她,“你刚来上浦还不熟悉,没什么朋友吧,要不我让你小诚哥哥带你四处转转,哈哈,一家人嘛。”

    闻言阮圆笙只觉得讽刺,她开始怀疑家人是否只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凑在一起吃饭的饭搭子而不是感情的寄托词,否则他怎么会脱口而出讲的如此随意。顾长海同夏青倒是感情融洽的很,男人有时从外面带回家一只名表或是名牌包包,夏青脸上泛着羞涩甜蜜的笑,阮圆筝认为这一定是一种钞能力,所以非常轻易的,就能将过往的生活抹去。

    冬日的浓雾泛在江面上,整座城市笼罩在光怪陆离的灯光透出的疏离与冷漠之中,高楼的显示屏上用五光十色的显目字体写着“新年快乐”四个大字,然而这个新年对于困在楼宇间的有些人而言注定是不安稳。

    除夕夜这天,顾长海没有回来,夏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是个爱慕繁华的女人,她怎么不在意名分呢,但女人心里深知顾家与徐家不是轻易说断就断的。阮圆笙望着冷清的屋子,春晚的欢声笑语显得些许吵闹了,屋里的暖气渲染着沉闷而窒息的冬夜,她没来由想出去走走,夏青情绪不佳,没说太多,摆摆手同意了。

    她开了一辆共享单车,漫无目的骑行,如此繁华的都市即使是在除夕仍旧一片灯红酒绿。她又想起临城,在这个时候,大小街巷应该都只有紧闭的拉门。骑了很久也不知道骑到了哪里,但有一片宽阔的江。江面的风混合着水汽在月色下蒸腾,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让冬日的夜晚不那么萧瑟。人并不多。

    阮圆筝在江边漫步着,就是在那时候,有前面几人在嬉笑着。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顾礼诚。

    明显他有些太出挑了。身姿高挺,穿着纯白色羊绒眤面大衣,被江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更显得五官深刻几分。此刻他揉了下有些冻红的鼻尖。然后掏出打火机迅速点燃面前的烟花。视线随之望向宽阔之地。霎时间,江面之上绽开烟花数朵,姹紫嫣红,照亮了半片天际。美好而短暂,热烈而永恒。

    阮圆筝抬头望向天空,长久凝视着乍现的绚烂,觉得有些不真实。

    徐清远疯狂按下快门,直念良辰美景人生不多得,而一旁的弟弟徐子宸开心得直乐呵。顾礼诚低头望望开心的小鬼头,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瓜那个小漩涡,随意转过头,未曾料想不远处伫立的少女就这样闯入眼眸之中。

    江风吹乱了她乌黑的长发,微仰着头,翘着玫瑰色的唇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暗影,神是忧伤的,脸却是很艳丽的。烟花的绚烂只是一时,辉煌过后的落幕更加落寞。阮圆笙回神,正转过身打算离开,却看见顾礼诚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看。视线对视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在顾礼诚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错愕。或许是没想到会这样遇见,阮圆笙也有些许尴尬。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他应该记不得我了吧?额......更何况是灾难一般的初见。她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这样有些不堪与尴尬的关系——阮圆筝打算偷偷溜走。

    “去哪里?”清冽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掷地有声直逼鼓膜,阮圆笙脑袋嗡一下,像被人抓包的小偷。她硬着头皮当做没听见继续向前走。

    顾礼诚的一旁的堂哥懵了:“你小子跟空气说话呢,我往哪走了?” 顾礼诚微眯起双眼,一个健步上前拉住了似乎准备硬着头皮冲过马路的阮圆笙。 “着急忙慌跑什么?”猝不及防的一阵力道让阮圆筝猛地向后,撞到一个厚实的怀里。

    稳住脚步,迅速拉开距离,阮圆笙缓了缓呼吸,平静地转过身,仰头盯着顾礼诚的眼睛:“请问有什么事吗?”明明是他拉的自己,始作俑者却一脸嫌恶。顾礼诚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明显被她冷漠的口气噎到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住他,然而此刻傲气已然占了上风。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真巧啊,这么大的上浦偏偏就这么遇见了。看来你们家的女人都对姓顾的男人挺有兴趣。”

    “莫名其妙。”言语里的讥讽刺痛了阮圆笙,在她看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个幼稚鬼,还有神经病。 “请问这里是你家的吗,如果不是的话我这个有出行自由的合法公民现在要离开了。”

