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翌日申时初的时辰,廊台外面却还是阳光炽热,侧吹到廊下的风倒是让人凉爽不少。

    坐在东厢门廊下阴凉处的菊月抬眼看了一眼时辰,轻挥下手让远处小丫头悄声进侧间卧榻搬走放着的冰鉴。

    小丫头们顺着长廊,静声跨进门贴着墙脚穿过前堂,走到侧间壁厢处把内里化了一些冰块的冰鉴抬了出去,几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丝声音竟也没发出。

    碧纱隔扇橱立在堂间隔开了外面照射进屋的热气,光影投在隔扇上看出里头有着两道模糊人影。

    人影中矮小那道头上梳两个丫髻上扎着珍珠头花。

    沈念安隔着扇橱看到外侧走动的人形,注意到小丫头们抬走冰鉴的身影,眼光顺着影子移动的方向飘走,心中暗叹这简易空调也没了。

    坐在上方的孟琇莹看一眼底下坐着不安分的学生,轻咳一声,沈念安听见声音转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看着面前的书本。

    “念安,老太太让你与我念了这半年的书,你已长进不少。今日考考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道旁苦李,为人所弃。释义如何?”上方的孟琇莹看坐在席团上还不断挪动的小女孩,对她问道。

    沈念安挪动停了下来,偏头用糯生生的童声回:“桃李哪怕不能言语,喜爱它花朵和果实的人在其树下都来往不绝,而对苦李来说,哪怕它生在方便寻找的路旁,也会被人摒弃。”

    上方的孟琇莹点点头,看着下方沈念安柔嫩小脸说:“我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独到见解,这句可有?”

    沈念安眨了眨圆碌碌的眼睛,甜憨道:“桃李娇俏,苦李也独特,有人喜欢桃李,难道真没人喜欢苦李吗?学生就觉得苦李不错,何必随大流对比只为来求世人喜爱呢?”

    她说这话的原因是因为想到了孟琇莹本身和她身后的孟家。

    她这位先生,不可谓不独特。

    孟琇莹十七岁嫁与吴兴姚氏,是少时定下的婚约。不过一年,孟琇莹就选择和姚氏合离回京当姑奶奶。

    孟家是上京有名的诗书之家,家中子女无一不读书识字。一直规定的家训是:女子出门三年无子夫家才可纳妾,夫家不可休妻只能合离。

    孟琇莹归家关于孟家是什么态度沈念安不知道,但孟琇莹对于此事没有任何避讳,曾对沈念安说过一句话评价这段婚姻—“我孟家的女儿家训既如此,若因姚家打破了,前嫁的姐姐们在夫家该如何?后面待嫁的妹妹们又待如何?”

    于是这家训造成孟家现在的境况就是,京中有女儿的十分乐意嫁孟家郎,有儿子的人家多不愿娶孟家女。

    ****

    对于老太太为她请来这位女先生,沈念安当时是颇感惊奇的。

    而上面孟琇莹听到这一番话,眼中不由出现一抹欣慰之色。

    “你这番见解说的不错。今日先生想对你说,桃李也好,苦李也罢,做好自己即可。你年纪尚小,平时算是懂事,多的也不消说了。这府中老太太疼惜你,温将军即将回府述职,我在京中也听说他多是爱护你的,不管外人如何传,你现今都是将军府的姑娘。”

    孟琇莹这番话是想到京中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话语,官场都说圣上近年对建武将军起了猜忌之心,不然这大暑热的天气,怎么还让温礼回京叙职;市井又说温将军子嗣单薄,发妻早逝不娶,府中是二太太主持中馈,偶尔有人想到养在老太太膝下的姑娘,又提起不姓温。

    外面议论倒无事,但这些话语总会传到府中丫鬟耳中,嘴巴多了自然也会被沈念安听到几句。

    沈念安点点头,应了孟琇莹的话,心里知道她担心自己在府中听到对她不好的话语。

    可府中老太太治家最是严厉,二太太管家也是一丝不苟,何况英华阁内嚼口舌之人早被老太太和二太太打发了。

    而对于说她不是温家之女的事,沈念安不太在乎,毕竟她连本人都不是。

    这时门口正好就传来菊月的声音:“孟先生,老太太让给姑娘请半日假,府里将军和公子要到了,传话来让姑娘过去福泽堂。”

    孟琇莹听到菊月的话,放下手里的书,布置了功课就让沈念安收拾好桌子上的书本课业,给了她半日假。

    沈念安躬身看孟先生走出门,对走到她面前的菊月说,“这太阳都快下山了,哪里还有半日假呀?”

