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费虽仍有剩余,但不足以包下酒店整个宴会厅,在去之前,张予牧二人都做好了,会和别班共用一层的准备。

    但她们都没想到,会是十三班。

    看到周泽沂站在门口,捧着大束鲜花,靠着墙打电话的时候,张予牧明显感到,一旁的谢芸身体都僵直了许多。

    还好她比谢芸高,谢芸躲在她身边,遮遮掩掩地,才要走进去。

    周泽沂突然不声不响地伸出了手,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他耳边仍抵着手机,和电话那头的人商量着什么,因而只能用眼神示意她们,走后门。

    但谢芸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地,不敢看他,兀自推开了门,进去的那一刻,她顿在了原地。

    十三班的人纷纷投来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她们。

    原来是十三班的班主任在台上讲话,因为她们的闯入而被迫中断。

    周泽沂大概是在外面等着上台给老师献花。

    “抱歉。”张予牧连忙低头道歉,拉着谢芸贴墙往边上走。

    走到后边,才发现自己班的入口确实在后门,自己班的同学们说说笑笑,喧闹热烈,和十三班宛如座谈会般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都毕业了还整得那么板正,真有病。”她们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来后,谢芸忍不住翻白眼道。

    张予牧低头笑了笑,知道她是在掩饰刚才的尴尬。

    班长于悦是个很会活跃气氛的人,清点完人数后,便知会服务员上菜了,等酒菜一到,便忙前忙后地带动同学们给老师敬酒。

    从小到大,张予牧最害怕这种场面。

    没想到刚毕业第一天,就这么直观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突然后悔自己出现在这里。

    “予牧,你想喝哪个?”谢芸从桌布底下端出了两瓶酒,一瓶啤酒、一瓶葡萄酒,让她选。

    “我想喝果粒橙。”她笑,伸手去够桌上的大瓶橙汁。

    但被谢芸瞪了回去。

    “你都成年了,喝什么橙汁啊,你看人岳琦琦,人班长,人家都喝白的,有点出息好不好。”

    说着,拿起张予牧的杯子,她就往里倒酒,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葡萄酒喝不醉的。”

    张予牧拿过来,嗅了嗅,味道浓郁,有点刺鼻,她不太想喝。

    但拗不过谢芸热情,她拿起来抿了口,有点酸涩,又有点甜,尝起来还行,不像别的那么呛鼻。

    “谢芸~”

    喝了几口,张予牧晃了晃酒杯,瞥眼看了看十三班的席面,也开始吃菜了。

    她突然动了坏心思,戳了戳谢芸的肩。

    谢芸嘴里咬着半块鸡翅,愣了愣。

    “只要你去找周泽沂敬个酒,今天你让我喝什么我都喝~”

    谢芸脸色骤变,作势向她打去:“不是,你有病吧!爱喝不喝,谁管你啊!”

    张予牧被她的反应逗得直乐,谈笑间,她恍然看见隔壁桌的沈煜伦,似乎在看她。

    但她再细看,他又目光闪烁地偏过脸,继续和同桌说笑。

    他今天很奇怪,好像刻意躲着她似的,进来时,打了照面,也没打招呼。

    张予牧扯了扯嘴角,心想大概是他跟着班长筹备这个事,太忙了,便没再放在心上了。

    时钟渐渐走到十一点钟,隔壁十三班都散得七七八八了,这边还在又闹又笑地拍照,甚至要拉老师到KTV去一展歌喉。

    张予牧被谢芸逼着喝了不少葡萄酒,后面嫌不够又撺掇她喝啤酒,这对第一次喝酒的张予牧来说,已是极限了。

    脑袋有点晕,脸也在发热,张予牧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找张床睡觉。

    谢芸吵着要她陪自己转场去KTV,张予牧实在无奈,借口先上个厕所,便偷溜了出来。

    刚走出酒楼的大门,夜晚的风铺面而来,顿时让她的混沌状态清爽了大半。

    她抬头看了看街边的路灯,中心的光点越来越小,光晕逐渐散开。

    头疼——

    她皱了皱眉头,慢慢往江边走。

    酒楼离学校不远,徒步回去大概六七分钟。

    但这段平时就六七分钟的路程,她却晕晕乎乎地走了很久。

    走着走着,看见江边除了风和路灯啥也没有,孤零零的可怜,她突然有点想哭。

    原来电视里那些喝醉酒后就哭哭啼啼的酒鬼都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张予牧!”