    如果早知道江旁的翰府之滨是徐家的会所,阮圆筝不会这么回答。

    顾礼诚不想在纠结在这个辩论里,他只想结束由自己开始的这场荒唐的对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遇见阮圆笙自己都变得像个暴躁的笑话。于是他开始搜刮一些往事。 “只是想要提醒你记得把我的赛车服还给我。”其实他心里清清楚楚那件衣服他是不会再穿了。

    突然听到这个要求的阮圆筝有种祸从天降之感:“为什么不自己去拿,我觉得你也并不想和我有太多接触。”

    顾礼诚挑了挑眉,伸手挠了挠眉心的浅痣,低下头来更加靠近面前这个少女:“不用提醒你是谁毁了我的衣服,还有,那种金屋藏娇的地方我多不合适进。”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勾了勾唇,像只狡猾又风情的白狐,然而说完这些,顾礼诚嘴角笑意渐减,清冷着一张脸又退回安全距离。

    原来是特意拉住她来进行一番嘲讽。

    阮圆筝知道他时刻提醒着自己可笑的身份,有意无意讽刺着夏青,也讽刺阮圆筝自己。她能够理解顾礼诚的扭曲,毕竟在这个家里,谁又能是正常的呢。他这样唇齿相讥,阮圆筝反倒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可以捉摸的。还了也好,把有些话说清了,从此再也不要和这个人纠缠在这些破事里,她只想安安静静活着就好。顾礼诚见她不答,索性撂下一句“锦耀之星1089”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旁被当成空气的徐清远一直在看好戏,此时此刻见顾礼诚拽着脸离开,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少女,摸了摸下巴也一同离开了。

    回到翰府之滨,满目富丽华贵的金光,精致的年夜饭菜摆放在琉璃折光餐盘之上,觥筹交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可笑。顾礼诚抬头望向坐在席之中位的外公徐岳,恭敬说道:“带小宸放过烟花了,我吃饱了先回去了。”他没什么胃口再吃下这一口这满是假惺惺的合家欢。

    顾长海不满意皱眉道:“有没有规矩,这就走了?”

    徐岳老爷子却微微摆摆手:“罢了罢了,随他去。”

    小宸的母亲也就是顾礼诚的姨妈笑笑打圆场说:“礼诚这孩子虽是有傲气,但对他外公也算是恭敬。”

    顾礼诚直接回了锦耀,这房子是靠着他所在的上霖高中的,也是徐家的房产之一,到了高中,他便自己一人搬出来住了。躺在灰白的床上,顾礼诚觉得浑身的累一下子得到了舒缓,黑暗中他捏了捏眉心骨,轻呼一口气。手机滴滴响了两下,他伸手够了下,随意打开微信界面——是徐清远发来的照片。他随意一张张翻看着,徐子宸这个小鬼看着绚烂的烟花笑得合不拢嘴,顾礼诚也不自觉笑笑,滑动页面翻向下一张照片。

    少女望向江面冷涩青空绽放的烟火,晚风勾勒她风情又冷郁的面庞,像是从暗色底片里绽放出一朵雪色的纯白而暗哑的茉莉或者玫瑰。本热闹红火的除夕夜,她孤身一人。

    下一秒徐清远按下撤回键,回了句:“发错了一张图。” 顾礼诚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手指微微颤动,鬼使神差愣生生打出一句:“刚刚那张图。”

    徐清远:“?”

    顿了一顿,顾礼诚还是打出下半句:“发给我。”

    徐清远继续甩一个大问号。心里贱兮兮地盘算着猜测着那女孩是谁,只觉得他十分不对劲。

    “嘶——”顾礼诚只摁了一个句号甩过去。徐清远知道这是顾礼诚耐心将要消失的信号,连忙把图重发给他这个表弟。

    顾礼诚盯着那张明暗交错的图又看了一会,“啧”一声,把手机扔出去老远,蒙上被子,黑暗中少年的心狂跳,是他解释不清的情绪,厌恶的又慌张的。

    啧。一家狐狸精样。他心里暗骂。

    睡觉吧,他定了定神,但抱着的这破枕头怎么都睡不香。莫名想起她撞入怀中的片刻柔软。

    正是青涩冲动的年岁,黑夜里少年的脸上浮上一丝暗色潮红。 “哐当”他将枕头一把甩开在一旁。真他妈的、烦得很。

章节目录

碎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只梨橙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只梨橙子并收藏碎笛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