    菊月给她把桌子上的课业收拢,笑道:“这才申时初呢,还有大半日的功夫。”

    沈念安提起昨日的小丫鬟:“昨日我听说有个小丫鬟在方嬷嬷处哭是不是?”

    方嬷嬷是英华阁二门处守门的老嬷嬷,有事要出府就要先报给她,她再往上报给菊月,拿了牌子才能出府。

    菊月是老太太院里过来的大丫鬟,沈念安一应事务都是她安排,英华阁原还有个乳母张妈妈,后回家养老,底下就有四个贴身丫鬟供使唤,其他小丫鬟嬷嬷负责扫洒收拾。

    菊月一边让门口的小丫鬟收拾好东厢房堂间的东西,一边和沈念安穿过抄手游廊,去正院寝房给她换身正式的衣裳。

    到了正房沈念安见她还不回答,重复问她:“菊月你还没说是与不是呢。”

    “我的姑奶奶,那小丫鬟娘病了,求了方嬷嬷要去看一眼,我昨日就答应了,今天一大早她就出府了的。”菊月见沈念安穿衣服都不老实,只能回道。

    菊月知道她的毛病,应该全府没有不知道府里姑娘有一个这样毛病的。

    她现在就怕姑娘问院里哪个丫鬟委屈了难过了,问了就得让小丫鬟过来回话,回话时丫鬟哭一场也就罢了,问题就是等来的丫鬟哭完了姑娘就让她把月银散出去一点给问话丫头。

    到现在,姑娘私房体己都没存多少,她私下心里感叹幸好府里就只一个姑娘,不然平时送往迎来多了这日子可不好过。

    听了菊月的回答,沈念安心里无奈对系统说:“你都听到了,还是明日我问陆二吧”

    系统有滋滋的电流声:【宿主可以去府外收集。】

    沈念安没搭理它,它这话撺掇了多少次了。

    沈念安继续对菊月问道:“昨日我忘了问你祖母怎么问秋姨娘的事了,你可知是为何?”

    听到她这样问,菊月就回:“昨日早晨二太太和老太太说起姑娘你,二太太就顺口提到了秋姨娘无事就过来英华阁,”把铜镜面前的小姑娘头发解开重新梳好发髻,换了和衣服配套的珠花,看着镜子里面疑惑看着自己的小脸,补充道,“老太太听了没说什么,二太太就说起府中放了几个私下嚼舌根的小厮丫鬟,府中这几日竟传将军回府可能带回姑娘生母。”

    沈念安默然无语,刚才她还觉得孟先生多虑了,现在才发现,原来府中流言竟如此夸张。

    这番话昨日早晨她竟没听见,想是出神考虑收集眼泪的事去了。

    “你如何回祖母的?”当时沈念安走后老太太留下菊月,不知菊月对老太太是何回答。

    “秋姨娘过来对姑娘说的话我如实告诉老太太了,她既对姑娘说得出口自是不怕我告知老太太的。”

    她记得曾听老太太提过两句秋姨娘以前想把她挂在名下养大,老太太训斥她几次后,竟自己过来哄自己去梧桐苑住。

    沈念安好奇秋姨娘这每天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温礼回来了她有个自己的孩子不好吗?

    对着镜子看见自己这张白嫩嫩如糯米团子般的脸,沈念安摸了摸柔嫩的皮肤,一双漆黑的杏仁眼又亮又圆,鼻尖挺翘,嘴唇饱满红润,娇憨可人。这张脸和府里的老太太长得不像,和温礼长得也不像,和她自己幼时倒是长得一模一样,她都能预想得出自己这具身体长大后什么相貌了。

    沈念安是有原主小时候记忆的,但模模糊糊,恐怕有沈念安幼时缠绵病榻的缘故。

    她还记得幼时老太太拥她在怀里,而她疑惑地问:“祖母,为什么我姓沈呢?”

    “因为念安父亲姓沈,你是沈家人。”

    “可是我叫你祖母。”

    “对的呀,念安现在就是祖母的乖孙女。”

    这番对话在沈念安脑海深处十分深刻,所以其实不管是原来还是现在的沈念安,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温家女。

    想到这,沈念安才把关注点放到刚才听到的温礼和温景舟今日回来了。

    “早几日祖母就说要到了,没想这么热的天气还赶路。我记得往年好像不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吧?”

