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妄离开以后,她的生活仍旧如常。

    也许是经历锻造了她的钝感,使她的情绪总能维持在相对稳定的状态。

    即使是在和他道别时,她也能平静得如同只是刚刚下课。

    即便事实是,他们很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这个事实,是在两个月后的百日誓师大会上,她突然意识到的。坐在人群里,张予牧手里捏着单词本,听到主席台上的学生代表讲话。

    一个陌生的声线,让她愣了下。她抬起头,看到主席台上的人不是他。

    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她环顾四周,抬头看见天空灰蒙蒙一片,细雨飘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将她的眼皮濡染得有些潮湿。

    身边的人穿着制式统一的红白校服,抽出里身的卫衣兜帽,戴在头上,纷纷低下头。

    她看见操场四周的芒果树都开满了细碎的芒果花,雨水将花叶打落,又被人群踩碎。

    但那个在经过时,故意伸手压低树干,甩她一身雨水和碎花的少年,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漫长的季节终究是过去了。

    “你理想的大学是什么?”

    她记得,在某个暴雨如注的下午,他突然问她。

    当时,他们困在一家生意萧条的乐器店门口,雨棚被水珠砸得啪啪作响。店铺老板挎着一把吉他,低头拨弄琴弦,慢慢弹奏南拳妈妈的《下雨天》。

    张予牧抬头看雨帘,略微思忖:“看分数吧,大概会选个南方城市,最好临海,街道两旁开满花,四季都会下雨。”

    说着,她仰面看他,语气带着调侃的笑:“你呢?选清华还是北大?”

    他跟着笑:“我也不知道,没什么理想,好像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家里人满意。”

    “挺好的。反正,在没有方向的时候,先往前走,总没错。”

    那时的他们,都没有继续问下去。好像再说下去,总要有人先放下些什么,但谁都没那个力气。

    “下大雨了!”

    她抬头看上去,雨点渐渐大了起来,一粒冰凉的雨珠落在她的眉心。

    叭叭叭……

    雨声越来越大,操场上顿时骚动起来。主席台上,校长拼命拍着话筒,试图制止这场突然的异动。

    但随着雨势的扩大,底下的人群,再也不受控,轰然散去。

    学生们拖着椅子,举过头顶,奔往有屋檐的地方。塑胶跑道上的积水被踩得溅起来,张予牧站在操场的中心,环顾四处,看见他们在雨中笑着叫着,奔向不同的去处。

    她默默抬起自己的椅子,跟着人群往前走,透过椅脚和人群的缝隙,看见芒果树的枝头,新结的青果隐约可见。

    等到入夏时,这些青梅般的东西,就会坠满整个“森林”。

    在试卷的浸泡里,时间过得格外快。张予牧依旧对填鸭般喂试卷的方式疲于应付。

    但这个模式对她这种容易松懈的学生很有好处,可以让她高度沉浸在做题状态中,保持紧绷的状态直到高考结束。

    在高考之前,她几乎“与世隔绝”。从前每周必去收发室看看有没有样刊,也不去了,因为她已经暂时停止了写小说的爱好。

    同时,她也拒绝了顾妄送的手机。即便在那之前的几分钟,她还红着脸试图确认他的心意。

    但那是两码事。

    何况,他的反应已经很明显了。没有说出口的喜欢就不是喜欢。

    如果注定没有结果,又何必拉拉扯扯,给自己留下无谓的妄想和期待。

    当别人都在为了高考挑灯夜战的时候,她不想自己却是个为了遥不可及的人牵肠挂肚的傻子。

    文科班里,很多女生连头发都剪短了,只为了省去打理头发的时间,谢芸连周泽沂都不念叨了,每天嘴里念叨的都是帝王将相,改革建制。

    她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为了他一句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钝刀割不了肉,只有彻底地断联,才是对最好的方式。

    面对她的坚持,顾妄自然没有再勉强。在来找她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表面温声细语,实则内心刚硬倔强,只要她坚持,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意志。