    一个男声叫住了她。

    张予牧顿住脚步,脑子猛然间清醒了一刻,转身看去。

    是沈煜伦。

    他跑过来扶住了她:“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大家都在找你。”

    她推开他的手,语气里是失望的疲惫:“我累了,先回去了。你们玩吧。”

    刚刚那一刻,她竟然希望转过身后看到的人,是顾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此时此刻,离开学校,他们是真的天涯陌路,从此再无交集了。

    “你这样怎么行?我送你回去吧。”说着,沈煜伦扶住了她的背,去挽她的手。

    他的手搂到她腰上的那一刻,张予牧顿时反应过来,甩开了他的手:“不用了,就几步路,我自己能走。”

    “你不行的,太……”他再要往前,张予牧突然大声反驳道:“我可以!”

    沈煜伦愣住了。

    “对不起,”张予牧意识到自己的烦躁,放缓了声音,低声道,“你回去吧,谢谢你好意。”

    说完,她转身往前走。

    “就要各奔东西了,可以拥抱一个吗?”沈煜伦突然在后面说了声。

    张予牧回过脸去,晚风恰好吹起她的头发,挡住了大半视线。

    她撩了撩头发,看到他的眼神如墨,隐隐察觉到其中的含义,并非她曾以为的那样纯粹。

    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转身那刻见不到顾妄的失望。

    她心情很差。

    差到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属性。

    “你觉得有必要吗?”张予牧自以为这句话已经足够温和,但好像在沈煜伦看来,已是冷酷到极致的言语。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在她生命里出现过。

    沈煜伦离开后,张予牧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不近人情,但很快,她就调整了回来。

    她并不后悔。

    这世界人来人往,离别,本就是寻常。

    “你可真够狠的,我还以为我已经够惨的了。”

    张予牧的眼皮动了动,她抬眸,看见江边的透水砖上,蔓延过来一道瘦长的影子。

    她抬头,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色半袖衬衫,背着双肩包,抱着手,只是看着她笑。

    眼前的光亮顿时朦胧成一大片光晕,她扶了扶微微发沉的额头,再抬眼看时,他已经走到了她近前。

    “张予牧同学,好久不见,可以拥抱一个吗?”他笑。

    但张予牧却哭了,说不上来为何,就是很想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有一种戒烟戒一半,突然抽上一口的感觉,又懊悔又忍不住再抽一口。

    “我又不是抱枕,”她边擦眼泪,边委屈道,“也不是柱子,怎么什么人都要来抱一下。”

    但下一秒,顾妄就止不住抱了上去,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怎么?”张予牧吸了吸鼻子,清醒过来后,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个时间点……她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没高考吗?”

    顾妄思忖片刻,突然笑道:“对啊,我被保送了,所以没去考。”

    “可是,”张予牧紧急调用了她了解到的为数不多的常识,“可是,可是保送不是也要高考成绩过线才行吗?”

    “是吗?”顾妄做出惊讶的样子。

    张予牧犹豫了几秒,开始怀疑自己。

    但再看他一眼,她再头晕脑胀,也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旋即无语地抿了抿嘴。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高考结束后,直接赶到机场,飞了四个小时,坐了两个小时火车,才赶回来的。

    但他什么都没说,满腔深情都揉进眼睛里,化在嘴角边。

    凌晨的江边,路灯仍旧昏黄,人行道上,顾妄背着她,她背着包,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张予牧趴在他的背上,唇边吐着热气,脸颊烫得像煮熟的鸡蛋。

    “到了。”

    站在校门口那棵大榕树下,顾妄侧脸,看了眼浅浅睡着的张予牧。

    “还没到。”她把脸往他的脖颈处窝了窝,“要再沿着学校走几圈。”

    顾妄笑了笑:“这是什么原理?”

    “你记得《西游记》里那个狐狸和鹿精的洞府吗?”张予牧回道,“猴子要绕着树走,左三圈,右三圈,然后念了咒语,才能进去。”

    “你想累死我啊。”顾妄边说边沿着学校围墙往前走。

    “嗯。”张予牧轻笑,闭上了眼睛,“要是学校再大点就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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