    菊月点点头,“往年都是冬日回来的。”

    ****

    主仆两人说着往福泽堂走去,英华阁二进的院子在东侧耳房墙边开了一处拱门,连着老太太福泽堂的后罩房小门处,到了福泽堂正房堂门,穿过走廊,跨进正房,里面丫鬟立马就报姑娘到了。

    沈念安身后跟着菊月进去屋子,老太太年纪大了,屋尾放着的冰鉴就不大,旁边有小丫鬟轻轻摇着扇子,整间房清凉的不得了。

    二太太端坐在下手的红木透雕太师椅上,对面坐着一位上穿樱桃色罩甲,下着藕粉色的裙衫的妇人。

    她头上戴的钗头不大,高琟髻上簪着几只金头钿头钗,芙蓉面上一对柳眉下的眼睛有几分做小伏低姿态,正是刚才和菊月提到的秋姨娘。

    她是府里唯一的姨娘,据传是温礼从边境回京路上带回来的,进府多年虽无子嗣,但也是府里的实打实唯一一份,所以吃穿用度皆是上品,就是……老太太瞧不上她平时心眼多又榆木般的做派。

    沈念安忽略屋中稍稍凝滞的气氛,上前笑着对上方的老太太福礼,又甜甜叫了椅子上的二太太,最后再冲着秋姨娘叫一声。

    秋姨娘抿唇一笑,嘴唇欲张还未说出口,上头温老太太就开口叫沈念安上前。

    “快过来,今日孟先生留了课业不曾?”

    沈念安当没看到秋姨娘眼底的气恼,走上前爬上塌抱着老太太胳膊,嘴里就回道:“留了的,不过不多,先生怕也知道今日会不得空写太多作业。”

    温老太太是个不拘小节但又严厉的人,教导沈念安都是尊师重道的道理,除头疼脑热,轻易不请假。

    “祖母心中盼望温伯伯回京,这么早就叫我们在这儿陪等着呢。”

    “老太太这是爱子之心,从早晨就着急着呢。”旁侧的何妈妈是老太太的陪嫁,服侍惯了的老人,说话自是没有那么多顾忌。

    “不不不,祖母还有爱孙儿之情呢!”沈念安也顺着何妈妈的话说,打趣着老太太。

    下手的二太太听了轻笑起来,秋姨娘一看也跟着笑。

    老太太乐起来,点着沈念安的额头笑道:“你也跟着何妈妈来打趣祖母了。”

    “说起来,我现今膝下也就你温伯伯一个孩儿了,自是一腔爱子之心的。青州那样儿的地方,带着我的景舟,不知过得什么日子呢。”

    “那祖母怎么不让景舟哥哥在府里呢?”

    沈念安一直挺疑惑的,温景舟是温礼的独子,老太太唯一的孙儿,按理该是心头肉般的在府里养尊处优长大的,可他一直跟着温礼驻守边境。

    要知道,温景舟就比她大一岁。

    “男儿还是要跟着父亲的,养在女人堆里算什么出息。祖母是疼爱景舟,可温家以后注定是要靠他撑起的,他不学着立起来怎么让温家走下去?”

    老太太出身世家范阳卢氏,父亲曾任翰林学士,世家子弟求娶之人数不胜数,可她一眼就爱上了没什么出身的温老将军。

    当初看到温老将军时,他还只是个校尉,所以当时卢家很不同意,老太太却执意要嫁,卢父只有这一个女儿,只得同意,事实证明老太太眼光很好。

    后面时局动荡,各藩国势力拉锯,温老将军跟随先帝征战四方,大获全胜,最后升为骠骑大将军,并封安定郡公,给了老太太二品诰命夫人的品级。

    最主要的是他一生只有老太太一个妻子。

    可惜老太太没子女缘。

    沈念安摸着老太太温软的手,一张小脸抬头朝老太太问:“这么热的天气,温伯伯怎么带着景舟哥哥回京了?”

    正好何妈妈看时辰使人撤下了屋里的冰鉴,丫鬟走动着屋中气氛就好了许多。

    老太太回过神叹道:“你温伯伯回京是圣上亲召,舟儿开蒙先生告老还乡,正好带他回京入国子监。”

    “这天气赶路应是很辛苦。”沈念安从来这里就还没出过远门,但没有冰鉴时的炎热已经让她可以想象在没有空调的马车上赶路是何滋味了。

    老太太心中也是担忧,但这是圣上亲召,面上倒没带出来。

    这番正说着话,门外就有言语说话声,不多时,丫鬟进来对着屋内人禀:“回老太太,将军已到上京城内了,到府还需半个时辰,就先打发了人回府禀报。”

    听了这话老太太心中高兴,面上也是开眉展眼起来,二太太对侧旁丫鬟吩咐再检查外院住的院子有无不妥帖的。

    对面秋姨娘更是喜不自胜,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整理一番衣裙,用帕子轻柔擦了擦自己脸庞,尤怕妆容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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