    上一秒还在风中暧昧软语,但走的时候,连头都不会回,这就是张予牧。

    就这样,张予牧平静无异地度过了她的高中生活。回过头来想想,这段光阴,像平静湖面的涟漪,那样恬静,那样美好。

    她好像终于习得享受人群的能力了,身处熙攘的嘈杂的环境中,也能感觉到安心。

    随着芒果树越变越青,知了爬上枝桠,在日头底下鸣叫。

    高考在一场迅疾的暴雨中开场。

    雨水带去夏日的燥热,给张予牧带去莫名的安然感受,在狂风骤雨中,坐在窗台边写东西,向来是她的最爱,因此,她的状态还不赖。

    除了要在电闪雷鸣中听英语听力,有些吃力外,张予牧发挥得都不错。

    从考场走出来,外头的疾风烈雨渐渐平息,张予牧抬头,看见天上碧空如洗,雨后的空气清新沁鼻。

    她收好自己的准考证和随身物品,走出考场外。毫无意外,人群中并没有她熟悉的人。

    夏女士不可能会来接她。小时候,即便下大暴雨,她也不会来学校接张予牧。

    张予牧要么等雨停,要么淋着雨走路回家。

    那个会给她送伞的人,在她上五年级的时候就不在了。

    找到学校停在门口侧边的大巴车,张予牧独自回到寝室。刚走到宿舍楼下,就差点被楼上的课本砸中。

    她躲了躲,抬头看见楼宇间仍有源源不断的纸张向下散落,白花花的课本作业像雪一样堆满了地板。

    高考结束,难免狂欢,每年都是如此,张予牧也习惯了这个节奏,从侧边的楼梯上了楼。

    回到寝室,发现宿舍已经空了大半,有速度快的室友,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就等着家里的车一到,就拉回家。

    张予牧却不紧不慢地收拾,毕竟今晚还要留在学校过夜,第二天上午再叫个车,带着大包小包,自己回家。

    每个期末结束都是如此。

    高考结束,自然也没有例外。她也不想主动去求夏女士来帮忙。

    想到今晚还要参加集体活动,张予牧干脆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水卡里还有不少余额,她在里面鼓捣了四五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发现寝室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除了几个家里住镇上或是市里的,实在太远,像她这样住县里的都回家了。

    “予牧!你终于出来了,等你好久了。”谢芸站在床边,对着镜子揪着刘海。

    “等我?”她有些讶异,看见谢芸已经化好了精致的妆,突然明白了,转身拒绝道,“不了,谢谢。”

    “不行,今天晚上你必须美美的!”谢芸扯住了她的胳膊,说道,“你想啊,今晚肯定有人会给你送花,想跟你拍照留念,难道你想灰头土脸的?”

    “何况,人家还想跟你拍照呢。”

    “恐怕来不及了吧。”张予牧有点被她说动了,但抬手看了眼手表,宴会是八点开始,现在也七点多了。

    “晚点就晚点呗,都毕业了谁还抓你迟到了。”谢芸努努嘴。

    张予牧想了想,也有道理,便欣然同意了。

    “那个,今晚可能会有很多人表白,你有什么打算吗?”张予牧突然问。

    只是干巴巴地化妆,不聊点什么,好像有点怪,张予牧想了想,最后选择了周泽沂的话题。

    以前只要说到他,谢芸就会滔滔不绝地说很久,她就负责听就可以了。

    本来以为这次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想谢芸竟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笑了声,给她的眉毛添了几笔。

    “想什么呢?他要是对我有意思,早就来主动找我了。我去表什么白,除了丢人还能落得什么?”

    张予牧思忖了会儿,默默接了句:“万一他也是这么想的呢?那你们不就错过了。”

    “啊?”谢芸明显被她说得愣了愣,半晌,又支支吾吾地说,“可是,你不觉得女生主动表白,很掉价吗?”

    张予牧皱了皱眉头,想起自己在松鹤山的举动,哭笑不得道:“会吗?我觉得还好。主要是说完以后,会一身轻松,不说的话,就老想着,反而心情不好。”

    “那是你。”谢芸本来还在心不在焉地化着,说到这的时候,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惊呼道,

    “你是不是跟谁表白过了才会这么说?!张予牧!你够行的啊!藏得可真好!”

    张予牧呆住,尴尬地笑了笑,找补道:“初中的事了,被拒绝了,挺丢脸的,别提了。”

    一句话换来谢芸的放声大笑。

    “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的,在这方面,胆子倒是大得很呢!”

    是吗?张予牧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看地板,思忖了片刻。

    好像还真是。

    当时,顾妄要是亲下来,他们的世界估计真的就天翻地覆了。

    倘若如此,他们的故事又会走向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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